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這兩個字代表着什麼,蘇清綰並不是不知道。二哥在寄給她的信里不止一次提到過這座城市,且用的全是溢於言表的讚美之語。而他最常提及的一個詞,便是繁華。
人潮湧動,車水馬龍。高樓林立,鍍金之城。
蘇清綰望着窗外衣着華麗滿臉笑容的先生小姐們,心想用這個詞定義這座城市倒確實恰當。
「小姐,他們都下車了,我們也走吧!」春生攜了包裹站在車廂口叫她。
蘇清綰起身理了理身上略微顯皺的素色旗袍,和春生一起下了車。她們下車比別人稍晚一些,所以出站口已不像方才那般擁擠。
春生一邊興奮的東張西望一邊轉頭對着她不停感嘆。
「小姐,這裏跟北平完全不一樣啊!」
蘇清綰笑笑。「是不一樣。」
「小姐,你看她們穿的衣服......」春生表情誇張的指向走在她們前方的兩個女孩,縮着腦袋小聲的跟蘇清綰說。
「肩膀和小腿都在外面露着呢!」
蘇清綰抬頭看了一眼,並不驚訝,倒是對着春生開起玩笑來。
「我之前同你念的信看來是白念了,二哥信里提到過,現如今上海的年輕小姐們穿的都是這種樣子的洋裝。」
「洋裝......」
春生歪着腦袋努力想,過了一會她終於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來了。春生高興的扭頭正要對蘇清綰說些什麼,肩膀卻突然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
「啊!」
春生吃痛的叫了一聲。
蘇清綰的心微微一提,下意識拉過春生,左手立刻撫上她被撞的肩,眉也輕輕皺起。
「沒傷着吧?」
春生搖搖頭,轉身看了看那個已經走遠的身影,回頭生氣的說。
「真沒禮貌!撞了人連句道歉都不說就走了。」
「人沒事就好。」
蘇清綰輕揉她的肩,說着扭頭往後看了一眼,便拉着春生繼續往前走了。哪知走了沒幾步,春生就大叫起來。
「小姐!」
蘇清綰一驚,回頭便問,「怎麼了?」春生站在原地小臉驟白。
「我們的錢袋,不見了.......」
蘇清綰愣住,急急拉她到路邊人少的地方站定,聲音里也帶上一絲鮮有的焦急。
「興許是弄錯了,你別着急,再仔細找找。」
春生慌慌張張翻遍了全身,最後急的快要哭出來。「沒有......小姐。」
蘇清綰自然也看出來錢袋丟失已成事實,她緊緊握住春生的手,輕聲安慰着。「春生,不礙事......」
「我知道了!一定是剛才那個撞我的人!」
春生卻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抬手把肩上挎着的包裹放進蘇清綰懷裏,又聲音急切的囑咐她。
「小姐你在這等我,我去把錢袋找回來!」說着便轉身向後跑了。
「春生!」
蘇清綰一急,卻是沒來得及拉住她。春生又跑得快,眼看着就快沒了人影。蘇清綰心下驚疑不定,只得尋着她的背影追了過去。
等蘇清綰追上春生時,正看見她拽着一個人的胳膊不肯撒手,似乎還急聲說着什麼。
蘇清綰緊趕了兩步走過去,走得近了才聽清春生的話。
「分明就是你,你撞了我之後,我的錢袋才不見了!」被拽着那人一副無奈至極的模樣。「你這丫頭怎麼不講道理啊!」
蘇清綰稍稍平復氣息,轉眼開始細細打量起那個正和春生僵持不下的人來。那人穿得一身正裝,頭帶一頂銀灰色小禮帽,面容乾淨清秀,看起來倒是不大,似是和春生一般年紀。
竟還只是個少年。
春生看到蘇清綰,剛才的心酸驚嚇一併湧上心頭,不由委屈的哭了起來,「小姐.....」
那帶着銀灰小禮帽的少年看到她哭,反倒有些慌張。
「你...你別哭呀...」
蘇清綰走到春生旁邊,牽過她的手拉她到自己身後,對着少年輕輕頷首。「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妹妹給你添麻煩了。」那少年急忙擺擺手。「沒有沒有......」
春生在蘇清綰身後不甘心的小聲嘟囔,「明明就只有他...」
「哎,你這丫頭...」少年指着春生氣不打一處來,話到一半又輕輕瞄了一眼蘇清綰,才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小聲繼續把話說完。「真不講道理......」
「十爺!十爺!」這時遠處跑來一群人,領頭的那個老遠就喊起來。「十爺,是哪個小丫頭片子纏上你了!」那少年卻並不領情,看到領頭的人便破口大罵起來。「滾犢子!趙皮子!這是不是你手下人幹的好事,快去給我查查!」
被喚作趙皮子的那個人看着眼前的情景好似立刻就明白了,急忙堆起一臉的笑,連聲應承着。「是是是,您消消氣,我立馬去查!」說着領着幾個人又急慌慌的走了。
過不一會趙皮子就回來了,手上倒還真提了一個錢袋子。春生一眼就認了出來,不由叫到,「那是我們的錢袋!」
趙皮子趕緊把錢袋雙手奉上,手上遞着,口裏還不忘嚼個碎嘴。「哎呦,真是對不住兩位小姐,都怪新來的弟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行了行了!就你廢話多!」那少年皺着眉打斷他,一臉的不耐煩。
蘇清綰接過錢袋,沖趙皮子點了個頭,又轉身對着少年微微示意。「多謝先生。」春生一撇嘴,「小姐,不要謝他,還不是他手底下人幹的。」
那少年眼睛一瞪,聲音突然拔高,「我丘十才不是幹這種偷雞摸狗事情的人!」
一旁的趙皮子連連點頭,「十爺絕不是這樣的人,再說我們就是想在十爺手底下干,他也不肯呀。」
「你閉嘴!」丘十兇巴巴的朝趙皮子說道,趙皮子立刻噤了聲。
蘇清綰看看丘十,面容平靜輕輕垂了眼,對着他客氣道別。「今日的事多謝先生了,我跟妹妹還有事,就不叨擾了。」說完便拉着春生轉身走了。
丘十一愣,卻覺得眼前這女子跟他遇到過的都不相同。上海灘上到大家閨秀下到當紅頭牌,他通通結交過,這女子卻自有一股子獨特的氣質,連他也下意識的不敢隨意對待。
真是奇怪,奇怪。
「十爺...」趙皮子看看天色,試探的出聲,「六爺已經到了。」丘十一下回過神來,「六哥已經到了?!」說着急忙往外走。「快備車!」
上海的夜色比北平要明亮許多,入夜的小巷也正熱鬧着。蘇清綰和春生在小東門一個乾淨的旅館住了下來。整理衣物歸置物件,待二人梳洗完畢已是深夜。
蘇清綰把披散的發輕輕挽起,對正在鋪床的春生說。
「春生,以後可不能再這麼魯莽了。」
春生乖乖點頭應了一聲。「我知道了,小姐。」
夜色如水,屋子裏仿佛煨了些初夏的熱氣,稍稍嫌悶。春生把被褥鋪好,又轉身笑嘻嘻的對蘇清綰說。「小姐,今天那人真有意思。」
蘇清綰起身把屋裏的窗戶打開透氣,語氣雖淡卻隱含一絲沉重。「春生,那人可不是普通人。」
春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起來是個富家公子呢……」
蘇清綰轉身看向春生。
「春生,單他那身銀灰西裝,就夠我們在這小旅館裏住三個月了。」
春生倒吸一口氣,卻是再說不出話來。
蘇清綰其實並未把話說通透,今天遇到的那個少年怕是身份也沒那麼簡單。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是在上海如此複雜的地界。那個偷她們錢財的趙皮子想必多少也是一方霸王,但卻對那少年言聽計從,不敢有一絲怠慢,這其中的利益關係和權勢牽扯想來定然沒那麼清白。
思及此,蘇清綰難免心緒浮動,她微皺着眉走過來,聲音略低但字字清晰。
「春生,有些人,只怕永遠不要再有交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