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發暗了,風越刮越急,孫問渠蹲在滿是冰茬的河灘上,盯着方馳他家後院的方向。
帽子已經拉得快跟口罩接上了,羽絨服的帽子也一塊兒扣上了,不留神看估計都看不出這兒蹲着的是個人。
小子回了家已經五分鐘了,還沒見有人從後院出來。
這老狗太也不靠譜了。
孫問渠縮了縮脖子,又有些擔心小子會不會把骨頭給錯了人,比如給了方馳,給了方馳……也沒什麼,給了奶奶就有點兒麻煩了,他感覺自己跟奶奶溝通起來可能不太容易。
或者小子誰也沒給,直接把骨頭給吞了,畢竟也是塊骨頭呢……
再或者給了爺爺,但爺爺沒明白。
再再或者……小子把骨頭給扔了然後回家睡覺了。
孫問渠覺得自己這樣子最好只有自己和爺爺知道,讓誰知道了他都有點兒掛不住,什麼都無所謂地活了三十年,居然會有一天蹲在鄉下結了冰的河灘上拜託一條狗……
老爸要知道了沒準兒連冷笑都笑不出來了。
人的潛能真是無限大啊。
無限大啊。
冷啊……
就在孫問渠覺得自己再蹲下去可能就得凍成坨了思考着是回車上去還是直接去方馳家的時候,後院那邊划過一道手電筒的光。
小子好樣的!沒白活這麼些年!這小智商!
有人從後院走了出來,手裏拿着個手電筒,看身形真的是爺爺,爺爺有件軍大衣,一入冬就一直穿着了。
孫問渠立馬站了起來。
小子跟着也跑了出來,叫了兩聲就往他這邊跑,爺爺跟着小子也往這邊過來了,手電光也掃了過來。
孫問渠迎着光走了幾步,腳下打滑差點兒摔了,只得站下。
小子跑得很快,一會兒就竄到了他腳邊,舔了舔他的手,他摸摸小子的腦袋:「好狗,乖狗。」
小子的確是成功地把爺爺帶了出來。
爺爺走到他跟前兒的時候臉上全是驚訝,手電筒對着他的臉照了半天才說了一句:「真是水渠啊?」
「是我,」孫問渠笑了笑,「爺爺過年好。」
「還沒過年呢,」爺爺關掉了手電筒,「你怎麼跑來了。」
本來孫問渠對方馳是不是真的出櫃了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現在看了爺爺的態度,他就能確定方馳真是瞞着他跟家裏攤牌了。
這小子,能耐了。
「爺爺,我想跟您聊聊。」孫問渠說。
爺爺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把那個小骨頭給了他,嘆了口氣:「你不冷啊?」
「我快凍死了,我車在那邊兒,咱們上車坐坐行嗎?」孫問渠把小骨頭放到兜里,跺了跺腳,想起了手上還拎着的禮盒,給爺爺遞了過去,「這個……老人吃點兒挺好的。」
爺爺看了他兩眼,又看了看他手裏的禮盒,過了挺長時間才伸手接了過去:「這麼客氣幹嘛。」
「不是客氣。」孫問渠說。
爺爺沒再多說別的,跟着他一塊兒慢慢走到了車邊,孫問渠拉開車門,讓爺爺上了車,他跟爺爺一塊兒坐在了後座上。
小子很老實地坐在了車門外,孫問渠衝它招了招手,它猶豫了一下也跳上了車,擠到爺爺腿邊坐下了。
車門關上之後孫問渠又把車裏空調打開了,這才感覺到了一點兒暖意。
「方馳叫你來的?」爺爺看了看車裏,問了一句。
「沒,」孫問渠摘掉了手套帽子和口罩,舒出一口氣,「這事兒他根本沒跟我說,我是猜的。」
「他都沒跟你說,你來幹嘛呢。」爺爺說。
「他覺得這是他自己的事兒,就該自己扛着,」孫問渠說,「我也沒意見,但我知道了就不可能不過來,畢竟跟他比起來,我是『大人』。」
爺爺看了看他,嘆了口氣。
孫問渠覺得有點兒不太好受,爺爺從見了面就一直在嘆氣,到了車裏,燈亮了之後,他才看出來爺爺臉上的疲態,似乎連皺紋都深了。
「爺爺,我不知道方馳是怎麼跟你們說的,」孫問渠說,「如果您有什麼要說的想問的……我能答的上來的都會說。」
「他沒怎麼說你,我不問,他就不說,生怕我們怪到你頭上,」爺爺看了看自己的手,「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聊也聊了,說實話,我現在也不知道還能跟你說什麼了。」
「爺爺,這事兒真不是方馳的錯,」孫問渠放輕聲音,「要能選,你殺他一千次,他也不會選這條路。」
爺爺閉上眼睛,又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家裏知道你的事嗎?」
「知道,」孫問渠點點頭,「不過……我跟我爸的關係一直不太好,所以他也不怎麼管我。」
「嗯,」爺爺應了一聲,「你倆,你和方馳,你倆……好了多久了?」
「有一年了。」孫問渠說。
「哎……」爺爺拍了拍腿,嘆着氣,「我們早該看出來啊,他跟誰也沒像跟你這麼似的好成這樣的。」
「爺爺,對不起,」孫問渠低聲說,「這事兒真的輕易不敢讓你們知道。」
「今天方馳讓他一個同學的媽媽跟我說了半天,這個事我也算有些了解了,我知道……你們這樣的,很多都改變不了了,」爺爺看着他,「我想了一個下午,雖然很不願意,但我也不會非攔着他……」
孫問渠看着爺爺,沒有說話。
同學的媽媽?
哪個同學?
肖一鳴不可能,那就只有程漠。
孫問渠有點兒驚訝,這小子到底瞞着自己做了多少準備工作?
「水渠啊,」爺爺話說得很慢,透着疲憊,「爺爺是真的想不通啊,可是想不通也得通啊,畢竟這是我孫子啊。」
「爺爺,方馳是你們帶大的,有多在乎他我知道,他也一樣的。」孫問渠說。
「既然你來了,我就問問你,」爺爺說,「水渠,你比方馳大,爺爺也看得出你經歷的事不少,他現在對你是一腦袋扎進去了,拉不出來……」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爺爺頓了頓:「那你呢?我是過來人,二十歲和三十歲,談……戀愛的時候,想的是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孫問渠吸了吸鼻子,偏過頭打了個噴嚏,又抽了張紙巾按了按鼻子,「說實話,我……爺爺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挺能幹的,什麼都懂,文化人兒,」爺爺想了想,「也挺傲慢的吧?一開始我有這感覺,後來就沒了。」
「太抬舉我了,」孫問渠笑了笑,「爺爺,我今天一路飈着車過來的,您出來之前,我在河灘上凍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因為方馳不讓我來,我不能讓他發現我來了。」
「你這肯定要感冒了。」爺爺有些吃驚地說了一句。
「我要沒告訴您,您覺得我是能幹出這種事兒來的人嗎?」孫問渠問,問完了低頭又捂着紙巾打了個噴嚏。
「不是。」爺爺馬上說。
「嗯,我也覺得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只跟方馳一個人好過,以前談過幾個,甩人被甩都有,我自己覺得認真的不認真的都有,但沒有哪個人能讓我做到這一步,」孫問渠說,「您是愛過的人,當初對奶奶那種感覺一定還記得,就是你能為這個人做到什麼程度你自己都不知道,每一次都會出乎自己意料……方馳對於我來說,就是這麼個人。」
爺爺看着他,眼神里有探究也有迷惑。
「兩個男人在一起,沒什麼保障,我也沒法說我一定會娶一定會嫁這類的話,」孫問渠覺得自己的嗓子也開始發乾,不知道是話說多了還是有點兒緊張,「我只能說,我會讓他覺得開心,能開心多久,只要他願意,我跟他一塊兒努力,就這樣。」
「你這些……話,」爺爺似乎還在思考,「跟方馳說過嗎?」
「沒,」孫問渠說,「我們一般不說這些,方馳也不愛說這些,這些東西自己心裏有數就行。」
爺爺沉默了。
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孫問渠也沒出聲,他清楚,爺爺也許還是接受不了,但他會沉默地不再強求,聽聽你們是怎麼想的,聽聽你們要怎麼辦,然後一聲嘆息,無奈地默許。
但奶奶,還有方馳的父母,又會是什麼樣的態度?
「你一會兒還開車回市里嗎?」爺爺問,「天都黑了。」
「沒事兒,我慢點兒開就行,」孫問渠說,「爺爺,奶奶現在怎麼樣?」
「生氣呢,想不通,」爺爺說,「也聽不進去別的,先緩緩吧。」
「我估計也是,」孫問渠皺皺眉,「爺爺,我有句話說出來可能會很過分,但還是想說。」
「你說。」爺爺轉過頭。
「方馳什麼也沒告訴我,在他願意告訴我之前,我得假裝不知道,所以現在他只有自己一個人撐着,」孫問渠看着爺爺,「您幫幫他,他再怎麼能扛事兒,也還小,他沒扛過這麼大的事兒,您要不撐着他,他會垮的。」
爺爺重重地嘆了口氣。
跟爺爺聊了一會兒之後孫問渠覺得之前方馳做得應該還不錯,沒有什麼需要他再補救的了,唯一就是希望奶奶能緩過來,別因為這事兒再生個病什麼的。
爺爺準備下車回家,孫問渠把禮盒再一次遞給了他。
爺爺接了過來,想想又放下了:「我出來溜達一圈兒回去拿個這個?讓奶奶知道你來過可能她又要受不了。」
「啊是,」孫問渠愣了愣,「說是撿的?」
「農村里出來轉一圈也就能撿着牛糞,」爺爺說,「哪能撿着這麼高級的東西。」
「要不,您拆了揣兜里?這玩意兒您覺得累了乏了的時候含一片兒還挺好的。」孫問渠說,其實他挺想說您給方馳一盒的。
爺爺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可以讓他奶奶吃點兒,就說鄰居老張給了一盒。」
孫問渠把禮盒拆了,把裏面的幾小盒放到了爺爺兜里。
孫問渠要送爺爺回去,被爺爺攔住了:「你別下來了,就直接開車走吧,回去喝點兒薑湯,濃點兒,你肯定要感冒。」
「我沒那麼嬌氣。」孫問渠笑了笑。
「噴嚏都打成串兒了,」爺爺揮揮手,「你回吧。」
「爺爺,」孫問渠沒再堅持,「謝謝。」
「謝什麼?」爺爺看着他。
「謝謝您肯跟我這麼聊聊,」孫問渠說,「沒揍我。」
「想揍的,感覺你脾氣不怎麼樣,怕你還手。」爺爺轉過身拉了拉衣服,帶着小子往回走了。
方馳的手機在響,已經響了幾次了,他看了一眼,都是肖一鳴和程漠發過來的,他不想回。
他已經在床上趴了很長時間,不想動,不想離開個這房間,不想跟人交流,就只想這麼悶着。
就像是他現在做任何一件事,無論是跟人聊天還是走動,對爺爺奶奶的愧疚就會加深一層,他只能這樣,像只冬眠的龜子一樣趴着,一動不動地凝固了,才可以。
程漠的媽媽跟爺爺聊得還可以,程漠發過來的反饋他看了,程漠媽媽的意思是感覺爺爺是很好溝通的老人,也願意試着去聽去想去接受,但還是讓他也給爺爺一些時間緩衝。
爺爺接完那個電話之後就沒有再跟他說話,他無法知道爺爺的真實想法。
而現在離過年也沒多久了,老爸老媽馬上就要回來了,到時又該怎麼辦?
家裏的親戚們也都會陸續回來,新蓋的房子也都收拾好了,有地方住人回來得就會特別齊,爺爺奶奶這個狀態,到時又該怎麼辦?
方馳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這件事就像一座怎麼也爬不到頂的山,怎麼也走不完的路,他一邊掙扎着往前,一邊又不知道還要撐多久,還能撐多,而前方又還會有什麼在等着他。
奶奶今天一天都沒有做飯,爺爺奶奶吃了什麼他不清楚,反正他還是什麼也沒吃,塞了塊巧克力就完事了。
本來想多吃一塊兒,但都剝開了,又突然覺得爺爺奶奶傷心成那樣了,他還在吃巧克力特別對不起他們,於是又收了起來。
現在感覺很餓,晚飯的時間已經過了,肚子餓得他一陣陣發慌。
想吃紅燒肉,還有雞翅……
方馳閉上眼睛,自己大概已經是餓出幻覺了,他聞到了紅燒肉的香味。
真香啊……
好餓。
「吃點兒東西吧。」爺爺的聲音突然在屋裏響起。
方馳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爺爺正端着一個碗放到他桌上,他從床上彈了起來,跳下床:「爺爺?」
「你奶奶不想做飯,我就煮了麵條,」爺爺說,「擱了點兒紅燒肉,你這兩天都沒好好吃飯了,餓吧?」
方馳沒說話,瞪着桌上的那碗紅燒肉麵條。
「無論什麼事,解決起來都是要時間的,」爺爺轉身看着他,「越大的事,時間越長,爺爺不能說有多贊成你,但你要給我們時間……」
「爺爺……」方馳啞着嗓子叫了一聲,聲音有些發顫。
「吃吧。」爺爺說完轉身出去了。
方馳過去坐下,看着碗裏的紅燒肉,什麼感覺都還沒有,眼淚已經滴進了碗裏,他趕緊夾起那塊滴了眼淚的肉塞進了嘴裏,又抹了抹眼睛,低頭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麵。
爺爺做飯的手藝很好,麵條也煮得特別好,方馳餓得不行,現在吃着更是覺得好吃得連碗和桌子都能一塊兒啃了。
吃完麵條,他拿着碗下了樓,洗完了回屋的時候,爺爺叫住了他:「你奶奶在屋裏,你去陪陪她。」
「嗯。」方馳點點頭,快步往奶奶的臥室走過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有些害怕。
「順着點兒,別跟她爭,」爺爺在身後輕聲說,「現在我說什麼都不管用,就得你去哄哄她。」
「嗯。」方馳點頭,輕輕推開了門。
奶奶枕着被子靠在床上,面前放着一堆照片,方馳走過去,看到這些照片都是他的,從小到大的各種照片。
「奶奶,」他拉了張凳子坐到床過,伸手抓住了奶奶的手,「奶奶你還在生我氣嗎?」
「你是誰,不認識。」奶奶抽回手,低頭繼續看照片。
「我是小王八蛋啊,」方馳再次拉過奶奶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奶奶,我知道我讓你傷心了。」
奶奶沒說話,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她抬手用袖子在眼睛上按了按。
「奶奶,我還是我,是方馳,是您孫子,」方馳輕聲說,「您這樣我真的很難過,我怕你不疼我了……」
「誰不疼你了,」奶奶哭着往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接着又是一巴掌,「誰不疼了你!誰不疼你了!誰不疼你了啊!」
方馳閉上眼睛沒說話。
「就是疼你!疼你才會想不通!」奶奶又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不重,拍完以後手也沒拿開,順着往後摸到了他後腦勺上,輕輕按了一下。
被爺爺用煙杆敲的那塊兒鼓了個包,一直腫着,睡覺的時候方馳都不敢仰躺着,這會兒被奶奶一按,他抽了口氣。
「疼吧?」奶奶問。
「嗯。」方馳應了一聲。
「疼得好!該!不讓你疼點兒你不知道我們有多疼!」奶奶又拍了他一巴掌。
「你們有多疼我就有多疼啊。」方馳輕輕嘆了口氣。
奶奶沒說話,低頭看着照片,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一張張地翻着。
「多好的一個孩子,」奶奶輕聲說,「多好啊,又懂事,又聽話,從來不讓人操心。」
方馳低頭慢慢趴到了床上,用腦門兒頂着床沿。
「你爺爺說,你這毛病改不了了,」奶奶說,「他還說這也不是毛病,說這樣的人挺多的,只是我們也看不出來。」
方馳不出聲。
「我一直盼着看看孫媳婦兒,抱抱重孫子……」奶奶說着又哭了,「你說,是不是奶奶老念叨這些,你煩了,所以……」
「不是,奶奶,真的不是,」方馳抓緊奶奶的手握了握,「我一直都這樣。」
奶奶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又開了口:「我也知道,我哭啊,鬧啊,生氣啊,都沒有用了,抱不抱重孫,奶奶也不去想了,但是奶奶就是害怕啊,你說人活一世,身邊都是嘴,這個一句,那個一句的,奶奶心疼啊。」
「我不在乎這些,別人多少嘴多少眼睛我都不在乎,」方馳抬起頭,「我只要你們,只管你們就可以了。」
「唉,」奶奶看着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皺了皺眉,「你說,那個孫水渠有那麼好嗎,你這麼喜歡他?」
「嗯?」方馳愣了愣。
奶奶拿起一張照片,輕輕摸着:「不過也不光是水渠,你爺爺說,沒有水渠,你也會喜歡別的男人,反正都不會是女孩兒。」
方馳低下頭,重新趴回了床沿上。
「我就坐在這兒想啊,想啊,什麼都想,有的沒的,」奶奶擦擦眼淚,「我就想啊,這個水渠啊,剛來的時候,舊床不要,要換新床,還要睡床墊,窗簾被罩都要換,還得是一順邊兒的,不,是一個系列的,椅子都要重買一張躺進去起不來的那種,冬天怕冷,夏天怕熱,吃飯嘴還挑,這個大少爺作派……你是怎麼受得了的?」
「奶奶,」方馳笑了笑,「你原來不也挺喜歡他的嗎?」
「是啊,我原來也挺喜歡他的,現在也沒怎麼討厭他,」奶奶嘆氣,想想又突然坐正了,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不會是圖他的錢吧,我看他挺有錢的?」
「什……」方馳抬起頭,又心疼奶奶,又突然覺得有點兒想笑,「我是那樣的人嗎?」
「不是,我大孫子多好的一個孩子啊,」奶奶摸了摸他的臉,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啊,怎麼了啊這是……」
方馳摟過奶奶,在她背上輕輕拍着。
奶奶哭得很傷心,方馳能從她的哭泣里聽出擔心,害怕,生氣,不解和委屈。
他很心疼,但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抱着奶奶,不斷地輕聲說:「奶奶你別傷心,我肯定會好好的,那麼多跟我一樣的人,他們都好好的,沒什麼不一樣的,不會有什麼不一樣的……」
從奶奶房裏出來的時候,方馳胸口的衣服都被奶奶的眼淚打濕了。
爺爺還坐在客廳里抽着煙,看到他出來,問了一句:「聊好了?」
「不知道,奶奶把我趕出來了,」方馳說,「說是要睡覺了。」
「那就讓她睡吧,哭了一下也能舒服點兒,再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吧,」爺爺沖他揮揮手,「你回屋歇着吧,我擱了瓶藥酒在你桌上,自己擦擦,也早點兒睡。」
「嗯。」方馳點點頭,轉身往樓上走。
「對了,」爺爺又說,「這個事兒,先不要跟你爸你媽說,過完年的。」
方馳轉過頭看了看爺爺:「好。」
「我來跟他們說。」爺爺說。
「什麼?」方馳愣了。
「我的兒子,我知道怎麼說比較合適,」爺爺說,「你自己說,我怕事情會亂。」
「爺爺……」方馳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有種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嚎啕大哭起來的衝動。
「行了,先休息,」爺爺站了起來,「我想想事兒。」
手機在響,孫問渠掃了一眼,是方馳。
他看了看後視鏡,把車停到了路邊,接了電話:「好點兒了沒?」
「好多了,」方馳笑笑,「你聽我聲音,是不是好多了?」
方馳的聲音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沙啞得很,孫問渠嘖了一聲:「沒聽出來,老鴨嗓。」
「你吃飯了嗎?」方馳問。
「早吃了,」孫問渠說,「這兩天盡吃麻辣火鍋,我舌頭都快辣破皮兒了。」
「當心上火,」方馳說,「現在多燥啊,巧克力也少吃,那玩意兒也上火,還胖人。」
「嗯,」孫問渠笑了,「知道了。」
「我……」方馳頓了頓,「我有沒有說過,有時候我會特別想你,就,我平時也都想你,但有時候會特別想,特別想。」
「現在嗎?」孫問渠問。
「嗯,想得想哭,」方馳說完又啞着嗓子嘿嘿樂了兩聲,「哎,真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