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寵渡」欲借雷力淬鍊肉身,此舉對凌駕於眾生之上的冥冥意志而言,無疑是赤倮倮的挑釁,也就怪不得天地因此震怒了。
渦狀的劫雲愈發厚重。
電閃愈發頻繁。
劫雷愈發震耳。
雷威也越見猛烈。
粗碩的霹靂密如飛蝗驟雨,每每轟落即炸起片片碎甲,隨後化作粗細不同的雷弧上下遊走,前後相繼,首位相銜,結成一張電網蓋在「寵渡」身上。
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然則像妖化這樣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情形,面對同樣的「道高一尺」時,「寵渡」所能高出的怕就遠不止一丈了。
所以不管那劫雷多麼可怖,也不管傷勢如何嚴重,「寵渡」總能仗着強悍的自愈之力,將天地元氣化為己用,飛快長出新的皮甲。
不斷被摧毀,又不斷再造。
接着再毀,再生。
正是在這樣的拉鋸中,「寵渡」肉身越發堅韌,雷擊所致的傷害也隨之越來越輕。
單以咽喉與後頸兩處來看:
從最初被炸開花;
到被炸裂;
再到只被炸出淺痕;
直至痕跡全無,徒留一柱青煙。
——連脖頸這般最為薄弱、因之也最為致命的地方尚且如此,何況其他部位?縱使雷霆萬鈞,對如今的「寵渡」而言卻與隔靴搔癢無異。
「成了?它肉身真成了!」
「這可不妙。」
「好幾位嬰境前輩已然試過了,根本攔不住啊。」
「大王都束手無策?」
「黑風祖爺必能對付這怪物。」
「噝!它又想作甚?」
「看樣子是要……吞雷?!」
遙見「寵渡」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一吸,同時舞動雙臂連刨帶抓,將厚重的劫雲盡數一股腦兒吞入。隨着劫雲在體內下墜,陣陣雷鳴自狼嘴而起,而後滑過喉嚨經胸腔傳至腰腹,再眨眼已然流轉四肢百骸,「隆隆隆」不絕於耳。
體內終究不比外皮,還很脆弱,難免被雷力從裏向外擊穿,「寵渡」自不好受,卻痛呼着強忍苦楚。
喉間低沉的顫音,夾雜在悶雷聲中響徹八方,令峰頂卒眾渾身起了幾層雞皮疙瘩,仿佛身臨其境一般,不禁咋舌暗嘆:「狠。這王八羔子夠狠。」
隨着劫雲被吞食殆盡,「寵渡」體內也似外皮一般,越發堅不可摧。待到天光完全灑落時,狼身忽地縮減,被雷絲裹着一路火花帶閃電,眼瞅着沒入山澗灰霾中。
其速之快,若非連綿的雷鳴自崖底不時傳來,萬眾還以為先前一幕幕全是錯覺。
當最後的尾音也漸漸隱去,天上地下一片死寂。
沒有誰發話。
甚而連大氣都不敢喘。
好像稍微弄出點響動,就會招來某種極其恐怖的存在!
強如五大妖王,此刻也只能悄麼嘰兒地聚攏,個個面如土色,掩不住內心深處的驚怖與凝重,雖無隻言片語,但在相覷剎那卻已道盡萬千,正似無聲勝有聲。
——破境了?
——難說。
——不論結果怎樣,我等必然首當其衝。
——如何是好?
——跑未必跑得過。
——各自為戰只會被逐一擊破。
——抱團!唯其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但有風吹草動及時示警。
……
好歹是成精的人物,本自直覺敏銳,輔以千百年鬥法經驗,五大妖王雖說惶恐,卻並未因此失了方寸,反而背對背圍作一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力求不留絲毫探知死角。
峰頂上,數萬道目光同樣沿着崖邊來回掃視。
久無動靜,穿山甲暗將神念來探山澗,所幸沿途雖有飛塵瀰漫,卻無之前那種陰霾,就此深入崖底,瞬息迫近谷中一抹隱隱約約的獸影。
便在被神念籠罩的前一刻,獸影倏忽不見;下一刻,卻閃現在五大妖王身後的圈子裏。
——撲!
氣流的擾動帶起輕微的破風聲。
那聲兒細若蚊吟。
那聲兒也不啻驚雷。
那風吹來一股警兆,吹得後頸發涼,吹得寒毛卓豎。
五大妖王忽有所察,如墜冰窟,當時心思幾無二致,「竟然避開了本王的感知?!」也不確認是否錯覺,只想儘快拉開距離,遠遠遁開後才敢回頭,果然見得一具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怪物。
說它熟悉,因其仍為狼形。
不同之處在於,「寵渡」身長矮了大半截,——約莫五尺,比黑風老妖高不過半頭。
且不題寵渡原有的高大骨架如何收縮至此,單與之前的情形對照,哪怕極盡想像也難明白:那彌天之軀如何能壓縮成這般尺寸?
由此也足可想見,小是小了些,但這副五尺之軀內積蓄的力量絕對非同凡響!
許是因此,「寵渡」如今也就面部還剩一抹紅——尤其那對狼眼,似能滴出血來;除此之外的皮甲不再是妖化以來的黑里透紅,而是純粹的黑。
黑得發亮。
單看着就緻密無比。
等閒手段如何破得開?
然而令五大妖王最感棘手乃至戰慄的根源卻不在此,而是「寵渡」神鬼莫測的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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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身法,無論山中妖族還是山外玄門,打從第一位修行者出現開始就有着相同的叫法,並一直沿用至今……
——瞬閃!
此乃天賦手段。
換言之,一俟邁過特定的門檻,自然而然就會;否則再怎麼折騰,也難摸到皮毛。
即如瞬閃,用此步法的最低修為,在妖族須是飛升上妖,在道門則為化神人仙;在非妖非人的怪物這裏雖不知對應哪種境界吧,但其背後的意義卻不言而喻。
是的,「寵渡」破境了!
五王心中最後一絲僥倖隨之幻滅。
所以當察覺「寵渡」再次瞬閃時,五王之中誰也沒想着逃——非是認命,而是自知躲不掉;然而卻並不意味着就此甘為魚肉,任其宰割。
金雕王用兩翅鋼翼貼身裹着。
穿山甲臉上泛起層層鱗片。
蟹公子氣焰蒸騰,全身紅得跟煮熟了似的。
占魁娘娘周圍隱見水紋蕩漾。
兔女郎則將殘破陶俑祭在頭頂。
電光石火間,五位妖王各散罡氣護體,同時將最強的保命法門催運至極,打起十二分精神,隨時應對突變。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瀕死的怖意驀地起在左後方,激得背上陣陣刺撓,穿山甲頭也不回,心隨意動,忙將滿身鱗甲盡數聚於後心,間不容髮之際也不曉得疊了多少層,夠不夠,只一道巨響貫入耳中。
砰!
鱗甲應聲飛濺。
沛然莫御的蠻力隨即侵伐。
穿山甲口噴鮮血,慘叫着,身不由己一路翻轉。
好痛。
不單因為部分心肺疑被震裂而身痛,更因破碎的鱗甲而心痛。
原是那鱗甲乃是天生就有的,歷經成百上千年苦修不輟方得收放自如,聚可側重一處,散則遍佈全身,端的是不可多得的護身利器。
穿山甲之所以肉身堅硬,先前更與「寵渡」拳拳到肉地對拼,皆有賴於此,萬不料也就放幾個屁的工夫,竟連「寵渡」一拳都接不住了!
日光的照耀下,鱗甲碎片閃爍着晶瑩的寸芒,——恍似淚光。
可憐千年心血一朝喪。
又要從頭再來。
念及此,穿山甲壓不住氣血翻騰,再吐口血,就此昏死過去。其餘四王不敢前去接應,唯有眼睜睜看着,任其往斜刺里飛速墜落。
偏安一隅的凌虛閣內,連續反剪兩手,挺胸抬頭地望窗外笑道:「如今可好,前輩得償所——咦,人呢?」回眸乍看,不由啞然。
茶桌邊上早沒了黑風老妖。
同時不見蹤影的,還有「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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