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到的山谷與逐月谷不同,並不是一條險峻的狹縫,不過雖然沒那麼陰森,山風卻有些大。莫惑見某人可憐地縮着小肩膀,便道:「把衣服脫了。」
「…真抖着手解腰帶,腦中的念頭一層層往上涌,從「大哥曾說母后在他小時候總想把他打扮成女娃,原來不光只是想想,還付諸過行動麼」、「本王怎麼能穿裙子」一直轉到「莫惑竟然對他念念不忘」、「莫惑當初為他戴小金球的樣子貌似有點奇怪,該不會是看出真相或喜歡上他了吧」、「這簡直太玄幻」,臉色越發木然,心情極其複雜。
莫惑望過去,見他的身體再次毫無保留地展現在面前,皮膚被陽光一照白皙而光滑,尤其胸前掛着自己親手戴上的小金球,像是打着烙印一般,喉嚨頓時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祁真隱約察覺到他的視線,急忙看向他,想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莫惑特別淡定,與平時看別人並沒什麼不同,挑眉:「怎麼?」
「……沒事。」
莫惑克制着內心的衝動,走上前對他伸出手。
祁真便哆哆嗦嗦將濕衣服遞過去,大腦很混亂,總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畢竟這混蛋當初那麼折騰過他,怎麼能是喜歡呢?如果真的是,這也太扭曲了!
興許對小金球的主人一直難以忘懷這事是真的?不,也不對,這混蛋還曾試探地問過他小球是不是心上人送的,他「心上人」明顯是男的,這人不可能不知道,何況若小金球的意義真是那個,這人為何會戴在他身上?究竟是為什麼呢?他默默伸爪子擰着頭髮上的水,感覺腦子裏全是漿糊。
莫惑見他窩在那,臉上一副「不,我不信」的神色,估摸他很快就要往自己挖的坑裏跳,心情立刻有幾分愉悅,將衣服全部弄乾,遞了回去。
祁真微微一怔:「不是不能浪費內力麼?」
&用了,這裏視野開闊。」莫惑掃視一周,回想一下來時站在崖上眺望過的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暗道他們現在恐怕就是在其中一處地方里,若運氣好,應該能繞出去。
祁真哦了聲,快速穿好衣服,感受着上面的溫熱,不禁舒坦地緩了口氣。
&吧。」莫惑挑了一個方向,率先轉身。
祁真看看他半濕的黑袍,不由得問:「你不把衣服脫了麼?」
&需要。」莫惑道,方才在逐月谷里光線暗,某人看不見他的身體變化,脫了沒關係,如今青天白日的他若真的脫了……他怕嚇着這小東西,反正用內力可以直接烘乾衣服。
祁真話一出口就意識到這人不用節省內力,於是再次應聲,見對方邁進齊腰高的野花叢,便亦步亦趨跟着。
山谷到處都是蔓生的野花和綠藤,他害怕忽然蹦出一個什麼東西,謹慎地看着地面,心裏隱約有點不安,只要察覺前面的人離自己有些遠就快速追上去,結果倉促間絆在藤蔓上,頃刻向前撲去。
莫惑及時扶好他,重新趕路,偶然適當加快一下腳步,等他絆了第三次終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很快恢復如常,淡淡道:「小心點,過來,我拉着你。」
祁真吸吸鼻子,乖乖把爪子遞給他,跟着他走了一會兒,想到在廟會和來時的山洞裏都是這樣被他牽着,方才詭異的念頭又涌了回來,忽然道:「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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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你最近好像對我很好,為什麼?」祁真追了兩步,側過頭打量他的神色,心裏準備了一大堆話應付,若這人說是因為雲卓,他就問那為何要讓他當書童,若說是因為書童,他就問那為何故意折騰他,他倒要看看這人還會說什麼。
莫惑看他一眼,極其冷淡地給了他三個字:「我高興。」
祁真:「……」
莫惑知道以前的事就是一堆爛賬,多說多錯,在他還未把這小東西弄到手前是不會攤開的,便拉着這人繼續走。
祁真沉默半天,問道:「這對小金球你們怎麼會一人一個?」
&可奉告,」莫惑淡淡問,「她為何將小金球給你?」
&為……」祁真想了想,隨便尋了個理由,「她覺得這是她娘在廟會上求的平安符,她看我是第一次出門,便暫時送給了我。」
莫惑好整以暇望着他:「既然是平安符,你當初為何非覺得它有秘密?」
「……」祁真深深地覺得謊話說多了沒好處,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聽肚子不期然傳出一陣咕嚕聲,便摸摸鼻子,順勢轉移話題,「我餓了。」
莫惑忍着笑,沒有再問,抬頭看了看天色。
他們午後出發,經過大半個時辰到達城外,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算來也快傍晚了,而這人中午似乎沒吃多少東西,是該餓了。他便將他帶到一棵樹下示意他等等,很快仗着不凡的耳力和身手捉到一隻野兔,幸虧這時距離之前那條河還不算遠,他便過去弄乾淨,等處理完,夕陽已經漸漸地從天際燒了過來。
祁真仍聽話地待在樹下,默默靠着樹幹,感覺有點困,見他回來才稍微打起一些精神,看着他用掌風掃出一塊空地,然後熟練地生火,不禁問:「樓主你不是有潔癖麼?你還會烤兔子?」
莫惑簡單嗯了聲,他是有潔癖,並且從掉下來的那一刻起便覺得渾身不舒坦,可有條件的時候能享受,現在落到這種地步還講究什麼?
他掃他一眼:「不如你來?」
&不會。」
&會就學,」莫惑這次倒不是故意折騰他,說道,「以後行走江湖什麼事都能發生,不是每一次你身邊都有人照顧。」
祁真眨眨眼,心想有道理,便乖乖湊過去看着。莫惑目光放柔,下意識想揉揉他,但伸出手,終究忍下了。祁真毫無所覺,窩成團向火堆蹭蹭,覺得特別暖和,過了一會兒道:「樓主我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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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真盯着他:「你們的小金球既然是一對的,關鍾離昊什麼事?」最重要的是和那紅衣瘋子有什麼關係?簡直莫名其妙!
&是我們的事。」
祁真試圖勸說:「樓主你看,反正你連心上人這麼大的事都說了,不差這一點吧?」
&時是不知能否出去,加上你摸到了小金球,我若不說點什麼你恐怕又會胡思亂想,折騰出一堆事,」莫惑略微嫌棄地看看他,「不然你以為我想對你說?」
祁真:「……」
祁真木然地蹲着,怎麼都覺得這人不太會喜歡他,便將那些詭異的念頭都壓下去,緊接着轉念一想,莫惑喜歡小金球的主人……那不還是他麼!
莫惑心情愉悅地讓他自己糾結,慢慢烤好兔子,遞過去一塊。
祁真伸爪子接過,一下下地瞥他:「你若找不到心上人怎麼辦?」
&會找不到,不是有你在麼?」莫惑意味深長看着他,「順着你,我肯定能找到她。」
祁真低頭啃肉,頓時什麼都不想問了。
由於沒有調料,兔肉嘗起來沒什麼味道,祁真只吃了幾口便不吃了,等莫惑吃完便跟着他再次趕路,直到天色漸暗才停下,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問道:「還……還走麼?歇歇麼?」
莫惑有些掙扎,因為他其實可以抱着這小東西走,這樣興許還會更快一點,而且只要出去便能洗熱水澡,天知道他已經快受夠了,可另一方面,出去後這小混子身邊又會有很多人圍着,不方便親近,他只要想想就不痛快。
洗澡和與這人獨處選哪個?
他淡定道:「嗯,休息一晚。」
祁真看着他很快將火生起來,向前挪了挪,感覺困意一層層地往上涌。莫惑及時拎着他的後領:「別離那麼近。」
「…真回神,有點迷糊。
莫惑看他一眼:「睡吧,我守夜。」
祁真不需要他說第二遍,便找地方一窩,昏昏沉沉地閉上眼,漸漸只覺身體一陣陣地發冷,忍不住哆嗦了幾下。莫惑敏銳地覺出問題,湊過去伸手探了探,發現這人在發燒——白日裏接二連三的受到驚嚇,還下過兩次水,如今終於休息,便燒起來了。
他急忙將人抱進懷裏,拍拍臉:「醒醒。」
祁真感受着這股溫暖,下意識向他懷裏鑽:>
莫惑脫下外衫裹住他,抱緊了一分,望了望前方黑暗的山林,開始思考一晚上能否順利出去,或者還是等他出一身汗明日再走?可若明日退不了燒呢?
他探探這人的溫度,不再遲疑,抱起他將火弄滅,打算連夜趕路。
祁真睡得並不踏實,夢裏他好像又回到了皇宮密室,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紅衣瘋子,這人仍是那副略微漫不經心的模樣,輕輕一笑,妖孽不已。他不由得問:「你到底是誰?你叫什麼名字?你自己發瘋為何要拉上我們?」
紅衣人不答,笑着向後躍去,隱入無邊的黑暗裏。
&走……」他忍不住起身去追,「別走……你給我說清楚……」
莫惑正用輕功不斷地向前躍,此刻在借力的空當聽見他的喃喃,不禁一頓,低頭聽了一會兒,知道他又夢見了那個人,不樂意了:「他對你很重要?」
&走……」祁真完全聽不見他的話,「你給我回來……」
莫惑眯眼盯着他看了一陣,掐住他的臉:「你最好真是想打他一頓,否則我饒不了你。」
祁真恰好夢見終於追上瘋子,卻被對方掐了掐臉,頓時驚悚,哆哆嗦嗦掙開,警告他別再打他大哥的主意,喃喃道:「你最好離這裏遠遠的……要不本王、本王揍死你呀……」
莫惑瞬間一僵:「你說什麼?」
祁真自然不會回答,向他懷裏縮了縮。
莫惑的眸子則深深地沉了下去,他原以為這人是京城裏某個達官貴人的少爺,誰知竟是個王爺。據他所知,有這般年紀並且還有兩個親哥哥的就只有……那個聖寵極重的、才剛剛被封王不久的小王爺。
他從未想過那般被萬千寵愛養大的小王爺能來混江湖,而皇帝竟能捨得這人出來,但如果這是真的,當初三家的人為何花費許久都沒能找到那對夫妻便有了很好的解釋。
祁真又縮了縮:>
莫惑沉默地抱緊他,這才徹底明白雲卓的意思,因為一是若皇上得知有人敢肖想小王爺,肯定會暴怒不已,二是……這樣的一個人斷然不會屬於江湖,終究是要回京安穩地做他的王爺,哪怕他想出來,皇上也會有無數種辦法斷了他的念想,並且還會讓他察覺不出絲毫不妥。
真要放他走?莫惑垂下眼,神色不明地看着懷裏的人,一瞬間起了無數陰暗的念頭。
就在此刻,前方忽然由遠及近響起細微的動靜,他回過神,警惕地望過去。彼時月明星稀,林間的光線並不暗,前方的人雖然沒辦法聽出莫惑的氣息,但能辨認出祁真的,不禁停住:「誰在那?」卻是花笑言的聲音。
&莫惑冷淡道,抱着人過去了。
左侍天走在前面,急忙奔過來,待看清二人的情況臉色一變:「少爺怎麼了?」
&發燒。」莫惑說着見他要把人接過去,便還給了他。
哎喲,這人興許也喜歡夫人,怎能把人給他?花舵主看得痛心疾首,暗道一定要找個機會告訴樓主這件事,讓樓主多加防範,最好快些下手!
他們簡單說了兩句,開始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趕,終於在天亮前回到了峽谷,而後二話不說從山洞回去,直奔沐家。
祁真一直都被養得很不錯,一碗湯藥灌進肚很快就退燒了,等他再次睜眼已經是下午時分。他茫然了一會兒,從暗衛嘴裏得知一路上發生的事,哦了聲。
左侍天與暗衛幾乎不約而同站起身,齊齊單膝跪地:「屬下保護不力,請少爺責罰。」
沐十里恰好進門看見這一幕,有些發愣:「……少主?」
祁真擺擺手讓他們都起來,把十里叫到身邊摸摸頭,猶豫着要不要告訴這人他爺爺的事。
沐十里問道:「少主你沒事了吧?」
&好多了,你的東西收拾完了麼?」
&收好了,」沐十里乖乖坐在他身邊,「我爺爺給我留了很多書,我都弄回來啦。」
祁真一怔:「都是些什麼書?」該不會是他那不靠譜的師父留的吧?
&要看麼?我去給你拿!」沐十里說風就是雨,急忙跑出門,很快就拿了幾本回來。祁真很激動,拿起一本打開,發現是十里爺爺寫的詩集,不由得翻過一頁,只見上面寫道:一隻□□呱呱呱,兩隻□□呱呱呱。撲通撲通跳下河,從此呱呱皆不見。
祁真:「……」
他木然合上,聯想到當初十里說的以身相許,深深地覺得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家僕,他那師父不靠譜,收的人同樣的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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