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不是那個味兒
鵬城七廠的小貨車,停在了羊城服裝批發部的門前。文師閣 m.wenshige.com
批發部里的二狗聽見動靜走了出來,心裏頓時打了個突突,暗叫要糟。
自從靳鵬幾天前趕到羊城之後,他就有了「風雨欲來」的危機感,
現在看到郝健、王堅強、李野,還有五六個一看不善的年輕人突然到來,哪裏還不知道是要出事?
二狗滿臉的苦澀,不知道該怎麼才好。
【這才剛過幾天好日子,怎麼就要到了頭啊!】
二狗是最早跟着靳鵬和郝健下羊城的那批人之一,到現在每月的工資已經漲到了好幾百,他是沒有一點不知足的心思。
因為就在一年之前,他二狗還是一個連抽包香煙,都掏不出錢來的無業青年。
二十啷噹歲的年紀,整天在街上瞎混,三姑六婆的閒言碎語落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家裏老娘求爺爺告奶奶想給二狗說房媳婦兒,可不論貼出去多少笑臉,換來的都是鄙夷嫌棄,連喪偶的都不願意跟他過活。
所以當知道靳鵬要下羊城的時候,二狗死活都要跟着一起,用他當時的話說就是――死在外面也認了,只要不在家裏丟人就行。
然後,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老家的門檻幾乎已經被媒人給踩破了。
要問為啥?
因為二狗每月往家裏寄錢嘞!
前兩天老娘還托人寫了兩封信過來,裏面分別有兩個女孩兒的相片,說好了今年春節回家,就二選一給二狗把親事給定了。
二狗高興的一晚上都沒睡着覺,因為其中有個姑娘,是他小學的同學,想當年只有偷偷喜歡的份兒,沒曾想峰迴路轉,緣分到了擋都擋不住哇。
可是幾天之前,靳鵬卻突然來到羊城,跟三水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並且揚言要關掉這個日進斗金的批發部,大家一起回清水縣混日子去。
二狗當時心裏就不踏實了,但也只當是靳鵬在說醉話,畢竟大家以前的日子都不好過,難道靳鵬就願意再回清水縣當他的街頭大哥?
可現在看見王堅強、李野、郝健這幾個「管事兒」的人都來了,自己的這點好日子,怕是要真的到頭了。
王堅強看到二狗,瓮聲瓮氣的就問:「三水呢?」
二狗道:「三水哥昨天出去了,沒回來。」
王堅強橫了二狗一眼:「三水哥?叫的倒是好聽,他的破事兒也有你一份啊?」
二狗沒敢吱聲,他跟三水一直待在羊城批發部這邊,三水自己倒騰買賣的事情,他肯定有所察覺,
但礙着兄弟情誼,二狗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前天靳鵬已經為此狠狠的罵了他一頓,這會兒他哪裏還跟接話?
不過當李野看過來的時候,二狗卻覺得自己的心思,無所遁形。
李野輕輕的對郝健道:「你去跟他聊聊,要是不行,就遣散了吧!」
二狗瞬間就感覺腦袋「嗡嗡」的響,腿腳發軟差點兒一屁股坐在地下。
「遣散」是個啥意思?
不就是捲鋪蓋滾蛋嗎?
這吃香喝辣的日子沒了不說,那小學同學的老婆要黃了哇~
兜里沒錢,緣分隔着八百里就得繞行。
靳鵬拍了拍二狗的肩膀,把他帶到了車上。
片刻之後,二狗就發出高亢的呼聲:「這種事我不做,打死我也不做。」
再片刻之後,二狗煩躁鬱悶的低語響了起來:「為什麼是我呢?為什麼是我呢?」
李野摸了摸褲兜,發現沒帶煙。
王堅強麻利的掏煙遞給李野,又拿打火機給他點上。
李野深深的吸了一口,發覺好久沒抽煙了,突然間有些不習慣。
「強子,記住一句話,千萬不要用切身的利益,來考驗兄弟之間的感情,因為你承擔不起那種後果。」
「沒事兒哥,我的錢你替我拿着就行,反正我也不知道怎麼花,怎麼考驗也考驗不到我和你身上。」
「.」
「噗,你對我倒是真放心。」
「嘿嘿嘿嘿。」
王堅強憨憨的笑了笑,然後逐漸收斂了笑容,擔憂的道:「哥,那咱們也要考驗鵬哥嗎?」
李野搖頭道:「你鵬哥不需要別人的考驗,他自己會考驗自己的。」
。。。。。。
靳鵬坐在一個臨街的小攤上,獨自一人佔了一桌。
桌子上面擺着四盤菜,桌子下面放着兩捆啤酒。
桌上的菜只動了一點點,桌下的啤酒卻空了大半的瓶子。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靳鵬開始喜歡去上檔次的飯店吃飯,覺得那樣才配得上他「大老闆」的身份。
但是今天,他忽然覺得這種充滿了煙火氣的小攤,才跟他的氣質最配。
靳鵬倒了杯酒,一仰頭倒入口中,順喉而下。
砸吧砸吧嘴.怎麼不是那個味兒?
【真特麼的~】
靳鵬摸了摸自己的頭皮,笑的有點酸澀。
想想從前,一群狐朋狗友窩在家裏打牌,打累了就到街上瞎溜達,
走過供銷社的門前,大家翻遍所有的褲兜,才能湊錢買上兩瓶啤酒,
然後你一口我一口,偶爾還要爭搶一番,可以開開心心的混上一天。
那時候大家一個個的吹牛逼「等我有了錢,請兄弟們下館子,一人兩個菜,三瓶酒」
可現在自己可以隨便點上十個八個的菜,想喝多少喝多少,卻怎麼就喊不回當初那個一起喝酒的兄弟了呢?
靳鵬拿起酒杯想再倒一杯,倒了一半酒瓶空了。
他剛想低頭再拿一瓶,卻有兩個人比他更快一步,一個從地上拿起啤酒,開瓶給他倒滿,另一個坐到了他的對面。
靳鵬看着悶聲不響給自己倒酒的王堅強,還有坐在對面默不作聲看着他的李野,忍不住的笑了。
「郝健還是忍不住,把你們給喊過來了?你這是請了假,還是曠了課?」
「我哪敢曠課啊?你知不知道學期末請假有多難?一共就屁大點事兒,你就不能果斷點兒?害的我還要跑一趟?」
「.」
靳鵬愣了愣,才苦澀的道:「我本來也想果斷解決掉的,可是到頭了才發現,應該解決的是我自己。」
「.」
靳鵬喝了杯酒,落寞的道:「當初在鵬城的那一次,我就應該把三水趕回家去的
後來郝健安排他到東山輪崗,他不願意去,是我跟郝健罵了娘,讓三水繼續留在了羊城所有人都認定了三水不可用,唯獨我認不清,呵~呵~」
靳鵬呵呵的笑了起來,笑的都流出了眼淚,一邊笑一邊道:「我還說我是帥才,最能選拔良將,可到頭來連身邊的人都看不清」
「.」
李野一動不動的等着靳鵬笑完、說完,然後才道:「那你現在準備怎麼做?」
靳鵬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鼻涕,道:「我要帶三水回清水縣,打斷他的腿,也要帶他走,重新過上兩年苦日子,他就想明白了。」
「行,你要是能把他帶走,我給你遞棍子,咱們什麼時候去?」
李野沒有反駁靳鵬,反而急躁躁的要做他的幫凶。
靳鵬反而僵住了,他其實很清楚,三水的心已經野了,根本帶不回去了。
靳鵬沉默良久,才無奈的對李野道:「算了,我也不嘴硬了,還是你給出個准主意吧!」
李野端起酒杯,敬了靳鵬一杯酒之後,緩緩的道:「很簡單,揮淚斬馬謖,
如果你不願意,那就像我們在二糧店裏所說的那樣,咱們分道揚鑣,各自散夥。」
「.」
這時候,憋了半天的王堅強說話了。
「鵬哥,你到現在怎麼還拎不清啊?他三水才跟了你幾天,我和小野、大勇才是你的兄弟,你難道要為了三水,跟我們兄弟散夥嗎?」
靳鵬緩緩的吐出口氣,道:「這個辦法,我不是沒想過,但我只是想着,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
「沒有了,」李野嚴肅的道:「鵬哥,如果你只是要做一個大哥,那隨你怎麼樣,兩肋插刀你自己疼,
但如果你想繼續獨當一面的掌管一個企業,那麼就必須分清楚什麼是公,什麼是私,要不然早晚要把所有人害死。」
李野說的不是嚇人的話。
他手下這個草台班子,充滿了濃濃的「草莽氣」,大家講義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路敢闖敢幹才有了今天。
可這種創業型的團隊,在快速發展階段,必然也會存下隱患。
比如幾個主要人員手裏,都有着很大的經營自主權,很多規模不大的生意,像三水、馬千山他們都可以一言而決。
這就給隱患留下了隱藏空間。
但在現如今極度缺人的情況下,如果不靈活放權,像成熟企業那樣,一件事要請示三個領導,要簽七個字蓋八個章,用複雜的條條框框來防護各種危險,那又怎麼能跟西城百貨大樓那樣的企業競爭呢?
真以為幾十年積累下來的企業,就沒有點斤兩?真以為田洪山那些人,就不如馬千山嗎?
他們就是因為身上的禁錮太多,才束手束腳眼看着鵬城七廠彎道超車,自己卻想追,一時之間卻甩不開束縛。
所以說,現在的鵬城七廠肯定要放權,要不然你干不過人家。
但又要監管,三水是第一顆老鼠屎,但卻絕對不是第一個。
這個時候三水跳出來,倒也不是壞事,只要靳鵬下得去手拿三水祭旗,殺雞給猴看,倒是焉知非福。
但如果作為手下兩大山頭之一的靳鵬優柔寡斷,那麼李野也絕對不會容許他再留在隊伍里的。
靳鵬不知不覺間,也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無論如何,他是不允許任何人連累李野和王堅強的。
他是個聰明人,其實仔細想想,李野當初說的每一句話,都實實在在的應驗了。
有錢了,有身份了,能跟一群科長、處長坐在一起開會了。
那麼公私不分害死大家,會是一句笑話嗎?
想想師爺李忠發的果斷狠辣,靳鵬終於明白了什麼。
他默默的倒了杯酒,仰頭倒進了嘴裏。
還是有些苦澀,但仔細砸吧砸吧嘴,好像又有幾分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