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下班鈴準時響了。
李野跟着同事小岳,一起背起挎包下班。
同事岳玲珊看到李野跟着她往廠門口走,便好奇的問了一句:「欸,李野你今天不在食堂吃了?」
李野還沒有回答,她就壞笑着道:「你也吃不慣食堂的豬食對吧?一頓飯就受夠了吧!」
李野趕緊搖頭笑道:「不是,我今天中午有點事兒,就不在單位吃了。」
岳玲珊歪頭看了看李野,嬉笑着道:「你別不好意思,食堂的飯大家都說難吃,門口有兩家小飯館味道不錯,我領你過去認認門吧?」
「不用不用,我沒那麼矯情,這還沒發工資呢就下館子,還不讓人家笑話?呵呵呵~」
李野笑着拒絕了,他可不想明天廠子裏就出現他「嘴饞」的傳言。
岳玲珊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李野,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李野的挎包上。
「也是,剛參加工作是得節儉一點兒,起碼要買輛自行車。」
李野的衣服是私人定製版,看起來很順眼,但沒有標牌,所以岳玲珊不確定值多少錢。
但是李野的挎包卻是標準的軍綠包,雖然在這年頭也算時尚,但遠遠不如岳玲珊背的牛皮挎包時尚。
再加上李野是兩條腿走着上班的,所以岳玲珊就誤認為李野是個節儉的好孩子。
其實李野有牛皮背包,而且還有好多個,有港島樊秀靈送過來的,也有小媳婦兒文樂渝給他買的,
但李野感覺背個「為人民服務」的軍綠包就很好,又有時代感,混在人群中還一點都不顯眼。
只不過李野的交通工具就很顯眼了。
廠辦主任都騎飛鴿牌,李野卻開桑塔納。
所以李野就沒把車開到單位來,而是放在跟單位隔了幾條胡同的幾百米開外。
那邊開了一家風華服裝的專賣店,姐姐李悅打了招呼,門口給整了一個專用停車位,而且還有人給李野義務看車。
李野拐了兩條胡同,就到了另外一條街上,三分鐘之後,紅色的桑塔納輕快的往東駛去。
不過李野不是要開車回東邊皂君廟,而是要找一個人。
他順着大街開了不久,就看到了一個修自行車的小攤,而廠辦的陸主任正坐在馬紮上焦急的催促師傅趕緊給他補胎。
陸知章今天剛騎車出了廠門,後軲轆就沒氣了,仔細一看竟然被人摁了好幾枚圖釘。
他一邊在心中咒罵,一邊趕緊推到修車攤上補胎。
家裏上初中的孩子還等着他回家做飯呢!
「嗚~」
陸知章正焦急的功夫,耳邊忽然響起了汽車引擎聲。
他剛扭過身來,就發現一輛紅色桑塔納停在了他的身邊。
「這誰的車?停我身邊幹嘛?」
陸知章下意識的就看車牌,確定了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幾輛車。
桑塔納八四年上市,八五年開始加大產能,但是直到現在的八六年依然非常緊俏。
所以就算陸知章是國企大廠的廠辦主任,也就認識那麼幾輛有可能會停在他身邊的桑塔納。
畢竟這會兒的小車司機一個個牛逼的不行,就算是關係單位的,也未必就能看見你個騎自行車的副處級。
但是這輛車的車牌陸知章不認識,從車上下來的駕駛員他卻認識。
李野下車之後,就笑着道:「陸主任,你這是車壞了呀?」
陸知章驚訝的道:「吔,小李,你這是.開了誰的車?」
李野笑着道:「我借我姐的,這幾天忙着搬家的事兒,就借了輛車用用,京城實在是太大了,坐公交動不動就一兩個小時,大把時間都耽誤在路上了。」
「你說的太對了,」陸知章笑着道:「京城確實大,從東頭到西頭,一天的功夫沒了小李伱有駕駛證嗎?可別無證駕駛.」
李野點點頭:「有的有的,過幾天我還得把駕駛證的關係遷到咱們單位,到時候還得麻煩陸主任。」
「嗨,那不是應該的嗎?什麼麻煩不麻煩。」
陸知章看着李野,感覺越看越順眼。
這孩子上個星期來報到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太一樣,又帥氣又精神,而且有着一股子很淡然的氣質,讓人接觸下來感覺很舒服。
就在這個時候,補胎的師傅對陸知章說道:「喂,同志,你這個內胎扎了三個洞,我這十分鐘也補不完啊!」
陸知章晦氣的道:「你趕緊補就完了,我又不少你錢。」
補胎師傅一邊低頭幹活,一邊解釋道:「我不是說錢的事兒,你剛才不是催着要趕回家給孩子做飯嗎?我這得跟你說一聲,到時候別急。」
「嗨,你這麻溜溜的吧!」
陸知章有些不自在了,自行車一下扎了三個洞,那擺明了是有人使壞。
一般在單位裏面,被人使壞的人是什麼人呢?
陸知章還是廠辦主任,對分房、工作崗位等等大小事宜都有建議權,這就很容易被人扣上「處事不公」的帽子。
現在被李野當場看到,可不就尷尬了嗎?
李野一點都不尷尬,因為這三個洞嘿嘿嘿。
「陸主任您還要趕回家給孩子做飯啊!那我趕緊送您回去吧,把自行車扔這兒讓師傅修着,下午過來騎不就得了?」
「啊?這不太合適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咱們自己的車,一腳油門的事兒。」
「那,那行,這可麻煩你了小李。」
「這算什麼麻煩,我以後在廠里工作,還不知道有多少事兒得麻煩陸主任呢!」
在中年人的眼裏,天大地大孩子最大,陸知章家裏孩子正是長身體考高中的關鍵階段,那可不能耽誤了孩子吃飯。
陸知章的家距離單位不遠,拐幾個彎就到,李野開的又快,確實是一腳油門的事兒。
「真沒看出來啊!李野你這駕駛技術可以啊!」
「啊?哈哈,不瞞您說陸主任,我是四年駕齡的老司機了,放暑假的時候我姐要是開車回老家,我都得替她開一大半的路程呢!」
「是嗎?」
陸知章瞥了李野一眼,順口問道:「你姐是哪個單位的呀?單位沒有給她配司機?」
李野很自然的道:「我姐是鵬城七廠駐京辦事處的,就是那個風華牌服裝,他們單位倒是有幾個專職司機,但車比司機多,幾個業務員都是誰有需要誰開車,都有本兒。」
「嚯,車比司機多,那麼闊氣的嗎?」
陸知章有些驚訝了,畢竟在國企裏面,一個小車司機的職位不知道多少人爭搶,結果人家倒好,車比司機多。
「也不是闊氣了,」李野笑着解釋道:「就是沒有專門雇那麼多的司機,反正大部分人都會開車,就讓她們拿一份工資干兩個人的活兒。」
事情確實是這樣的,李悅手底下養着的幾個專職司機,是為了在喝酒場合的時候派上用場,平時都閒得很。
陸知章笑着道:「好嘛!這哪裏是一個人干兩份活兒啊!這是白送你姐一輛車啊!這活兒我也願意干。」
他已經琢磨明白了,既然人家單位車比司機多,那李野這輛車,到底是個什麼借法兒?是一借不還的那種嗎?
這年頭這種事情可不少見。
李野笑着道:「也不是白送一輛車啊!就是他們單位人情味兒比較濃,如果員工確實有需求,該通融的就通融,
我這幾天又要搬家,又為了結婚的事兒忙的焦頭爛額,所以我姐就把車撂給我了,平時我沒事兒也不怎麼開。」
「焦頭爛額?」
陸知章看了李野一眼,微笑着問道:「小李,你結婚的事兒遇到麻煩了?」
李野緩緩點頭,失落的說道:「是啊!本來我們都要領證了,但我聽說京城這邊規矩跟我老家那邊不一樣,男的二十三還不行,開不了介紹信,
我這正跟我媳婦兒那邊解釋呢!人家那邊啥都準備好了,結果我這邊出了岔子,劈頭蓋臉的可不就心急嗎?」
「開不了介紹信?」
陸知章玩味的笑了笑,然後疑惑的說道:「誰跟你說的?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兒呢?」
你不知道就對了,你要知道了我又得去找別人了。
不過李野可沒把心裏話說出來,而是有些詫異的道:「我聽科里的人說的呀!他們還讓我找個明白人問一問,
這也剛來單位什麼也不懂,陸主任要不今天我做東,咱們找個地方做一做,您讓我明白明白行不?」
陸知章連忙擺手道:「別別,我還要回去給孩子做飯呢!」
但李野哪裏會如此輕易放棄,立刻就道:「那我們接了孩子出來一起吃吧!要不就前面點幾個菜帶家裏給孩子吃。」
「不用不用,孩子習慣了吃我做的飯,」陸知章笑着道:「這麼着吧!下午一上班你就來辦公室找我,我把介紹信給你開好,
婚姻大事一刻也不能耽擱,惹得媳婦兒生氣了不打緊,惹了丈母娘可就不是小事兒嘍~」
「啊?這這可太謝謝您了陸主任,不過咱們這頓飯還是要吃的.」
「嗨,吃什麼飯啊?到時候給我幾顆喜糖吃就行了,前面到了,你停門口就行。」
陸知章指揮着李野把車停在宿舍門口,乾淨利落的開門下車了。
李野只好下來說道:「陸主任,上班的時候我在這裏等你啊!」
陸知章擺擺手:「不用,我自己溜噠過去就行。」
「.」
李野看着進了宿舍樓的陸知章,真想不到這人這麼幹脆,讓他連後備箱裏的兩條紅塔山都沒用上。
八十年代走關係送煙酒的風氣非常盛,李野也沒想着自己能夠完全免俗,只要這人看着還行,那送兩條煙也沒什麼。
但這個陸知章的格局,比吳科長吳慶義可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
【呵~這就是所謂的有貴人相助嗎?】
上輩子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李野知道,天底下可沒有那麼多所謂的貴人。
你能碰到貴人,要麼是在貴人剛好需要「用」一個人的時候,你剛好佔在那個位置上,隨手就用了。
要麼就是你有自己的價值,值得人家投資。
幾條煙、幾條酒換來的貴人,那可算不得貴人。
李野剛才就顯現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價值,雖然只是有個有能耐的姐姐,但已經值得陸知章給個方便。
開個介紹信而已,夠不夠年齡結婚,那是婚姻登記處需要辨別的事兒,跟自己有個毛的關係?
李野搖了搖頭,開車回到了那個修車攤上。
「師傅,那胎別補了,麻煩你給換條新的。」
「啥,我都補兩個了,你說換就換,你給錢啊?」
「嗯,我給錢。」
「.」
李野幫忙給換了新胎,然後找了個地方吃飯,再然後就去陸知章上班的路上等着了。
人家說不用你送,難道你就當真了?
做事兒得全須全尾,人家不要煙酒,但你不能不懂事兒。
畢竟是拂了吳科長的面子,而且人家說了要吃喜糖,這結婚的時候.是不是還要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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