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0烏魯:我就說他會汲取情緒
若是以前的話,奧默大概不會有耐心將岩輝二的故事聽下去。
因為對觀測者而言,一切的客觀事實都可以通過耐心觀察證明。
他遲早會有機會,將對方身上信息的凝結,拼成對方已然經歷的一切,而這一切,都會在簡單的歸納與總結中,化作幾頁薄薄的紙張。
所以即便是為了完成他人的託付,也沒有必要強迫自己去傾聽一段太過常見,簡直就像無數人生活主菜的故事。
是的,對許多人而言,生活的主菜便是這樣普通而尋常的東西。
新奇與意外並不多見,起伏與跌宕亦難伴隨,偶爾一次便極可能是不可承受之重,更別奢望其他。
也正是如此一來,才會有那麼多人在許多年後,期盼着純粹的平穩生活,或是反而尋求一段前所未有的冒險。
對生活,對故事,前者已然接受,而後者絕不接受。
岩輝二其實是這樣一位後者。
哪怕他表現得再如何地像是前者,哪怕他在面對擔當賽馬娘的每個主意都顯得那樣地態度保守,且還像個以大欺小的刻板人士,一度以訓練員的身份來讓空中神宮做出妥協。
但那也無礙他那關心的本質,以及那份無法掩蓋的追求。
這種追求,會在習慣了低迷、無聊的空氣後急劇膨脹。
這種追求,會在習慣了壓迫與妥協後更加精煉。
這種追求,會讓他區別於空中神宮以往的幾位訓練員,成為那一通關於生活抱怨里,唯一展現出的閃光點。
那是一種韌性,將本質的渴求包裹,深藏於那一貫以來的逆來順受、謹小慎微、普世正確之中。
讓他抱怨了那麼多,他始終沒想過放棄。
針對空中神宮這位姑娘的怨氣再如何重,也仍是沒想過解約。
他沒有放棄。
在他那習以為常的妥協與正確中,訓練員是他當下唯一不願妥協,不願再奔向正確的工作。
賽馬娘的成績不好,就等於自己的工作不順,家裏會時常打電話慰問,賽馬娘的粉絲也會怪罪是自己無法發揮神宮的潛力,甚至偶爾還有不知來歷的恐嚇信,試圖讓他繼續着以前的道路,去聽所有周圍人的話。
放棄,妥協,放棄這份『終歸還是不適合自己』的『錯誤』的工作。
去奔向一如既往的『正確』的,大家都希望你去做的事。
若他是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他也該真正屈服於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把面容覆蓋在雙手裏,逃離到那溫熱的昏暗中去。
又一次的,將堅持,將努力,將一切的心力投入到一個令人失望的終點。
他的目標再一次破碎,那他也該一如既往地聽從周圍人的勸告,再次投身於其他。
但結果是他再度遇上了那個從很早以前就意識到與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的青年。
那個比他小整整七歲,也就比自己省去了七年時間就已經做的比自己當初更好的年輕人。
光是面對他那明亮而銳利的目光,岩輝二的心頭就難免泛起恐懼。
那目光總是仿佛能將他看透,而在通過網絡,通過現實的交談了解到與那年輕人有過交集的人們的反饋之後。
那份本是無來由的恐懼也成了確實的證明。
他的恐懼便會更深。
不是因為他自認藏了什麼,而是他是那樣的清楚自己那如一張薄紙般乏味,甚至有些醜陋的過去。
他從來不願展示那樣的自己,也不想面對那雙或棕色,或暗紅的眼睛。
但委實說,當那雙眼睛無可避免的出現在他面前,對他發出再溫和不過的邀請時,他本該鬆一口氣。
就像已然不願再讓自己疲憊的墮落者,大可以將一切的錯誤都怪罪於那找上自己,給自己機會的惡魔那樣,他也可以當做是林頓訓練員在誘惑、逼迫着自己傾訴,然後他再心安理得地說出那些埋藏在心底許久的話,展示出那份有些醜陋的自己。
這一切本該順理成章,只需他是那樣徹頭徹尾的『普通』,淪為芸芸眾生里再尋常不過的側面。
但他終歸是沒有做到。
他甚至無法與對方的目光真正對視,就只是低着腦袋,斜着目光,絮絮叨叨,又時不時沉默斟酌着用詞的,說着自己的事。
因為他會想起一對金色的眼睛。
明亮而璀璨,當着所有人的面,宣佈自己就是她的訓練員。
一直以來都在順從身邊人的期望,一直以來都想要逃避那些沒完沒了的話語,終於在他能夠自己做出選擇,卻也一如既往地被人『勸告放棄』時,是那女孩以再粗魯不過的言辭,回應了自己。
就像是看穿了心底的渴望,就像留意到了那心底的不甘。
「就像你說的那樣,你的表現並不夠優秀,性格也談不上出彩,就連與人交流的說話環節,也恐怕能傷到些他人心,空中神宮小姐所期望的也都不是這些。」
「或者說,你真的聽話嗎?」
「我直接說結論吧,岩訓練員。」
那雙曾那般沉靜而又銳利,總是看不出丁點輕視、惡意的目光,卻也正是因此,讓他無數次的自慚形穢。
只覺一種難以言喻的差距,從兩人之間化作龐大的鴻溝,讓他無數次地感到無端的恐懼,躲避着會與對方1:1地相處的時機,連座位都要選得遠一些。
而現在,這份目光又一次的注視着自己。
他本該再一次地逃避,卻鬼使神差般的,面對了那雙棕色的,一如初見時的眼睛。
「自命不凡者在陷入困境後,恰恰缺乏平凡者那再常見不過的素養。」
「那是一種韌性,那是一種堅持,是她們搭建心中神宮時,所缺乏的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石料。」
「所以你現在應該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
「誒?輝二?!你去哪兒!我們才剛到這兒呢。」
那時候,剛下車的西崎豐看着岩輝二那飛奔的身影,有些費解。
「奧默,輝二幹嘛去了?」
而奧默也看着那西裝下擺飄搖的背影,微妙的目光落在對方的步伐上,心知一般的訓練員制服,還是缺一雙質量優秀的皮鞋。
「大概,是去給一座宮殿的竣工添磚加瓦。」
「?」
「總之就是不用買他的那份飲料了,有一位小姐需要他的關心。」
「啊?不給對方自己冷靜的空間嗎?」
「並不是所有失意的小姐都該放置不管的,王子大人難道不清楚這點麼?」
「啊哈哈,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西崎豐尷尬的扭頭看了看這條街道的人來人往,讓奧默看了點了點頭。
「倒也的確。」
「不過奧默,你好像和他聊了一路吧?是被誰委託了嗎?」
「真意外你竟對我能有這種程度的了解。」
「這話可太傷朋友心了,不過怎麼樣?」毫不客氣的展臂,試圖將奧默攬過的西崎豐,攬了個空,看着那閃躲自然的後輩,目光分外無奈。
「不會覺得他的故事很無聊嗎?」
「確實很無聊,」奧默點了點頭,「感覺寫成字數也不超過一千字,換做過去,我大概懶得聽下去。」
「果然還是這樣嗎?」無可奈何的說着,西崎扭頭瞥了眼岩輝二跑遠的方向,又回頭看向其他下車的同事正匯聚過來,旋即狀若無事道。
「還得是委託人的話比較重要吧?」
「不全是。」奧默搖了搖頭。
「現在的我,看着那一千字不到的一頁紙,偶爾會想那裏面的悲歡是否有所不同。」
「哦?」
「文字歸納的只是事實,但對當事人而言卻是鮮明的過去,或許會包裹着複雜的悲喜。」
「不論多少次,都很不習慣你這張年輕的臉說這話啊。」
「那你面對理事長的時候都是怎麼說的?」
「理事長又講不出什麼深沉的話。」
「可以,我要把這句話發給理事長。」
「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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