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馳是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李博文,這麼冷的天兒,又挺晚的了,要不是見了李博文就想上手抽,他還真覺得這人挺敬業的。し
想揍李博文。
想抽他。
踩他臉。
把他拴石頭上扔河裏。
「方馳」李博文手裏的應急燈一下亮了,對着他這邊照了過來,搶掉了方馳臉上手電的光輝,「你神經病嗎」
「這話問你自己,」方馳關掉了手電筒,手插到兜里,迎着應急燈的光眯縫了一下眼睛,「我數三聲你還拿這玩意兒對着我臉,我就讓你游冬泳。」
李博文猶豫了一下,在方馳數出「一」的時候,他把應急燈的燈頭往下按了按,照在了小子臉上。
小子沖他叫了兩聲。
「二。」方馳數。
「你是狗嗎」李博文又把燈頭往旁邊撥了一下。
「是啊。」方馳說。
李博文沒吭聲,站在車邊看着他。
方馳往他身後的院子走了過去,這片之前就是隨便用樹枝木條什麼的圍起來的,地盤兒不小,但幾間房子都很老舊,也沒人住了。
院子裏搭了簡易房,看樣子是暫時當倉庫用的,裏面放了不少東西。
李博文是真的要搞農家樂,而且規模不小。
「你放假回來了」李博文跟了過來。
「沒,」方馳看着院子裏堆着的建材,「我一直在市里呢。」
「嗯沒去學校」李博文有些吃驚。
「是啊,」方馳回過頭,盯着他,「每天gay吧混着呢。」
李博文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那我那天看見的還真是你」
「嗯,」方馳笑了笑,湊到他眼前,「真沒想到啊,李大哥也是戰友。」
「什」李博文愣了愣。
沒等他話說完,方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手指往他鼻尖上指着:「我跟你說李博文,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孫問渠那點兒心思」
李博文的眼睛一下瞪圓了:「你說什」
「都是男人,」方馳冷着臉盯着他,「你要追他我不攔着,看本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李博文打斷他的話,吼了一聲,「我對孫問渠沒興趣我不是同性戀」
「是麼」方馳笑了笑,又看了他兩眼,轉身走了。
「你什麼意思方馳」李博文在他身後喊。
方馳沒回頭,揚了揚手:「你猜。」
進了村子以後方馳才拖着箱子開始樂,邊笑邊跟小子一塊兒往前跑。
「怎麼樣」他往小子屁股上踢了一腳,「你哥是不是很牛逼。」
小子叫了兩聲。
「造謠誰不會啊,說瞎話又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活兒,對吧,」方馳又踢了它屁股一腳,「特別是我這種一看就是老實孩子的,說什麼都跟真的一樣,說不死他」
小子邊叫邊圍着他轉了兩圈。
今天碰上李博文在意料之外。
碰上了李博文想揍一頓,卻是方馳一直想幹的事兒。
但他沒動手,儘管他看到李博文的那一瞬間就想衝上去掄圓了給這完蛋玩意兒一個大耳刮子。
他忍住了。
李博文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還談不上多清楚,但如果李博文真想借着在這兒開農家樂的機會把他什麼事兒抖給爺爺奶奶聽,上回自己把他踹溝里肯定是個。
這人記仇,有仇還不明着報,閒着沒事兒繞一大圈玩陰的,表面上還一副正直好青年對朋友特義氣的樣子。
如果自己今天真揍了他,他沒準兒能搶在自己主動跟爺爺開口之前把他的事兒都給說了,還會一副「啊你都這麼公開了原來還沒有跟家裏說嗎」,「我不是故意的非常對不起啊」的嘴臉。
方馳嘖了一聲。
小子叫了幾聲,往前沖了過去,方馳抬頭,看到爺爺從院子裏走了出來。
「爺爺」他喊了一聲,拖着箱子跑了過去。
「哎,回來了,」爺爺先扭頭沖院子裏喊了一聲,然後才笑呵呵地看着他,「怎麼自己回來的我還以為水渠一塊兒來呢。」
「他送我到市里汽車站,還有事兒就沒一塊兒過來了。」方馳過去摟了摟爺爺。
離過年還有幾天,老爸老媽都還沒回來,家裏只有爺爺奶奶兩個人,但就像孫問渠說的,就三個人他倆還是準備了一大桌菜,一直沒吃等着方馳回來。
「再不回來菜都涼透了,我這挨個來回熱着,」奶奶一見他就笑着迎了上來,捧着他的臉看了半天,「奶奶瞅瞅,瘦了沒」
「我一入冬就胖,怎麼可能瘦啊。」方馳笑着說。
「趕緊的,東西拿樓上去,」奶奶拍拍他,「吃飯,餓壞了吧」
「你們幹嘛還等我啊,留點兒給我就行了。」方馳跑上樓把行李扔到了自己屋裏,經過孫問渠那間屋子的時候他腳步緩了緩,伸腦袋進去看了幾眼,還是收拾的乾乾淨淨,一點兒灰沒落。
「一塊兒吃多熱鬧,」爺爺說,「我還等着你陪我喝兩杯呢。」
「來,」方馳笑着往桌邊一坐,拿過土酒給爺爺倒上了,「正好我冷着呢。」
孫問渠站在大桌前,手撐着桌沿兒,盯着大桌上的幾張圖已經看了挺長時間,一直沒動也沒說話。
「說,說點兒,什麼。」馬亮在他身後的沙發上坐着。
「風格不統一,」孫問渠又停了半天才開了口,「我覺得你的人有個最重要的問題,什麼都想試試,什麼都有興趣,什麼都想表達,但什麼都沒重點。」
「說的是,是我。」馬亮指了指自己。
「明天開個會吧,」孫問渠轉身靠着桌子,「討論一下風格,再確定幾個系列,不同系列可以做不同的感覺,再根據客戶反饋修改。」
「好,睡,睡覺,」馬亮點了點頭站起來,又指了指他的腿,「你是,不是不知,知道自己站了倆,倆,倆,小時」
「我知道,我是懶得過去坐着了,」孫問渠說完直接倒在了沙發上,「我睡了。」
「回你,你那兒睡。」馬亮看着他。
「不,不,不,不想動。」孫問渠笑着說。
「熊玩意兒我揍,揍你啊。」馬亮皺着眉瞪他。
「來揍。」孫問渠嘖了一聲。
「感冒了別,抱,抱怨。」馬亮轉身打開了門。
「就抱怨,抱怨,抱抱抱怨,」孫問渠伸了個懶腰,看着馬亮的背影,「哎,亮子,別走。」
馬亮回過頭看着他。
「沒什麼事兒要跟我說的嗎」孫問渠把腿架到沙發靠背上。
「說一,一晚上了,說沒了。」馬亮說。
孫問渠嘖了一聲:「李博文那個農家樂開始弄了,你告訴我兒子了吧」
「嗯。」馬亮靠着門框點點頭。
「然後呢」孫問渠坐了起來,「你還沒跟我說他打算怎麼處理呢。」
「他不,不說,」馬亮笑了笑,「他說我會告,告訴你。」
「真的假的」孫問渠擰着眉。
「真的。」馬亮說,然後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方馳起得很早,心裏有事兒,睡不踏實,小子在他屋門口撓痒痒撓了十分鐘,他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你煩不煩啊。」他起床打開了門。
坐在門口的小子立馬站了起來,用鼻子把旁邊的一塊石頭往他腳邊啊。」奶奶推了他一把。
「哎,你就別打聽了,」爺爺笑着說,「還吃不吃早點了啊」
「行行行,」奶奶擺擺手,「我煮麵條去。」
奶奶去了廚房之後,爺爺在他身邊坐下了,拍了拍他的腿:「真不想說啊我看你心情都被影響了。」
「也不是不想說,」方馳說得有些吃力,心裏的緊張一層層漫開來,這還只是說肖一鳴,還不是說他自己,就已經緊張成了這樣,他都想往自己身上掐兩把了,「就是怕說了你們聽着接受不了。」
「哦是什麼」爺爺笑了起來,「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接受。」
「就,」方馳偏過頭看了爺爺一眼,放輕了聲音,「就,就是吧,肖一鳴他喜歡男的。」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方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得閉緊嘴才能保證不蹦到嘴裏去。
雖然是肖一鳴,但他對爺爺的反應還是很緊張。
如果連肖一鳴的事兒爺爺都不能接受,那他的事說出來會是什麼樣的場面,他想都不敢想了。
「喜歡男的」爺爺很吃驚地看着他,「肖一鳴喜歡男的啊」
「是,」方馳點點頭,吸了口氣又輕聲說,「他家裏知道了,父母接受不了,就不讓他回家了。」
「這樣啊」爺爺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吃驚,「這也看不出來啊,挺正常的一個孩子。」
正常。
這兩個字讓方馳頓時覺得四周都暗了下去。
「爺爺,」他覺得自己嗓子發澀,「你覺得他這樣,不正常嗎」
「也不能說不正常,」爺爺拿過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這叫同性戀,對吧男人和男人好。」
「嗯,同性戀,」方馳覺得自己聲音有些飄,「也有女人和女人。」
「哦。」爺爺應了一聲。
方馳感覺自己有點兒虛脫,靠在沙發上連動都不想動了,也不想去看爺爺的表情。
爺爺沉默着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方馳垂着眼皮看着小子放在自己膝蓋上的腦袋,伸手在它鼻尖上一下下點着,涼涼的,濕濕的。
「小馳,我問你。」爺爺突然轉過頭看着他。
「嗯」方馳抬起頭,「什麼」
「你跟肖一鳴是不是一直都挺要好的」爺爺問。
「是啊,」方馳點點頭,「是挺要好的。」
爺爺的這個問題讓他有一種強烈的想要跑開的衝動,他沒想到爺爺會這麼問,但他可以想像得到,這個問題如果延伸下去,會變成什麼樣。
他們都想着用肖一鳴的事來開頭,讓爺爺有一個緩衝,卻都沒想到,如果爺爺追問下去,最後必然會轉到方馳自己身上。
三個人的智商,居然同時都下了線,而且在爺爺問出這個問題之前,誰的智商也沒上線。
「那你以前知道他這樣嗎」爺爺問。
「我知道。」方馳腦子裏亂成了一團,無法思考,不知道怎麼樣的回答能即回答了爺爺的問題又不會把話題這麼快地引到自己身上。
「那你」爺爺的聲音很輕,像是怕被奶奶聽到,「跟他那麼要好」
「爺爺,」方馳感覺自己鼻尖上可能已經冒汗了,「你」
「吃不吃啊」奶奶在這時推開門走進了屋裏,一臉不滿地喊着,「剛又嚷嚷要吃早點,現在早點做好了叫了七八遍也沒人應一聲」
「啊,」方馳嚇了一跳,猛地站了起來,「什麼」
「門關着呢,廚房門也關着,隔這麼遠哪聽得見,」爺爺笑着說,「小馳去幫奶奶端面過來。」
「什麼叫幫奶奶端面啊」奶奶說,「你們不吃啊,都是我一個人吃啊」
「幫我端面。」爺爺又說。
方馳笑了笑,跑了出去。
一出屋子,風就颳了過來,一陣透心涼讓他前胸後背的皮膚都縮了一下。、
這會兒方馳才算稍微冷靜下來了一些。
他走進廚房,一手一碗麵端起來往回走。
爺爺的問題他沒有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他亂得很。
爺爺的意思很好理解,肖一鳴是同性戀,你跟他關係那麼好,而且你也知道他是同性戀,那你們的關係是什麼樣的
如果回答只是好朋友,沒有別的關係,那麼爺爺肯定不會再追問你是不是同性戀,這個雖然來得太早卻的確是一次開口時機的機會就會錯過了,除他再用「但我也是」轉折一下,可這樣他總覺得太突然,怕爺爺受不了。
如果回答不是,他又會失去開口的機會,而且再想開口的時候,會帶來更大的傷害。
爺爺平常的一個問題,把他猛地往前推了一步。
他不得不說,就今天。
可是該怎麼說
怎麼說
這個問題必須回答,就算爺爺被早點打了岔不會第二次再問起,他也必須主動去回答。
如果他也借着這個機會不再提,爺爺肯定會自己繼續想下去。
他不想讓爺爺胡亂琢磨,一個人在心裏擔心猜測。
怎麼辦
必須回答,那什麼時候回答
又該怎麼回答
直說
迂迴
方馳把麵條端進屋裏,放在了桌上。
這個時候他突然非常非常地想念孫問渠,他非常非常地希望孫問渠就在他身邊。
孫問渠會讓他感覺到踏實,勾勾嘴笑的一個微笑就會讓他平靜下來當然也可能是升旗,眯縫着的眼睛也會讓他還是升旗
方馳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爺爺新做的醬,」奶奶給他碗裏又夾了幾塊肉,「你嘗嘗味道怎麼樣,我覺得比他上回做的要香。」
「嗯,」方馳趕緊埋頭吃了口面,「是香,上回做的我覺得咸了點兒,這次的正好。」
「那我再做點兒,」爺爺呵呵笑着,「等你回學校的時候帶幾瓶,留兩瓶自己吃,再分點兒給你同學。」
「行,」方馳點點頭,「我們宿舍幾個人都愛吃這些。」
吃麵的時候方馳沒太說話,奶奶跟爺爺邊吃邊商量着過年要準備的東西,每年他倆都得提前很多天就商量了,方馳感覺他們並不是真要準備得多麼仔細,就是聊着這些跟過癮似的。
過年了,說着這些才更有年味兒。
吃完面方馳拿了碗去洗了,回到屋裏的時候只有奶奶把砧板拿到了桌上正一邊看電視一邊剔着骨頭。
「我爺爺呢」方馳問了一句。
「後院兒視查呢。」奶奶說。
方馳轉過身,很慢地往後院走過去。
爺爺蹲在走廊通後院的門旁邊,身邊有個小火爐,他正拿了煙斗準備點煙。
方馳盯着爺爺的背影看了很長時間,最後一咬牙,走了過去,挨着爺爺身邊蹲下,從兜里掏出煙盒,拿了一支出來煙着小火爐的火點上了叼在嘴裏。
「你奶奶一會兒就過來抽你。」爺爺看了他一眼,笑着說。
「爺爺,」方馳抽了一口煙,慢慢吐出細細的煙霧,「要不您直接抽我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休息\o,周一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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