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皇宮,大殿內。
李世民揉了揉額頭,原本幽深不可測的眼眸,此時佈滿了血絲,他視線看向剛剛到來的魏徵和戴胄,聲音里有着藏不住的疲憊,道:「蕭瑀還沒醒嗎?」
戴胄與魏徵的狀態不比李世民好多少,自從林楓和蕭瑀出事後,他們就幾乎沒睡過,兩天兩夜的忙碌,讓他們眼底都青黑一片。
魏徵嘆了口氣,搖頭道:「太醫對蕭寺卿束手無策,最後我們將孫思邈孫郎中請了過來,讓孫郎中給蕭寺卿查看,結果孫郎中說蕭寺卿竟也是中了金珠之毒,孫郎中已經給蕭寺卿服了解藥了,但要清醒,還需至少七天。」
「其實蕭寺卿遲點醒來也好」
戴胄看向李世民,道:「他若現在醒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說林楓的事,他對林楓是那樣看重,甚至都已經決定將女兒許配給林楓,將林楓當半個兒子培養了,可結果」
戴胄搖着頭,只覺得心肺都有種灼燒之感,讓他難受的要命。
魏徵聽到戴胄提起林楓,眼中也難掩感傷,只是他們這種人,輕易不會將真正的情緒外露,就算心中有再多哀傷惋惜,也不能說出來。
李世民沉默些許,才繼續道:「一定要保護好蕭瑀蕭瑀的清白,是林楓用命換來的,朕聽說林楓最後的心愿,還是讓你們還蕭瑀清白,別負了林楓這最後的願望。」
聽到李世民的話,戴胄和魏徵心裏更加嘆息。
哪怕被人刺殺,哪怕生命的最後時刻,林楓惦記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對他最恩重如山的蕭瑀這份品性,天下誰人能比?
只可惜,天妒英才。
「林楓的後事,處理的怎麼樣了?」李世民繼續詢問。
戴胄道:「因林楓是孤兒,我們找不到他任何親人,所以微臣是計劃為林楓尋一處風水之地,讓林楓早日入土為安的。」
「不過蕭寺卿之女蕭蔓兒和趙十五卻反對」
他看向李世民,道:「蕭蔓兒說她與林楓早已私定終身,且蕭寺卿一家也早已有意讓二人成婚,她們雖尚未成禮,可她心已屬林楓,此生都不會再嫁因此,她希望我能允許她,讓她以林楓之妻的身份,為林楓守靈。」
「而趙十五說林楓是他義父,雖然很多人都認為這是戲稱,可他心中是真正將林楓當成親人的,所以他願意以林楓義子身份,為林楓守靈,以後也要為林楓守孝三年。」
「他們態度堅決,情真意切,而林楓孤家寡人,我想,他若泉下有知,知曉還有蕭蔓兒和趙十五兩個願意以他親人身份為他守靈,應也會感到開懷,所以便在考慮此事。
李世民沉吟些許,緩緩道:「薄情之人易找,真心之人難尋,既然蕭蔓兒與趙十五願意以家人身份為林楓守靈,我們又何必阻攔?所以,就隨他們吧,林楓能有蕭蔓兒這樣重情的紅顏,能有趙十五這樣重義的手足,也是難得。」
戴胄拱手點頭:「臣明白,那臣就讓他們給林楓守靈,待守靈結束後,再為林楓尋一處風水極佳之地,為林楓厚葬。」
李世民頷首,他想了想,道:「林楓為我大唐破獲了不少懸案難案,多次粉碎賊人陰謀,立下了許多功勞我們不能讓他死後寒心,他的後事就按照三品官員的級別處理吧。」
戴胄冷峻的表情此時終於有了一絲舒緩,他忙重重點頭:「臣遵命。」
李世民身體向後靠去,他視線上移,望着殿內刻着龍紋的柱子,道:「對波頗的調查,怎麼樣了?」
戴胄聞言,神情凝重的搖頭,他說道:「臣這兩天對波頗進行了嚴密的監視,同時也對去接波頗的鴻臚寺官員進行了詳細的詢問,但結果」
他看向李世民,道:「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鴻臚寺官員在找到波頗時,也向當地許多寺廟秘密求證過,確認波頗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就是波頗本人,同時也確認波頗在西域天竺確實早有大名,佛法之精湛,完全擔得起高僧之稱。」
「而波頗到達普光寺後,也沒有與任何外人見過面,每天除了念佛就是念佛,完全找不到一點異常之處。」
李世民皺了皺眉。
魏徵這時開口道:「陛下,波頗的情報,臣也仔細辨別過,確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波頗,當真有問題?」
李世民看向魏徵,冷聲道:「這是林楓用命換來的消息,你是相信林楓,還是相信波頗?」
魏徵毫不遲疑的說道:「臣當然是相信林楓可波頗又確實查不出問題。」
「查不出就對了。」
李世民冷笑道:「四象組織有多陰險狡詐和謹慎小心,你們也該清楚,他們既然想通過祈福之事對付朕,那豈能讓你們輕易查出問題來?若你們一下就查到了,朕可能直接就取消祈福了,這豈不是說他們籌謀多年的謀劃,還未動手就失敗了?」
「所以,你們越是什麼都查不出來,在朕看來,才越正常!越意味着祈福就是四象組織最終的謀劃!」
魏徵和戴胄對視了一眼,旋即點了點頭。
李世民說的沒錯,四象組織平常的謀劃,都狡詐陰險的要命,他們這個籌謀了多年的終極計劃,找不出一點漏洞,這才正常。
魏徵道:「既然確定波頗有問題那陛下,我們還要繼續用波頗嗎?要不要換其他人?」
李世民搖着頭,道:「若換了其他人,四象組織立即就會知道我們已經識破他們的詭計了,萬一他們放棄計劃,隱入暗中怎麼辦?」
他看向魏徵和戴胄:「世上只有一個林楓,現在林楓已經被害了,在四象組織這些狡詐傢伙隱入暗中後,誰能為朕找出他們來?你們但凡能找到第二個能做這件事的,朕都可以考慮換掉波頗,可是你們能找到嗎?」
戴胄與魏徵嘆息搖着頭。
越是在這種時刻,他們就越能感受到林楓的重要性與不可替代性。
「所以朕只能繼續用波頗!」
李世民道:「四象組織不知道林楓已經查到了祈福的秘密,那這,就給了我們充足的謀劃機會,這是林楓用命留給我們的、唯一能夠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機會,朕若白白放棄了這個機會,林楓泉下有知估計都會失望搖頭吧?」
戴胄和魏徵雖然沒有如蕭瑀那樣深入調查四象組織,卻也清楚的知道林楓有多不容易,此刻聽到李世民的話,他們也都不再出言勸誡。
戴胄想了想,道:「既然確定要用波頗,那我們就必須有充分的準備才行,絕不能給波頗靠近陛下的機會。」
魏徵點頭:「沒錯,這是我們的底線!波頗可以訟佛祈福,但必須遠離陛下才可以,而且我們也要控制波頗帶到東宮的僧人數量,用以確保這些僧人即便暴起,也傷不到陛下。」
「還有祈福時的兵力我們必須安排足夠多的人手包圍萬佛殿,必須確保足夠多的禁衛時刻處於陛下左右,將陛下護在中心。」戴胄看向李世民道:「波頗畢竟是外邦之人,所以即便我們對他有所防備,也很正常,這應該不會引起四象組織的懷疑。」
李世民沉吟片刻,點頭道:「該謹慎的地方自該謹慎,但也不能真的一點機會都不給四象組織留,我們想要的是一網打盡,而一網打盡就得他們都要跳進來才行所以我們最好內緊外松,最好是讓四象組織一看,就覺得我們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區別,從而放心的去行動。」
戴胄與魏徵再度對視一眼,旋即皆重重點頭。
戴胄道:「陛下說的是,那我們再細化一下行動的內容」
就這樣,戴胄與魏徵不斷提出具體的行動計劃,李世民則站在帝王的角度給出建議,三人細化計劃,一眨眼,兩個時辰就過去了。
兩個時辰後。
李世民揉了揉額頭,神色更加疲憊了,他說道:「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按照計劃各自準備吧。」
戴胄猶豫了一下,道:「陛下這個計劃,要告知魏國公與齊國公他們,讓他們配合我們嗎?」
「房玄齡,長孫無忌」
李世民深沉的眸子不見光影,他沉默片刻,搖頭道:「我們的計劃越少人知道,泄露的風險就越低,非是朕不相信他們,而是在這個時候,他們不知道,對覆滅四象組織更有利,所以就不用告知他們了,此計」
李世民視線看向殿內的兩人,聲音微沉,緩緩道:「朕與伱們知曉便足矣,你們切莫再將具體計劃告知任何人,倘若還有第四人知曉倘若四象組織的人知曉那只能表明一件事。」
戴胄和魏徵臉色倏地一變,他們連忙低下頭,幾乎齊聲道:「陛下,臣絕非賊子。」
李世民面無表情,雙眸有如深潭般不可測,他視線不斷在戴胄與魏徵身上游弋,將兩人那緊張與被懷疑的不忿神情收歸眼底。
然後他忽然笑了起來,這一笑,便宛若春風拂面,仿若剛剛的一切威嚴冷峻都是幻覺。
只聽他溫和道:「朕自然是相信你們的,否則朕也不會親自與你們商議這些,並且將計劃的執行全權交給你們。」
「但其他人說實話,朕難以全信!所以兩位愛卿,你們只需秘密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不用去管其他人如何,他們越是不知道,反而越能迷惑四象組織,不是嗎?」
魏徵和戴胄偷偷看了彼此一眼,哪怕他們對李世民已經足夠了解了,可內心仍是被李世民拿捏的死死的。
他們不敢遲疑,連忙點頭稱是。
李世民滿意的點頭,他說道:「好了,你們這兩天也都辛苦了,抓緊時間回去好好休息吧,等祈福之日到來,可就沒有休息的時間了。」
見李世民送客,魏徵與戴胄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他們向李世民一拜後,便轉身離去。
隨着殿門「咣」的一聲關閉,兩人身影消失於視線之中。
可他們並不知道,哪怕他們身影已經消失了,可李世民仍舊盯着他們離去的方向,那雙幽深的眸子,在此時更加的深邃起來。
「盯着他們。」
李世民的聲音忽然在空曠的大殿內響起:「將他們接下來去了哪,與誰見面,做了什麼及時回稟。」
「是!」
一道沉穩粗獷的聲音響起,但除此之外,就再無任何其餘聲音。
李世民知道,自己的命令已經開始被執行了。
他收回視線,低頭看向桌子上的奏疏,緩緩自語道:「非是朕不信你們,而是此事事關朕之安危,朕不能不小心謹慎更別說,林楓告訴朕,四象星主至少是三品的官員,而你們就是三品啊」
說起林楓,李世民不由又長長發出一聲嘆息,林楓的底子是最乾淨的,滿朝文武唯有林楓他可以完全信任,只可惜林楓已死。
「陛下。」
這時,殿外忽然響起宦官的聲音。
「進來。」
便聽嘎吱聲響,高大的門扉被推開,一個宦官快步走進。
他小跑着來到殿前,然後雙手托起一個信封,道:「陛下,越王殿下命人送來此信,說務必交給陛下。」
「越王?」
李世民眉頭下意識皺了一下,自從李泰被四象組織利用,害的李承乾昏迷不醒後,李世民就發現李泰似乎是被自己寵壞了,有些不學無術,和那些紈絝都快沒什麼兩樣了。
所以他才懲戒李泰,給李泰禁足,讓李泰面壁思過可這才幾日,李泰就有些忍不住了,還給自己送來書信,以李世民對李泰的了解,他甚至都不用去看書信內容,就能知道李泰寫的什麼。
無非是各種懺悔,說自己錯了云云,以後再也不犯了云云,然後求他解除禁足若是平常時候,能讓李泰知道錯,並且撒嬌懺悔,李世民也就原諒了李泰。
但現在李世民內心本就煩躁,四象組織又即將行動,李泰在哪都不如府里安全,所以李世民態度十分堅決,不過了這段禁足期,絕不提前放走李泰。
「送回去吧。」
李世民頭也不抬道:「告訴他,別動歪腦筋,他這次錯的很嚴重,別想提前出去,若他敢不聽朕令,偷偷出去,朕打斷他的腿。」
宦官猶豫了一下,道:「陛下,越王殿下派人送來這封信時,還讓人帶了句話。」
「什麼話?」
「越王殿下說,這封信不是祈求信。」
「不是祈求信」
李世民下意識念了一句,旋即忽然抬起頭,他終於看向宦官,道:「他命人送來這封信時,就說了這句話?」
宦官連忙點頭:「沒錯。」
李世民眯了下眼睛自己這個兒子,什麼時候變聰明了?
他在把信送來時,就讓人帶上這句話很明顯,是他在將信送來之前,就已經想到自己會認為這是一封祈求信,從而看都不看就退回去。
李泰這句話,成功引起了李世民的興趣。
「有意思」
李世民抬起手,道:「拿過來吧,朕倒要瞧瞧,他不求朕放過他,還能寫什麼。」
宦官連忙將信雙手遞上。
李世民接過信,看了一眼信封,他發現信封表面十分乾淨整潔,只有一句「父親親啟」四個字。
李世民點了點頭,將信紙從信封內取出,然後將信紙展開,視線向上看去。
第一眼,李世民就被那密密麻麻的內容給弄得眼睛一花,李泰的字,還是那樣的歪歪扭扭。
李世民皺了皺眉:「以後得找個老師好好教他練字了。」
一邊想着,李世民一邊迅速看完了整封信,然後他眉毛不由挑了幾下,臉上露出不知是笑還是無奈的神情。
李泰這封信的確不是祈求信,因為上面沒有一個求李世民的字樣。
但上面雖然沒有一個求字,卻滿篇都是求的意思。
李泰學聰明了,不直接求了,而是回憶起李世民對他的父愛,回憶起兩人之間點滴的溫馨時刻,然後說他辜負了李世民的信任,他以後要頭懸樑錐刺股,絕不會再讓李世民失望
乍一看,李泰長大了,懂事了可仔細再看,滿頁都是「我已經知道錯了,一定會改,父親饒了我吧」的意思。
「學聰明了,但是小聰明。」
李世民搖着頭,仍是不準備搭理李泰,雖然李泰聰明了一些,可現在情況與以往不同,困在越王府絕對比在外面亂逛更安全。
他伸出手,就準備將信紙折好,塞回信封,可是就在他剛要將信紙摺疊的那一瞬,李世民不知道發現了什麼,目光忽然一頓。
然後雙眸驟然瞪大!
「這」
他突然俯下身,雙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紙,他沒有去看李泰所寫的內容,而是斜向的,從右向左斜向下的看着那一條線上的字。
「難道」
李世民突然抓起書案上的信紙,直接道:「擺駕,去越王府,朕倒要看看他不老老實實的禁足,還想玩什麼花樣。」
看着李世民怒氣沖沖的樣子,宦官雖不知道李泰寫了什麼,卻也知道李泰肯定惹惱了李世民,以至於李世民都要上門揍人了他心中為李泰默哀,不敢耽擱,連忙轉身,跟着李世民快步離去。
越王府。
李世民怒氣沖沖衝進了大殿。
「父親,您這麼快就來了?」
李泰還坐在凳子上美滋滋吃着糕點呢,忽然就看到李世民沖了進來,他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幾乎是從凳子上蹦下來的。
就見李世民雙眼緊緊地盯着李泰:「你寫了什麼不知道嗎?」
李泰撓了撓腦袋,嘿嘿笑道:「孩兒寫的還行吧?」
「行!當然行!所以朕這不是帶着棒子來了」
李世民咬牙切齒的看着李泰,同時抬起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朕的吩咐,誰也不能靠近,今天誰也別想阻攔朕教訓這個逆子!」
越王府和李世民帶來的宮裏的下人聞言,都心裏為李泰默哀了一聲,然後逃也似的退出了大殿。
隨着咣的一聲,殿門被關閉,整座大殿內,只剩下李世民父子二人。
李泰看着李世民手中那比自己手臂都粗的棍子,不由咽了口吐沫,道:「父親,你不是來真的吧?」
「閉嘴!」
李世民呵斥了李泰一句,然後向外看了一眼,見殿門緊閉,才收回視線,壓低聲音道:「你信里說的都是真的?」
李泰剛要回答,就聽一道腳步聲,緩緩響起。
李世民聞聲,連忙側頭看去。
便見殿內陰影處,緩緩走出一個身着普通僕從衣服的男子,這個男子長相普通,沒有任何特點,可李世民卻死死地盯着他,因為情緒複雜,以至於握着木棒的手都下意識用力,手背冒出青筋。
然後李世民就見這人停在面前,拱手行禮:「臣犯欺君,隱瞞陛下臣之生死,求陛下嚴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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