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水土不服
東風浩蕩,巨舸破浪,站在甲板上朝兩側眺望,大江兩岸汀葭搖曳,極遠處丘陵起伏,即便是大白天也能望見煙嵐蒸騰、霧靄蕩漾,大江大湖之下,仿佛有一頭碩大無朋的巨獸吞雲吐霧。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程三五興致勃勃,放眼眺望,肉眼可見江面之上白帆點點、舟楫如雲,不斷往來於臨江築壘、牆垣如堤的巴陵城。
巴陵城不僅毗鄰長江,同時也與洞庭湖相接,周圍水域廣大、波濤浩蕩。程三五甚至覺得,這裏養出什麼水族大妖都不足為奇。
之前長青婚宴結束後,程三五便收拾行裝啟程上路,長青頗為不舍,但也知曉無法挽留,只能約定日後再會。
而阿芙更是早已做好各種準備,她在程三五離開之後,便會着手準備閉關,開始突破先天境界。
當然,程三五不是孤身一人前往辦事,他也帶上秦望舒、張藩等一眾下屬。
「你那個仇家楊無咎,好像就是衡陽祝融府的主人吧?」程三五靠在船邊,詢問一旁隨侍而立的秦望舒。
「是。」秦望舒用力點頭,冷淡表情難得浮現一絲波動。
「這次估計也要到那一帶,如果有機會,那就順手解決了吧。」程三五看了看秦望舒:「不過只憑你一個,恐怕不是那位祝融府主的對手。」
「蛇劍法為行刺而設,我沒必要與他正面一決。」秦望舒手按劍柄。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做起來又是另一碼事了。」程三五抓抓下巴,與阿芙分開的日子,他終於可以心安理得蓄起鬍鬚:
「傳說他將炎風刀法修煉到第六重境界,當世僅此一例,我不好說他有沒有先天境界,但是行刺暗殺的伎倆,對他未必有用。」
炎風刀法總共六重境界,與元功體魄是否邁入先天,並無必然關聯,而是單指刀法造詣。
如今程三五第五重境界已然純熟,炎流刀光隨心而動,配合他那極其渾厚的元功氣機,已經能夠與先天高人短暫一拼。當然,先天高人之間也有高低之分。
但炎風刀法第六重境界,即便是隱龍司收藏的刀譜上也沒有太多詳細描述,而是僅有一句「風火無停、神鋒無形」的說法,與此前文字粗陋鄙俗截然不同,讓人懷疑是不是隱龍司高人自己添上去的注釋。
不過程三五懶得計較太多,反正炎風刀法只能在生死交關的戰鬥中領會突破,那種閉關靜修的路子就不適合他,還不如在戰場上見真章。
大船漸漸靠近巴陵埠頭,以程三五的眼力,已經能夠看見官府人手在岸邊陳列儀仗,擺好歡迎架勢。
這次來瀟湘地界剷除千年鬼王,自然是乘船逆流而上,來到岳州巴陵了解情況,然後再轉道南下。
楚中丞本人並未隨行,傳完話便返回長安。至於重光君那個暴戾好鬥的小鬼頭,在船上幾次想找程三五麻煩,但都被柔兆君勸阻。
畢竟以程三五的作風,真要放手搏鬥起來,且不說誰勝誰敗,這艘大船恐怕就要被拆成無數浮木碎片了。
待得船隻靠岸、搭下橋板,程三五便聽到碼頭儀仗傳來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響。
「這麼熱鬧啊。」程三五頗為好奇,見柔兆君來到一旁,問道:「我們今番辦事要這麼高調嗎?看這架勢,等下怕不是還要淨街開道,鬧得滿城皆知。」
柔兆君輕輕戴上帷帽,重光君忍不住率先開口:「我們代表朝廷來剪除鬼祟,地方官府自然應該好生迎候!」
「嗯,有點道理。」程三五點頭:「我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活,享受享受也是應該的嘛。」
「與官府交接的事宜,就有勞昭陽君了。」柔兆君說:「我與小重光都不擅長與官府往來。」
「我?」程三五一愣:「跟官府打交道,我也不懂啊。」
「昭陽君尚未列席拱辰衛,便已令一方節鎮忌憚,足見手腕高明,讓妾身好生欽佩。」柔兆君提及朔方之事,她的語氣沒有半點脅迫催促之意,感覺就像是在誇讚男兒雄風,讓人不禁意興高漲。
「好!讓你們見識一下老子有多粗多硬!」程三五一拍胸膛,昂首闊步上前。
「下官岳州刺史盧,拜見內侍省上使。」一名紅袍官員眼見程三五來到,匆匆領着十幾名功曹佐吏近前行禮。
「盧?范陽盧氏出來的?」程三五問。
「正是。」盧見對方提及范陽盧氏,下意識挺直腰板,露出自豪神采:「下官二十多年前於洪範學府研習《禮記》,,略有心得。後蒙聖人青睞,牧守一方。」
程三五聽到這堆酸詞,感覺耳朵生疼,面露厭煩道:「行行行,別說這些廢話了。我問,弄這些儀仗是搞什麼?」
盧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粗鄙不文,暗自懊悔,他以名門望族自居,最是厭惡那等無禮莽夫。自己為求上進,耗費心思從古書中復原的迎賓禮樂,此人竟然完全不領情,當真可恨!
「這……上使親臨,自然應當設禮以待。」盧強忍不快回答。
「誰跟你說我們要來的?」程三五逼問之餘抬眼掃視:「居然還對我們行程快慢、幾時到達一清二楚,你們能耐不小啊。」
盧一時茫然,回頭望向身後佐吏,其中一人低聲提醒:「是雲夢館館主給的消息。」
「哦,是雲夢館告知下官的。」盧朝程三五複述一遍。
「雲夢館?」程三五表情怪異:「聽着像是妓院。」
「不,那是活躍於洞庭一帶的修行宗派。」盧這才記起來:「上使有所不知,荊楚江湖之地,歷來巫風陋習濃厚,鄉民好事鬼神,甚至有以生人為祭之舉。多少任官員試圖整頓,皆無成效。好在有這雲夢館的弟子,四處搜捉妖邪鬼祟,這才讓本地風氣為之一新。」
程三五沒有立刻說話,這也是他覺得奇怪的地方。因為對付妖邪鬼祟,很多時候根本輪不到內侍省派遣高手,那些長年在地方上紮根盤踞的佛道高人、修行宗派,自己就能把事情辦了。
但凡真有什麼妖魔鬼怪行兇作祟,往往最先受到影響的就是這些地頭蛇。哪怕以最為世俗眼光來看,人家長久紮根本地,經營日久,連朝廷派遣委任的官員尚且不見得有多敬畏,又豈會對染指自己地盤的妖邪鬼祟有好臉色?
只是這次程三五他們要處理的是一位千年鬼王,還真不好說誰才是「地頭蛇」。
「看來這個雲夢館,對我們動向一清二楚嘛?」程三五撇了撇嘴:「他們在哪裏?帶我們去見見。」
盧苦笑回答:「雲夢館不在城內,他們的道場位於洞庭湖中的君山,往來必須乘船。上使不妨到客舍暫歇,下官立刻派人去請雲夢館的弟子前來?」
程三五面露不屑,冷笑幾聲,他一眼看出,這位盧刺史已經被本地胥吏架空,幾乎到了手下人說什麼他就照着念的程度。搞出這套儀仗,估計便是為了討好自己,覺得這樣有機會升遷。
「好啊,你去請吧。」程三五也不跟對面糾纏,任由對方安排,同時叫來秦望舒,低聲囑咐道:「你去跟蹤傳話之人,看看那個雲夢館是什麼來路。」
「是。」秦望舒十分乾脆地應下,她本就是幹這種潛行刺探之事出身,悄無聲息離開人群。
程三五一行人來到客舍落腳,所謂客舍,其實是城內一幢大宅,雕樑畫棟、亭台樓閣皆備,明顯就是某位富貴人家的宅邸。
也懶得多問盧是怎麼弄來給他們住的,程三五揮手趕走州府官吏,然後單獨與另外兩位太歲交談。
「還沒靠岸就被人盯上了,你們有什麼看法?」程三五問。
「我沒感覺到被人盯視窺探。」重光君晃了晃肩膀,略帶不忿:「等雲夢館的人來了,直接打一頓,逼他說出到底是怎麼做的!」
「萬一人家不知道,你豈不是白費力氣?」程三五問。
「那也要打!」重光君乖戾非常,把玩着三叉鐵尺。
程三五望向另一位:「柔兆君是荊楚人士,應該對雲夢館十分熟悉吧?」
「不,我對雲夢館知之甚少。」柔兆君回答說:「這並非是一個傳承悠久的宗派,而是在近十幾年間異軍突起。」
「不會吧。」程三五大感意外:「這些修行宗派收徒傳法,想要培養出一批弟子,動不動就是幾十上百年,而且這些弟子也未必多厲害。」
這話並非誇大,其實許多修行宗派一代人里能有一個成才弟子、延續傳承就已經很不錯了。甚至許多宗派也就是祖師之後三兩代人還能撐住場面,往後便是不斷衰敗式微。
就好比嵩岳伏藏宮,達觀真人可算是祖師,長青更是不俗,但除了他們兩個之外,伏藏宮還有不少弟子,但全都是平庸之輩,連法術都用不利索。
而聽盧先前的意思,雲夢館好像勢力不小,這完全不像是成名十來年的宗派。
「既然我們誰都沒感應到,那說明對方並非是用法術窺探,又或者……」柔兆君說:「修為遠在我們之上。」
「這世上哪來這麼多高手?」程三五說:「興許就是能掐會算,料到我們今天會到,提前給官府通報而已。」
一行人等了片刻,張藩前來稟報:「本地監察總管來了,是否請他入內?」
「叫他進來。」
就見一名矮胖漢子邁着微跛腳步來到堂內,趕緊朝程三五等人揖拜:「下官姓羅,單名洪,拜見三位上使。」
「羅總管,我們能相信你麼?」程三五開口便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羅洪愣了一下,不解道:「上使何出此言?」
「我們幾個剛從江南東道過來,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程三五言道:「江南東道監察總管帶頭造反,內侍省在那邊的人,從上到下全都換了,不管是否參與造反,就因為帶頭之人胡作非為,連我都差點被他害死。」
羅洪臉色微微發白,嚇得聲音都變得尖細:「下官、下官赴任還不到兩年,懇請上使明鑑!」
「不到兩年?」程三五撓撓頭:「那看來你對本地情況了解不多?」
羅洪戰戰兢兢、冷汗狂冒:「下官一直用心搜羅各路消息,不敢有絲毫疏忽。」
程三五坐在那裏仰頭看着房梁,眼珠轉了轉,忽然想到什麼,問道:「你的上一任就沒給你留下什麼?」
羅洪回答說:「正是因為上一任監察總管突然病故,所以才派下官繼任。」
「病故?直接死在任上的?」程三五見對方點頭,又問道:「什麼病?」
「據說是水土不服,染上痢疾,藥石罔效,時日一長便死了。」羅洪有些無奈,如果可以,他也不願意到湘衡一帶赴任,留在關中多好。
正當羅洪胡思亂想之際,驚見程三五身影一閃來到面前,自己手腕一緊,被對方五指扣住,一股熱息沿着手臂鑽入身中,讓他動彈不得。
還沒等羅洪開口,程三五便放開他的手,冷笑道:「你快中風了,要是放着不管,估計一兩年後就要癱在床上動彈不得,連屎尿都管不住。」
「啊?!」羅洪大吃一驚。
「你自己沒感覺嗎?你連走路都是瘸的!」程三五伸手指着對方的腿腳。
羅洪本能抓住腿側衣擺,臉色發白:「下官還以為是早年摔下馬的腿傷……」
程三五冷笑着坐回原處,柔兆君挑起帷帽一角,凝視羅洪片刻,說道:「不是中毒,亦非下蠱,倒更像是……詛咒。」
「詛咒?」程三五有些發懵:「拿釘子扎小泥人那種詛咒?」
「差不多。」
程三五撫掌大笑道:「好哇,保不齊上一任監察總管也是這麼死的!」
羅洪緊張非常:「難道有人刻意對內侍省下手?」
「我還想問你呢。」程三五笑道:「我們來巴陵的事情未曾向本地官員提前通報,他們卻能未卜先知般在碼頭迎接。我原先在想到底是不是你們這裏的人走漏風聲,保不齊還要清洗一番。現在倒好,沒等我們動手,內侍省在本地的人手都快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