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繁繁星空下,京城內外各坊猶如鬼蜮,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冷風驟起,陰森寂寥的氣氛籠罩。
無論是在哪個時代,都有着該時代的特色旋律。
大明現行的宵禁制度,站在統治維穩的角度,無疑是成本最低、風險最小的治安措施,儘管不利於經濟發展。
白天還是人潮攢動的京城,伴隨夜幕降臨開始停轉。
時值國喪,京城一切娛樂服務業悉數關停,皇權專制統治下,大行皇帝駕崩治喪期間,誰膽敢違逆朝廷所頒禮制,一經查出,必受嚴厲懲處!
京城的夜很漫長。
英國公府。
「父親,您是有何心事嗎?」
穿着素服的張之極走進書房,看向倚坐在官帽椅上的張維賢,面露關切道:「自早朝結束您就待在書房,眼下夜深了,您明日還要進宮……」
「在想些事情。」
張維賢神情看不出喜悲,「人老了,覺就少了,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去睡?」
「孩兒睡不着。」
張之極走至張維賢身旁,如實道出心中所想。
看着眼前的嫡子,張維賢心裏暗暗嘆息。
自己這個嫡子哪兒都好,唯獨就是城府太淺了,心裏藏不住事,今後如何能撐起英國公府啊。
「父親,孩兒有一事不明。」
張之極猶豫剎那,抬手向張維賢作揖道:「還望父親能解惑指點。」
「坐吧。」
張維賢撩了撩袍袖,伸手道:「你想問的,可是今日的午門廷杖?」
張之極所想,張維賢一眼就瞧出了。
「正是此事。」
張之極點點頭道:「時值國喪,京城人心浮動,陛下毫無徵兆下,以噦鸞宮走水一事行廷杖,逮捕一批上疏規諫者,此事在朝野間反響很大,於午門被廷杖的那批人,被仗至重傷者13人,難道陛下就不怕再生事端?」
「再生何事端?」
張維賢深邃的眼眸,看向張之極,「你真以為今日午門廷杖,就是因為噦鸞宮走水,外朝有人上疏規諫,含沙射影的指摘陛下不孝,陛下震怒才下旨廷杖?」
難道不是?
張之極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更深層次的含義。
還是太年輕了。
見張之極這般,張維賢輕嘆一聲。
別看張之極已過而立,然在張維賢眼裏,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這等城府,如何能應對複雜的時局。
「為父且問你。」
張維賢收斂心神,看向張之極詢問道:「今日在午門廷杖是誰負責監刑?」
自己的嫡子,今後要承襲英國公爵,倘若沒有培養出來,日後英國公府的底蘊必將衰敗。
「司禮太監王安。」
張之極不假思索道。
「內廷太監那麼多,為何陛下要讓王安負責此事?」張維賢再問道:「區區一次廷杖,逮一批沒背景的京官御史,何需王安親自去監刑?」
張之極被問住了。
似張維賢所問,他此前真沒有想到,或者更準確的說,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這些。
但轉念一想,張之極覺察到不對。
王安如今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緝事廠,大行皇帝在東宮時的心腹伴當,深得大行皇帝信賴,在內廷的地位極高,而在新君克繼大統前夕,內廷鬧出風波,李選侍將新君扣在身邊,是王安將消息傳遞出去,才得以讓新君順利即皇帝位……
「陛下對王安有不滿?」
思緒雜亂的張之極,不確定的說道。
「為何不滿?」
張維賢言簡意賅道。
張之極被徹底問住。
他哪裏知道,新君是否會對王安不滿。
「為父再問你。」
見張之極被問住了,張維賢生出失望,但卻繼續問道:「今日於乾清門的早朝,乃陛下即皇帝位的首朝,為何陛下會姍姍來遲?」
「陛下不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說追思大行皇帝……」張之極說着說着,卻停了下來,自家父親的眼神,讓他看出事情恐非這樣。
「繼續想。」
張維賢言簡意賅道。
張之極沉默,眉頭緊皺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書房陷入死寂。
張之極想了許久,依舊沒想出別的。
「回去慢慢想吧。」
張維賢撩袍起身,看了眼張之極,「何時你想通了,何時再來找為父,為父乏了,先回內院了。」
張之極:「……」
本想說些什麼的張之極,看着張維賢的背影,話到了嘴邊,卻怎樣都說不出口。
冷風襲來,走出書房的張維賢精神一震,心情卻很複雜。
新君變了。
負手前行的張維賢,心底生出唏噓,自早朝結束後,張維賢一直待在書房,不為別的,就是想揣摩新君所想。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張維賢心底生出。
新君想要掌權!
作為大明天子,掌生殺大權於一身,這是誰都不敢否認的,即便是在當下,新君依舊如此。
但掌權與掌權的含義是不同的。
時下在朝最強勢的,已非齊楚浙黨等派,也非所謂鄭黨,而是過去屢遭打壓的東林黨。
大行皇帝御極登基月余,重用東林黨是必然,萬曆朝的那場國本之爭,過程何其激烈,鬥爭何其兇殘,張維賢比誰都要清楚,倘若大行皇帝御極登基,不重用東林黨人,那必遭天下恥,甚至不利於御極統治。
這就是政治。
但誰都沒有料想到,大行皇帝御極僅月余就駕崩了,此事所生影響太大。
大明何曾出現一月先後駕崩兩位天子啊!
『陛下,您難道是想打壓東林黨嗎?』
思緒雜亂的張維賢,下意識停下腳步,看向被烏雲圍堵的殘月,『可是頒佈天下的即位詔已定,想打壓東林黨,讓朝局穩定下來,是何其困難的事情啊。』
張維賢的腦海里,浮現出兩張面龐。
一張是他隨諸顧命進宮,看到的那張迷茫彷徨的面龐,一張是他在新君所召首朝,在乾清門所設寶座,看到的那張堅毅自信的面龐。
這一刻張維賢恍惚了,儘管他揣摩到一些事情,可對新君想要做什麼,他卻不能精準把握,身處這等複雜時局下,人人都不能倖免,張維賢也吃不准今後會有何等變故,這是他最為擔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