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的時候真有些搞不明白,現在的海爾吉是否真的在乎這個盧娜。
若說不在乎,他當年就不該違反規定,答應盧娜母親蕾芙妮的請求,用蕾芙妮在宇航員序列中的超齡服役,換取盧娜脫離宇航員序列的自由。一個超齡工作的宇航員,若是深究這次前哨空間站事故,光憑這一條都能讓海爾吉吃一次大處分。
可若說海爾吉真的在乎,他又一步步把盧娜往死里相逼。
或許,海爾吉根本不在意什麼個人的眼淚與榮耀,在家族的生死存亡面前,他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只是很不幸,現在就是家族生死存亡的關口,而盧娜正好撞上了時代的災難。
「海爾吉,到底該說你是一台冷酷無情的戰爭機器,還是一個所謂富有人文關懷的優秀領袖呢?」
「都無所謂,我不在乎,我只要結果,還有亞伯拉罕。」
無論是怎樣的質問,無論是怎樣的詰責,海爾吉的目光都是如此地坦蕩而堅定,永遠地問心無愧。
「所以盧娜的姐姐,就是你召回的吧?」
瓦爾達斯嘖了一聲。
米婭本來也與妹妹盧娜一樣,在家族中做為宇航員預備役進行培訓,同時在漫遊技術中心從事空間站方面的技術工作。與米婭截然不同的是,米婭對星空有着旺盛的好奇心與探索欲,對宇航員工作有着極大的嚮往。
命運總是戲劇性的,在米婭真正踏入星空之前,她與一位地位高貴的魯恩貴族陷入愛河。在失去一位宇航員候選者與得到一位侯爵的聯姻,海爾吉最後說服長老院選擇了後者。
也正是因為米婭的脫離,當蕾芙妮等宇航員犧牲時,盧娜成為了候補宇航員的第一順位。
「同樣是前宇航員預備役,同樣有技術背景,同樣滿足非凡序列要求,相比之下,正在工作的盧娜確實是比脫離亞伯拉罕已久的米婭更好的選擇。
「但米婭對星空有着更多的探索欲和好奇心,對唯一的妹妹盧娜更是有保護欲。
「只要告訴米婭盧娜失蹤、任務緊急的消息,她一定會回來要求頂替盧娜執行任務。
「而米婭一旦回到亞伯拉罕,你們就能用米婭要挾出逃的盧娜立刻回歸崗位。
「米婭還是盧娜,你們將這把殺人的刀交給盧娜,讓她親自選。
「海爾吉,你好狠的心啊!」
海爾吉沒有反駁,默認了這個毒計出於自己之手。他在整個亞伯拉罕的眼中早已是一個惡毒的厲鬼,不差這一點新鮮的淤泥。
「你要是在我這個位置,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
機器吱吱呀呀的轟鳴鑽入兩人的耳朵,撕磨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終是瓦爾達斯收起小板凳,走上前和海爾吉一起趴在平台的扶手上。
「我還是有些想不通,盧娜為什麼要從亞伯拉罕逃走,她明明從小到大在亞伯拉罕得到了足夠的精神與物質的富足,如今該是她為此付出代價的時候了,這是她應盡的義務。」
這可真是一個複雜而深刻的問題,海爾吉不知道該如何將那些複雜而又深沉的話語濃縮成一句合適的回答。瓦爾達斯的天賦太高了,他離開亞伯拉罕太久了,也已經活得太久了。
他離一名平凡的亞伯拉罕族裔太過遙遠了,無法去體會這一代的亞伯拉罕年輕人到底在焦灼着什麼命運課題,覺得他們就像是沒有意義的無病呻吟。就像活在象牙塔里的盧娜離貝克蘭德真正的平民甚至地下城的社會盲流都太遙遠了,根本無法理解他們的痛苦掙扎,只能朦朧地體驗到不知名的折磨。
盧娜是海爾吉看着長大的,就連她媽媽蕾芙妮也是海爾吉看着長大的,事實上他對母女兩的性情了如指掌。
其實這兩天海爾吉也會默默地感慨,如此堅毅不拔的蕾芙妮為什麼會有盧娜這樣懦弱的女兒,會不會是因為蕾芙妮一直在星空上飛來飛去,讓盧娜在事實上與姐姐相依為命。
但是這種思緒在眼前的大災大難面前毫無意義,海爾吉終究是要摒棄一切雜念,做出最理智的決斷。度不過這一道劫難,亞伯拉罕的所有孩子都沒有未來。
他閉上眼,仔細回憶着盧娜與蕾芙妮的一生,最後只是說出這樣一句話。
「也許,她雖然到了這個歲數,但她的內心卻一直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孩子吧。」
這句話驚得瓦爾達斯多看了海爾吉一眼。
「原來你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不想理會這種沒意義的感慨,也不想在這種方向做什麼自我提高,海爾吉更希望瓦爾達斯能提供點更加實際的信息。
「目前盧娜已經開始出發前急訓,米婭也已經在進行復健訓練,你對她們現在的進展有什麼看法?」
「有,而且僅有一個。」
瓦爾達斯豎起一根手指在海爾吉眼前晃了晃。
「七天後,前哨站必須升空,這是亞伯拉罕的底線。」
「七天後」海爾吉閉上眼,「那是貝克蘭德的冬禮日啊」
「喔?你竟然會在意這個節日?」瓦爾達斯忽然好奇起來。
「不,我只是認為,在這樣一個重要的節日裏發射空間站,無疑給我們的行動增加了巨大的難度。」
「確實是這樣,但是很遺憾,時間不等人,除非我們能夠提前完成準備,在冬禮日之前發射前哨站。但你知道,這幾乎沒有可能。」
瓦爾達斯聳聳肩,繼續說道。
「盧娜現在的狀態不算好,我已經在家族裏找了一位『心理醫生』給盧娜做疏導,現在心境勉強合格,但是對新設備的操作還不夠熟悉,我們要抓緊時間了。
「米婭的情況倒是挺好,保持現狀就行,反而是我們,若是米婭出了狀況,你得好好想想怎麼和一位侯爵解釋善後。」
說着,瓦爾達斯裝模做樣地看看時間,露出一塊嵌滿藍寶石的華麗腕錶,挑起眉毛。
「我的時間也快到了,海爾吉。」
見對方不為所動,瓦爾達斯終於忍不住了。
「我說,都到了最後的關頭了,你真的不想對我說些什麼嗎?
「行行好吧,海爾吉,我們這一輩人可就死剩我們兩個人了,你難道連一句再見也不肯給我嗎?這也太沒有紳士風度了吧!」
「道別?為什麼要道別?瓦爾達斯,這只是一次任務而已,不要搞得像是永別一樣沒有必要。」
這似乎點破了兩人之間最後一絲掩飾,天橋上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兩人都不願意打破這個凝重的氛圍。
瓦爾達斯鄭重地看了一眼手錶,他的時刻來臨了。
最後的最後,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拍上了他的肩。
「願伯特利先祖與明輝天使眷顧着你,瓦爾達斯。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