晨曦微透,冷風似乎與那躍動的暖意鬥爭了一夜終於佔了上風,開始步步侵略進肌骨之間。木心瑟瑟激靈,睜眼便是燃燼的炭火,木楞着拽了拽肩頭外袍這才反應過來「三皇子呢?」
「殿下!殿下!!」木心心臟高懸,快速起身去尋。溪澗邊人影晃動,轉去瞧了個仔細才悄然鬆一口氣。
「鬼叫什麼?」三皇子在溪邊擦着劍,嫌棄的瞥了一眼木心冷諷「真怕出事就不該睡過去。夜班職守做到你這樣,真是難得。」
木心自知理虧,慚愧無言,去溪水邊洗了一番。此刻才發現自己昨晚被狼咬壞的外襖被縫合收緊,雖不好看,卻很牢實。當下不知是驚還是怕,自己竟睡過去的毫無知覺,掩蓋着狂躍的心跳埋頭回去尋了些冬果和野棘。還未回春的山裏能果腹的食物極其有限,得虧是通曉草木的人,劈開野棘外皮,翻出些嫩枝,泡水煮上包袱里僅剩的一點干膜,吸飽了水分,就着幾顆野果乾棗囫圇吞下,幾口下去,也能頂半日的光景。
「吃一點吧。」木心一副難辦眼色哄着「我家信兒也挑嘴,卻極懂事。你昨夜不睡今日不吃,萬一再遇上野狼,就該給他們填肚子了。」
「不是還有你嗎?」他忽而投來的眼色帶出幾分毒辣。
木心滿不在乎冷哼「您可是那皇宮裏養出的尊貴。還以為自己是那蠻夷南邑,能蒸食真人大快朵頤?單說昨晚的野狼肉,腥的」木心愣愣住了嘴,他腳下幾隻狼皮空鋪着,白骨森森然掛着幾縷肉插在一顆老樹幹下,驚恐轉瞬襲來「這生肉不能」轉念想到他熟練擦刀波瀾不驚的陰冷麵孔,應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狼肉火氣大,殿下還是少吃些。」她心悸訕笑住了嘴,默默跟去他身後。
可堅持不了多久,木心依舊然不住嘮叨「你縫線的手藝,是不是縫傷口的時候練的?你是給自己縫還是給別人縫。」
山色空濛,喋喋不休的時間,沒走多遠便來到另一座更為奇駿的深山,一側的崖壁似被天斧剖開,陡峭聳立。
「如何?」朔寧王眼色淡淡,終於開口,示意跟前的峭壁,「你那些靈藥仙草,不都得上懸壁求嚒?」
「殿下不必試探。」木心提着嘴角諷意遙指一方,「我要是告訴您那明明有緩坡山階,您興許要說時辰不夠了,是也不是?」說罷無奈搖着頭,尋來一根藤牢牢捆在腰間,吐氣運功,手腳並用,沒一會功夫,攀上幾尺。她摳住石縫朝下望去,包括朔寧王在內的萬物都小了一圈。那朔寧王原地抱臂觀賞一陣,輕跨兩步,轉去石階,拾級而上。
「你」木心峭壁腰上,進退兩難,無可發作,只能硬着頭皮化氣為力攀上頂峰。頂着騰騰氣性對着腳力極快的朔寧王恨恨捏拳。
「我只問你能不能攀,誰說讓你攀崖壁了?」即便他冷冷淡淡背過身,木心也能想像他得逞快意,這幾步山階,定是走的暢快淋漓。
「顧北南弦,也時常被您這樣戲弄嗎?」蹭着額頭和脖頸上厚厚汗珠,木心深忍着氣步步追上對着他絲毫未有的回應喃喃自語「想來也就是我。那個南弦看起來一股江湖機靈,全不像是宮裏伺候的人,也是為難她,為了顧北」前方的身影明顯頓了兩頓,轉過了身子,她驚了驚,莫名「見他冷眸一瞬,陡然呆住,猛的捂住自己的嘴,慌張試探「南弦跟着您伺候,不會是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她」
「不是。」他收斂眼色,平靜轉身。留下餘悸木心呼呼吐着氣拍着胸口,「難怪當初顧北如何趕她,她也不肯離開。」
「女兒家幾分喜歡,不說出口誰人得知?可那南弦,只差把喜歡寫在臉上了。你做主子的,竟一無所知?」聽着他他少有的回應倒讓她心下輕鬆了不少「你不會,是因為捨不得顧北,所以假裝不知道?」她眼底一陣笑意「我家信兒也大了。我時常想,若是她有一日也有中意的郎君,我也假裝不知道,多留一日算一日。」她再看向他「信兒是姐兒,還能跟我說幾句貼心的。南弦跟着你們總是不易,委屈了也只能自己捱着。您總該多留心幾分」
「我的人,不勞你費心。」
木心愣一瞬,只恨不能給自己一嘴巴,自己做奴婢的,跟他閒扯家常,自取其辱不是?
站着山頭上的木心遠眺望去,青黃的山脈連綿起伏,一直連到天邊變成一副壯觀的山水畫卷。這般山連着山,要翻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木心擦擦額頭上的汗:要是溜溜在就好了。她轉頭看着朔寧王:「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帶你看看我的溜溜。」她假裝看不見朔寧王嫌吵的眼神「我的溜溜不比你的翻羽差,它很會爬山的。」
朔寧王停下腳步,仿佛對旁人的質疑不可忍耐:「翻羽是戰馬。」
木心撇撇嘴:「我的溜溜是頭白色的鹿兒」,她用手比劃着「算上那對鹿角,比翻羽還要高呢。」
朔寧王重新審視着眼前的話癆「你的坐騎是頭鹿?」
「您不相信啊?」木心得意的看着他「要是在這山路上比賽,溜溜定能贏你的翻羽。」木心學着溜溜躍起時的樣子「他翻山的速度能趕上翻羽三倍有餘了。」她撐撐腰身,轉身狐疑看着釘在原地的三皇子無奈笑道「不信便不信罷,只當奴婢說笑呢。這如何還要認真生氣的?」細察才見他遠望懸壁外的空濛,似在等着什麼,「殿下累了?」
「昨夜北天尾星」他斷頓一時,似是憶起身邊的不是時長跟着的顧北,「今日溫濕正好,若是光照合適,可得漚珠槿艷之境。」
「我原以為只有星台和大殿下才觀星象,三殿下也懂觀星術?」木心嘶嘶抖幾聲,狠狠擺着頭「師父有個道友,嘗試與我說些,太難了。」她轉而再笑「下面有溪澗,反射些遙遠的幻象有何稀奇?」
「有何稀奇?」他少有驚異「這並不常見的。」
「這樣的山勢對兵家大忌,卻對醫家得天獨厚。」她拍着里的灰土,從石縫下抽出一根垂墜藤條「這種藤兒與尋常的不同,葉少而兩色尖圓的」
「百丈藤」他打斷木心。
「你認得?」木心瞪着眼睛「這藤兒才少見呢。其實不用觀星測溫,若是崖壁能生百丈藤,山勢兩側少於直角的懸壁,都很容易出現幻象的。」她面容越發輕快,眼波宛轉間皓齒微露,沉浸在草木山色其中,「這百丈藤韌性好,鐵石也難分斷」
「用硃砂石。」他毫不在意打斷她,迎着她越瞪越大的眼睛解釋「觀星常術是將領行軍預測天氣之用。百丈藤做芯,再以皮質包裹,會比尋常的韁繩更輕便。」
「你還知道什麼?」木心眼底笑意更甚,情不自禁又忽而閉緊了嘴,求饒擺着手「一恍惚我以為是信丫頭。」
「你說的也對。」他輕撫那青黛土質,帶起幾粒,拇指和食指摩挲一陣「顆粒均勻,色澤偏深,非這樣的風土才能出的來,如此水土生出這百丈藤,滿足幻象出現的所有條件。」
「這是早春,倒是可惜。」木心聊賴將那藤兒纏在手腕揉搓擺弄,眼睛望着那空濛中的幾縷金色「要是好時節我能帶您看霞紅色的。若是運氣好還能遇見青紫色。」
「青紫色?」
「嗯。」她篤定點着頭「青紫色的水汽,幻象里有鴿子鳥雀的,仿佛九天裏的仙鶴鳳凰啊!」木心腕上青藤沉沉墜下,不經意將她拉個趔趄,險些隨那藤兒拖下崖去。狼狽起身回來卻見他專注盯着谷里迷濛,連嘲諷都懶投來。跟隨望去,穹壤迷濛之間若隱若現一密林之處,似是在枯枝間隙之間殘露出斷壁殘桓的磚石,將早春之蕭瑟映襯得更多幾分寂寥姿態,仿若周天全境皆是寂寂寒冷。
不等蘇木心暗嘆今日運氣不佳,難得的幻象之間亦是破敗。突然見得枯林中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身形優美,定是女子。卻不能細察顏色,木心無奈撫掌「可惜可惜,定是個美人。背着身子卻不見容貌,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側目之間,卻見他定睛認真模樣,恨不能飛身而上撲進那匆匆迷霧中。冷笑凝固在木心嘴角,抱臂輕聲「果真是洛陽城裏的第一風流啊。」
他分明專注,卻不知為何聽得清晰,雖拔不出眼神,卻側臉聳鼻,以示不屑「怎麼?」
「不怎麼!」木心懶理,只急急把那藤圈兒環出「您是主子,您高興如何都好!」
「你這是什麼態度?」他終於蹙眉側目,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現實中的女子。
「奴婢絕無誹意。」木心認真抬眼,深吸一起「說真的,行醫的日子久,達官顯貴的秉性」想來如何都是得罪人的,她急急閉了嘴。
「說下去。」
「您那方子裏的紫靈芝算是一例。離奇又離譜。也不知您如何服用的。」見他眼色凌厲,蘇木心急急改了話題眨着眼睛「還有個婦人,也不知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非要我賣一味灰狐尾巴,說是餵給夫君,便能對自己死心塌地。也有宦臣,來尋重生之術。更有入過土後又挖出來,非要我撬出死前未盡之言。」她叉着腰,冷笑「跟他們比,三殿下貪戀些美色當真再正常不過了。」說罷安穩坐下,指着那快消失的幻影滿眼滿足「美人兒養眼養心。別說您了,木心在後宮時候,都常常挪不開眼。」
「能被藤草拽下崖的,覺得自己很聰明嗎?」
木心臉色突然緋紅,手指轉着那藤上一縷新葉,含糊「我們山里,小孩子玩鬧把戲。」原以為能糊弄過去,未料他當真側臉認真凝視,木心哽一陣,當做不經意笑道「這藤兒搓捻把玩到足夠年頭,質感稍僵,顏色卻細膩烏紅,多珍貴的木料也比不了。用烏米漿泡過就能定型,轉而呈南紅色。」
她收了手抱臂在懷裏「咱們山里許多竹馬之交,幼時便采一截來,待到紅妝日,便定了形狀戴在女孩兒手腕上,雖不及金玉珍貴,倒也是那個意思。」她有些忿忿揉着方才被拽疼的腕子越發氣惱抱怨,苦笑道「可哪有人認真啊,早不知玩到哪裏去了!我原有隻鞭子,裏面有條藤兒,每到適宜嫁娶的時候,就有缺心眼兒的來找我討。手頭既有,也不敢壞了人家好事。再之後乾脆連定型都得代勞,只管找我要只鐲子走。弄得我現在看着這藤兒就往自己腕上比劃。」
「無聊。」
「可不?」木心深嘆一氣支起身子,拍拍灰「世間俗人,就是百無聊賴才會成日在這些無聊念想里浪費光陰。連我家信兒都知道,巴巴等相公回來的時間,叫花雞都烤好了。」
朔寧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走遠背影,耳邊迴蕩着方才那句無畏之言。
江上客船本就生意寥寥,加之水面更甚寒意,艙外僅兩人被寒風揉的通紅
「你身子骨這麼好竟會暈船?」銀信翻弄荷包里的香料,身邊的南弦靠在船舷上眼花耳暈,虛弱喘氣,時不時伏身劇烈嘔一陣,。
「別跟我說話,別」南弦趴在船舷再一陣吐,翻身躺在甲板上,垂死面色,全無儀態。
「拿着!」銀信臨時勉強包個香包包湊在她鼻子前「你實在難受,我給你扎一針?」
「你看,醫者多可怕。」南弦蒼白遙遙衝着船艙門口穩坐的顧北「就這麼幾日,她把咱們弱處都摸透了。」說罷又一陣翻湧。
「那你就這麼着吧。醫者餓了,歇了。」銀信也不含糊,乾乾脆脆躲進艙里,圍着暖爐啃起一張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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