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晚上,李野習慣性的拿上飯盒,跟文樂渝一起去圖書館裏學習。筆神閣 bishenge.com
只不過在找到了座位坐下之後,文樂渝這個小翻譯並沒有立刻開始工作,而是遞給了李野兩本雜誌。
「你幫我看看這幾篇文章,估計一下是個什麼水平。」
「讓我評論別人的作品?我水平怕是不夠吧?」
李野一邊謙虛的笑着,一邊把文樂渝的兩本雜誌接了過來。
文樂渝不悅的道:「你不要總是妄自菲薄,我媽都說了,你是新時代年輕一輩中的代表性作家之一,誰要是把伱看輕了,他自己才是無足輕重的小丑,
現在董躍進都是一方人物了,你要是跟他一樣熱衷於參加各種活動,哪裏還有人敢跟你叫板?」
李野笑了笑,沒有再跟文樂渝解釋。
他從來沒有想過跟文化圈的人深入的打交道,七寸刀鋒的面子、里子都是讀者們給的,跟別人有什麼關係?
李野非常清楚,只要他能不斷的寫出讓讀者滿意的作品,就是半個作協的人都不喜歡他七寸刀鋒,最終也不妨礙他李野逆流成神。
文樂渝打開飯盒,放在了自己和李野中間,一邊挑挑揀揀的補充着維生素,一邊等待着李野做出評論。
李野打開兩本雜誌一瞅,終於明白了文樂渝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兩篇文章。
因為這兩篇《李小毛之死》和《船夫的三天三夜》,分別是柴柯南和萬之悅寫的。
兩人沒有用筆名,直接就是用的真名。
果然,文樂渝沒有那麼大氣,在聽說有人針對李野之後,馬上就開始了行動。
或者說,因為《烽火逃兵》的原因,不允許她對這種人大氣。
李野用了二十分鐘,看完了這兩篇短篇。
這是兩篇標準的「傷痕」,抨擊了某些特殊的東西,字裏行間充滿了壓抑的委屈和宣洩。
文樂渝看到李野合上雜誌,趕忙把嘴裏的小橘子吧唧吧唧咽了下去,然後問李野:「怎麼樣?」
李野笑着反問:「你肯定看過了的,你覺得怎麼樣?」
文樂渝搖搖頭道:「你知道我的經歷的,所以我不能確定自己的評價是否中肯。」
李野訝然,然後道:「小渝,我不得不佩服你的理性和冷靜。」
其實「傷痕文學」這個詞,是借用了某位盧姓作家的短篇《傷痕》,來泛指描寫前面那段特殊時期的文學作品。
上山下鄉的知青,還有像文國華、文樂渝這樣的年輕人,很容易在這種作品中找到認同和共鳴。
所以文樂渝才不對此類作品做出評價,免得因為自己的心理因素,讓自己的評價有失偏頗。
「這兩篇寫的還行,算是符合近幾年的文學潮流,」李野評價道:「但如果非要評價他們的水平,只能算一般。」
文樂渝很認真的問道:「為什麼只能算一般?」
李野道:「因為這些文字之中只有憤怒的惡,沒有救贖的善。」
文樂渝:「.」
我給你講兩個例子吧!
看到文樂渝聽不明白,李野便舉例說道:「《白毛女》你肯定看過吧?」
文樂渝點點頭沒說話,她怎麼可能不知道《白毛女》呢?
李野繼續道:「喜兒的原型是真實存在的,她的前半生受到的苦難,你不覺得跟這兩篇中所描寫的有着很多類似的地方嗎?」
「但是白毛女中的大春,是不是善良的好人?喜兒到了最後,是不是得到了救贖?等到了世間的美好?」
如果傷痕文學是一個概念的話,白毛女怎麼着也要沾點邊,難道喜兒那個時代的傷痕,就不是傷痕了嗎?
但在八十年代的某幾年裏,它卻是被很多人所抨擊的對象。
這就有點諷刺。
「可是這兩篇《李小毛之死》和《船夫的三天三夜》裏,卻沒有一個好人,」
李野繼續說道:「善惡相依,就算是在十八層地獄,也應該有着善的存在,而在無邊的暗夜之中,也必然有着隱藏的光明.」
「比如小渝你在清水縣的時候,是不是有人悄悄的給你們修房子?鄰居大娘看你生病,是不是殺了家裏唯一的老母雞給你燉湯?」
「你說你說,繼續說。」
文樂渝眼神晶晶發亮,單手托腮催促着李野繼續說下去。
李野笑道:「還說什麼,有些作品終究只是時代的產物,再過上十幾年,除了一些很經典的作品之外,絕大多作品,都會被人漸漸淡忘掉的。」
「真的嗎?感覺不太可能呢!」
文樂渝有些不相信,但她不知道的是,到了幾十年之後,中小學生都已經不會唱「北風那個吹」了,更何況那些不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就算是《傷痕》的作者,也在拿了一千多塊的稿費過後,移民燈塔成了外籍華裔,幾乎不再從事相關的創作。
在歷史的長河裏面,太多太多的過客,激起的浪花又有幾朵?
「那第二個例子呢?」
文樂渝明顯聽着不過癮,便追着李野問第二個例子。
李野道:「我說的第二個例子,是蘇鵝作家索爾仁尼琴,他受到了很嚴重的傷害,而且也是個當之無愧的文學鬥士,
索爾仁尼琴罵過蘇鵝的很多人,最後被迫流亡,但是就是這樣一個用手中的筆,讓無數蘇鵝大佬無地自容的人,你知道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候的頒獎詞是什麼嗎?」
李野沉默數秒,在文樂渝的期待眼神中說道:「索爾仁尼琴說斯拉夫民族是偉大的,斯拉夫人民是堅強的,斯拉夫文學是充滿力量的,通篇都是對那個傷害了他的故鄉的讚美。」
文樂渝很驚訝的看着李野,不理解李野說這番話的意思。
好半天后他才問道:「為什麼?」
李野沉聲說道:「因為他愛那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他之所以創作自己的文學作品,不止是因為心裏有恨,同時也有對那片土地的愛,
他在創作自己的文學作品的時候,是希望那片土地可以變得更好。」
「但是我在這兩篇作品之中,沒有看到這種愛,那麼他們為什麼要創作這兩篇作品呢?這兩篇作品,又怎麼可能流傳後世?」
李野把兩本雜誌扔到了一邊,就像隨手丟掉兩塊抹布一般。
。。。。。。。。
李野跟文樂渝聊過之後,很快就把這件事給淡忘了。
但是十幾天之後,他卻在報紙上,驚訝的看到了一篇《李小毛之死》《船夫的三天三夜》的讀後感。
那個署名「文華」的作者,幾乎就是照搬了當初李野的那番言論,並且也是拿了《白毛女》來作為範例,痛批萬之悅和柴柯南的作品之中,缺乏人性的善良。
李野趕緊去找文樂渝,問她是不是「文華」。
文樂渝小聲對李野道:「那不是我,是我哥,我本來寫了個稿子給他充作參考,結果他圖省事兒直接用了。」
李野:「.」
文樂渝多少有些心虛,抓住李野的手道:「我已經嚴厲的批評了我哥,他也說欠你一個大人情,要怨你就怨我」
「我怨你做什麼?」李野笑着摸了摸文樂渝的頭,道:「咱倆的誰跟誰,我的不就是你的?你要早說的話,我重新潤色可以寫的更尖銳一些。」
文樂渝笑眯眯的接受了李野的摸頭殺,然後道:「我哥也是這麼說的,他說咱本本分分的沒招誰惹誰,他們卻指名道姓的說咱的不是,這事兒絕對不能輕易算了。」
「.」
本本分分,沒招誰惹誰,算是說到李野心坎上去了。
他就是寫幾本賺點稿費,結果卻被人踩着肩膀拽耳朵,輕易的算了,怎麼可能?
李野在那天聽到柳慕寒說起那兩個嗤笑自己的人,提起《烽火逃兵》的時候,就知道這事兒沒完。
不管那個柴柯南和萬之悅是有心還是無意,但既然他們無端的噴人,就必然會受到應有的報應。
我寫抗戰文,寫那些為了種花浴血奮戰的戰士,礙你什麼事了?
報應,活該!
都不用他李野動手,就有人會搶着出頭。
但他沒想到,這番報應會來的這麼猛烈。
文華那篇讀後感的發佈,好似是吹響了衝鋒的號角,帶動了燎原一般的反應。
在短短的兩個星期之內,至少有數十篇文章出現在了各大報刊上,針對「善良的缺失」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討論,並且有着越演越烈的架勢。
而討論的風暴中心,就是萬之悅和柴柯南。
「老萬,你那邊有消息了嗎?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針對我們?」
「我不知道啊!我找了好多人打聽,都說這是正常的文學討論,可是再這麼討論下去,咱倆可就出名了。」
「現在咱們已經出名了」
柴柯南緊握着手裏的電話,咬着牙道:「你再仔細想想,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沒有啊!」萬之悅頹喪的道:「我都排查了好幾遍了,有這種能量的大人物,咱從來都沒得罪過.」
「如果不是大人物,有沒有可能是.小人物?」
「.」
「七寸刀鋒?」
「七寸刀鋒?」
「他憑什麼?他有什麼資格?」
兩人同時驚呼出聲,都有些不敢相信。
有些人天生喜歡說教別人,總是單方面一廂情願的把自己的對錯是非觀強加給對方,讓對方服從、認可自己的「精神批判」。
尤其是李野這種年輕,作品之中又有「瑕疵」的後起之秀,怎麼能有資格跟他們相提並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