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徐世清先生?」陸文武微笑着詢問道。
當其餘化神魔修還在疑惑徐世清是誰的時候,血河魔尊已經控制住了心中激盪的情緒,同樣露出了一個微笑。
「沒什麼,能為您排憂解惑,是在下的榮幸。」
如今的他,方才多少有幾分屬於魔道無冕之王的自信與氣勢。
這倒不是因為他突然有了什麼能與陸文武相抗衡的底牌。
只因為血河魔尊已經完全確定,眼前這位狀若人形的暴龍魔尊,正是那天下無人知其真面目的當代龍皇!
妖族的無冕之王!
大海的真正統治者!
在徹底確定了此事之後,他心中的包袱反而直接放下了,再無任何緊張與驚懼的情緒。
當差距在一定距離內的時候,人會產生相應的嫉妒、羨慕、恐慌.等等諸多不同的情緒。
但是,當差距大到宛如天譴般的差距的時候,人反而會變得平靜下來。
因為在當代龍皇這個身份面前,陸文武此前所有所做的一切,仙道盟對他的評價,世人對他的看法,其他人在他面前所有的努力所有事情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一切的一切都濃縮成為了兩個字——龍皇!
這一代龍族之中最能打的存在,大海接下來萬年內的統治者。
能決定對方行事風格的只有他本人的喜好。
一切的道德、觀念、位置,都不再能成為限制、影響他的枷鎖和鐐銬。
這就是真龍。
這就是龍皇!
一個自開天闢地傳承至今,一代又一代飛升者永不斷絕的強大種族的統治者,大海永恆的主人!
龍族是無敵的,是隨心所欲的,也是懶惰的。
這已經成為了天下修士的共識。
當滄海桑田、時光變換,修仙界已經改朝換代不知道多少次,無數的傳承與道統不知道更替了多少輪,龍族永遠慵懶的臥在大海深處的龍宮之中,笑眯眯、懶洋洋的看着這一切。
這不是別人因為討好而尊稱的。
是真龍一族用自己的爪、用自己的法,一代又一代打出來的威名!
真龍一族,便是同境無敵的象徵。
「榮幸麼?甚好,我原本還擔心你心裏會有芥蒂來着。」陸文武笑眯眯的摸着狗頭。
如此做派,可着實是讓血煉魔宮的太上長老們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眼前這倆人在打什麼啞謎。
「說起來,血河道友,不知道你自己是否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陸文武沒頭沒尾的忽然說了這麼一句,「你們魔道這種情況,不對勁啊」
「這聲道友可是太過折煞在下了,我哪裏與您論道?您叫我一聲小徐就好。」血河魔尊立刻苦笑道,「小徐愚鈍,還請您指點一二。」
現在幾個化神魔修才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臥槽!
這徐世清說的是血河老祖尚未創出名號之前的名字?
這暴龍魔尊究竟什麼來頭,竟然讓掌門都甘願自稱小徐?
當年就算是血煉魔宮上一任老掌門、血河魔尊的師尊,血河魔尊都不曾這樣低聲下氣的以晚輩身份自居,後面更是直接弒師上位——這在魔道是家常便飯,很正常。
這暴龍魔尊雖強,但也不至於讓他自辱到這個地步吧?
是的,自辱。
在其他幾名太上長老的眼中就是這樣。
你身為魔道第一人的傲骨呢?你的自負呢?你的桀驁呢?
現在看見暴龍魔尊你就這麼舔是吧?
真是連老臉都不要了!
太上長老們憤憤不平,紛紛表示掌門這樣做實在是太過分了,簡直就是棄宗門榮辱於不顧!
你這麼舔上了,我們怎麼辦?
伱好歹跟我們串通一下,咱們一起嘛!
開舔!
陸文武沒有搭理這些開始瘋狂表忠心的老傢伙,反而因為吵鬧,直接將他們都轟了出去。
待到屋內只剩下了兩人,他卻並未直接解釋剛才的問題,反而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不知道你自己復盤的時候能否總結出,為什麼魔道會被正道壓着打?」
「分明你們已經釋放了天性,突破了倫理道德的束縛,同階戰力遠超正道,修煉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按理來說,你們才是佔優勢的那一個。」
「可結果呢?你們不僅被仙道盟全面壓制,就連面對妖族的時候都打的唯唯諾諾。」
「你們有沒有想過,這究竟是為什麼?」
血河魔尊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們將凡人作為牲口養殖,從中篩選修仙苗裔使其踏入魔道,但卻忽視了對心境的磨鍊、教育,使我們的整體凝聚力不如仙道盟?」
「我們的修煉速度雖然快,但是弟子們普遍對宗門的歸屬感不強,並且背叛、偷襲、坑害.這種行為在魔道比比皆是,這嚴重拉低了我們的戰鬥力,使我們很難進行團隊合作,更別說資源整合與共同禦敵。」
「散是滿天星,聚卻是一坨臭不可聞的大糞。說白了,魔道修士們基本都是自私、冷血、利己的,只是迫於外界的壓力,我們不得不抱團在一起生存罷了。」
陸文武驚訝的看了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一眼:「沒想到你竟然能想到這一層,這讓我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我以為你會說是因為你還不夠強、不夠狠之類的。」
「哈感謝您的稱讚,如果換做是剛突破化神那會兒的我,也許我確實會這樣回答。但是現在,我已經成就化神後期足足七百多年了」
血河魔尊自嘲的笑了笑,眼中充斥着毫不掩飾的苦澀與悲哀。
「我九歲因災禍第一次接觸到仙道,靠着一本在修仙界爛大街的功法,十一歲便踏入築基,十七歲入魔鑄上品金丹,五十四歲凝一品元嬰,一百七十二歲便屠百萬生靈,一舉踏入化神。」
「當我不到三百歲便踏足化神後期的時候,也是我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我接手了血煉魔宮,近乎成為了魔道的無冕之王。那時候的我認為,我必然是能夠飛升成仙的,就像當年的血煉魔尊那樣。」
「但是,現實卻給了我一次重錘。」
「在我五百歲那年,我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我,並不是天下無敵的。我,也並不能無休止的變強。」
「魔修,同樣是有極限的。」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終於理解了,為什麼那樣多驚才絕艷的修士、妖神都倒在了飛升前的那一步。」
「化神後期與化神後期之間的差距,比化神中期中期的劍修和鄉村土狗之間的差距都大。」
陸文武理解的點了點頭:「所以你開始着手對自己的『道』進行修正?比如從對魔道進行改革,為魔道制定秩序開始?」
「是。」
血河魔尊長嘆了口氣。
「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是有點天分在身上的。」陸文武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已經摸到了正確的邊緣,但還不夠正確。說真的,你差的已經不多了。」
血河魔尊忽然正襟危坐,眼神中透露出希冀:「願聞其詳。」
陸文武再度拋出了一個問題:「你認為,什麼算是『魔道』?或者說,你真的認為,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就算是『魔』了嗎?」
「呃難道不是嗎?」血河魔尊感覺自己有些糊塗了。
自己修了上千年的魔道,你現在跟我說我修的不是魔?
陸文武認認真真的說道:「你真的認為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就已經稱得上是『魔』了嗎?在我看來,即便是上古魔修,亦是遠遠不夠。」
「你看,就拿魔道中久負盛名的『合歡宗』來說吧,這是一個靠着邀請大量異性幫助自己修行,對方消耗元氣和生命力,從而使得自己的修為暴漲,對吧?」
血河魔尊點頭:「是啊,這難道不是魔道修為?」
「這算是什麼魔?不過只是放開了自己心中的色慾,僅此而已。」陸文武瞥了他一眼,「你該不會以為正道修士就不搞後宮、不開派對了吧?只是人家不明着來罷了。」
「.」
血河魔尊陷入了沉默。
仔細一想,他感覺陸文武說的好像確實是有點道理。
正道不是沒有潔身自好的。
比如劍修們普遍就都是光棍一條,xp人均長在劍上。
又或者有特殊性的佛門修士,以及作為仙道盟盟主的恆儒聖尊,都沒有大開impart的。
但其他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修為高只代表他天賦強、運氣好,跟人品可沒關係。
男修士包養女情人、男情人、凡人的多了去了。
女修士養男面首、女面首、雄性動物、妖獸的又不是沒有。
御獸宗偷偷在魔道這邊賣的一些搶手貨物,他們血煉魔宮可是都門清得很。
陸文武又道:「再比如說,同樣名氣不小的『傀心門』十分擅長靈魂操縱方面的法術,最出名的便是一種只需消耗一絲心神和一些珍貴材料,就能讓一個人其對自己忠貞不二,辦事效率大幅度提高的煉器手段對吧?」
血河魔尊:「???」
他想了有一會兒,這才意識到對方說的可能是傀心門的招牌——活傀術。
能夠將修士、凡人、妖獸都煉製成一種活傀儡的絕活,在除大規模戰場以外的時候比屍傀宗的屍傀術更靈活方便一些。
「將其他生靈活活煉製成傀儡啊!這難道不算是『魔』嗎?」血河魔尊誠心發問,「據說他們的傳承來自上古時代,還保有着兩尊化神級別的母子連心傀。」
「不,這並不算是『魔』,這僅僅只是一種對人命的漠視,將其作為耗材一樣的利用。」
陸文武搖頭。
「而且你覺得正道沒有這種手段嗎?御獸宗的獸魂戰傀怎麼樣?還是你對妖丹期以上的妖修靈智程度沒有概念?傀心門不過是將人放在了與妖獸同等的位置上罷了。」
血河魔尊啞口無言。
陸文武說的也確實沒毛病。
自己堂堂魔尊,沒想到下意識的竟然還雙標起來了。
陸文武繼續說道:「我記得你們魔道還有一些比較出名的玩意兒,比方說可以將人的魂魄請到一把小旗子內煉製成的人皇幡,又或者煉製到一把傘內做的成萬民傘,對吧?」
「還有那種能將很多人的骨頭熔煉在一起成就永恆不朽,組成一間炫酷的宮殿用於防禦或是進攻的涅槃殿。以及能將血肉中的精華燒成一個小球吃下,用以增長自身法力、強化自身肉體的煉體丸,對吧?」
血河魔尊想了想,認為他說的應該是萬魂幡、血魂傘、白骨戰宮,以及最後的血食丹
「這總歸該是魔道手段了吧?」他忍不住問道,「抽魂煉魄,化骨凝肉,沒有什麼比這更殘忍的事兒了。」
「你看,你還是沒悟。」
陸文武聳了聳肩,臉上帶着些許的遺憾。
「你們這些魔道法器也好、丹藥也好;人骨、人皮符籙,又或者將人當做血食、靈石也罷,歸根結底也只能算作是『殘忍』的範疇。」
「什麼是殘忍?這是根據人類本身的道德定義出來的,作用在其他生靈身上的、人類自己看不下去的事。只要符合這個標準的,都是殘忍。」
「你看,你自詡魔修,自詡入魔,實則本身卻還是被局限在『人』的範疇。你還是在受到人類本身道德的限制,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
「天下修士皆用妖獸的皮製符,用妖獸的血研墨,用妖獸的骨煉器,用妖獸的魂去制傀,用妖獸的肉去煉丹。對方同樣有與人類想同的靈智,為何卻無人認為這是血腥殘忍?」
「在我看來,你們魔道這些所有的修士加在一起,哪怕連已經飛升的修士,以及遠比你們現在更殘忍的上古魔修都算上,沒有一個修士算得上是真正的『魔』。」
「你們最多只能算是一幫壞人,一幫惡人,一幫殘忍的、邪惡的傢伙。」
「而你們所使用的技術和法門,如果通過一些手段包裝一下,說是玄門正法根本沒有半點問題。」
「用融血術幫助其他修士重生殘肢斷臂,這不算難吧?」
「讓合歡宗的女修開個青樓,用雙向的陰陽龍鳳天地交感大法保證雙方同時獲得好處,少量多次,你看天下修士管不管她們叫活菩薩?」
「洗白變成正道修士,這很難嗎?黑和白的界限本就是模糊的,人更是兩面性的,隨時可以進行轉變。」
「人與魔並非如此。」
「你自己先前說過——人,是有極限的。」
「確實,對於你而言,的確如此。」
「但『魔』是沒有極限的。」
「想要入魔,想要成為真正的魔,就要拋棄掉屬於『人』的部分。」
「當你拋開了所有屬於『人』的限制,拋開了所有的被人類定義出的道德人倫,真正開始從非人的角度來看待、對待這個世界的時候,你才算是真正的『入魔』。」
說到這裏,陸文武稍微停頓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
「你,準備好不當人了嗎?」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