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劍一交,沈放長劍立被盪開。知道功力相差不少,就算對方反手持劍,自己也占不到便宜。但眼下敵人背向自己,仍然佔據先機。
霍遠擰身迴轉,長劍橫在胸前。面前卻又失了沈放蹤跡。眉頭微皺,自己故意未在第一時間轉身,有意引敵人繼續出手,誰知這小子竟不上當。
沈放落下騾背,身子一矮,自一匹老馬身下穿過,腳下不停,已與霍遠拉開數丈,中間隔了七八匹騾馬。
霍遠又失敵人蹤跡,夜色之中,馬圈之外有火光,反襯的此間更是陰暗。心中惱怒,眯着雙眼在馬圈之中尋覓。
騾馬大多已經躁動不安,原地打轉。這些騾馬負重行了一日的路,好容易得了歇息,卻是一口草料沒有。本就有些脾氣,此際受了驚嚇,更是急躁起來。
左前方一處,騾馬躁動最是厲害,幾匹老馬連打了幾個響鼻。霍遠心念一動,立刻朝那邊摸去。
騾馬未栓,不成行列,霍遠繞了幾繞,反是離的更遠。心中愈發不耐,伸手一推,面前一頭驢紋絲未動,反是直接朝他尥了一蹶子。
霍遠自不會被它踢中,也不欲與一頭畜生置氣。正待繞開,對面卻見數匹馬忽然沖了過來。
霍遠眉頭一皺,隨即立刻想到,此人詭計多端,多半要藏在這群驚馬之中偷襲。心下留神,後撤兩步,俯身朝馬匹腹下看去。
過來的馬、騾、驢子越來越多,長長短短的腿交相錯落,陰影之間,一時難辨是不是有人。先前沈放拆了一截圍欄,眼下終於有騾馬發現這個缺口。一匹馬走出,跟着其餘騾馬聞風而動。
霍遠越是疑心,越覺那人就藏在某匹畜生之下,不知不覺,身子又低了幾分。騾馬群中,紛亂蹄聲之間,頭頂忽然一暗。
霍遠悚然心驚,毫不猶豫,立刻俯身就地一滾。
一柄雪亮長劍自空中落下,不偏不倚從他肋下和右臂之間穿過,劍鋒銳利無匹,已將他兩側衣衫盡皆化破。
沈放引的騾馬朝缺口處去,自己卻是繞了個圈,又躲到霍遠身後。待他俯身,自騾背上踩過,揮劍刺落。長劍落空,劍尖直刺入土。人已跟着落下,空中手腕一抖,變刺為挑。
霍遠雙臂一展,人已直直彈起,腰腹不捲,雙腿不曲,如同有人拉了一把相仿。他這一招,全仗腰腹一口真氣,也是千錘百鍊的真功夫。避開沈放一劍,手中長劍已能反擊,本是妙招。但倉促之間,他卻忘了,數十匹騾馬正朝他而來。身子剛剛彈起,已經撞到一匹青騾身上。
那騾子高大,乃是馬圈之中少有的健壯牲口。六七百斤的身子,借着奔跑之力,霍遠身子反被彈開。手中長劍一斜,隨即面上微涼,急忙扭頭。卻是沈放劍尖挑起沙土迷他雙目。長袖一拂,擋開沙土,目光在袖後一瞥,怒道:「臭小子,是你!」
兩人原本並不相熟,但嵩山之上,霍遠與韓復一起,目睹沈放大戰欒星回與邱步雲。眼下借着星光火焰,一瞥便是認出。
沈放搶得先機,一招「錦袍玉帶」,劍光霍霍,風飄玉屑,雪撒瓊花,當頭罩下。
霍遠號「江中神劍」,劍法之精,尤在韓復快刀之上。長劍迎上,後發先至,刺向沈放右肩「缺盆穴」。
沈放長劍一偏,劍鋒削向霍遠握劍手指。
霍遠大吃一驚,論劍法老道,出劍之快,刺穴之准,這小子與自己顯然還差了一籌。但洞察先機,變招之巧,竟是絲毫不在自己之下。目光一凜,劍勢又快了幾分。
沈放立刻抵擋不住,劍法忽變,大開大合,朝霍遠劍上迎去。
霍遠知他手中寶劍厲害,但自己手中「汐羽」也是一柄利器。見他劈砍,劍招卻是用老,當下側劍一格,順勢一招「蜻蜓點水」已是蓄勢待發。
高手過招,劍刃互擊之類的莽撞事,多不會幹。尋常刀劍,劍刃互擊,多半兩敗俱傷。幾次下來,兵刃便即損毀。使劍之人格擋,多半是側手,以劍身格擋。而且多半是以劍柄和劍身中部之間這一段,這一截也稱「強劍身」,最能受力。
霍遠以劍身格擋,雙劍一交,立覺不對。他練劍已逾五十年,手上的分寸感覺再敏銳不過。沈放劍刃砍到,劍身所感並非硬物碰觸,旗鼓相當的反震之力,而是如鐵錘打在磚石上一般。心中大驚,急急收手,將劍脫出。雙劍之間,發出尖利刺耳一聲異響。
霍遠心下大痛,不用去看,自己愛劍定已受損。「歸元劍」之威,遠超他所想。他哪裏知道,歸元劍淨重一十四斤,遠超尋常長劍。劍身自重,加刃之鋒利,當真是削鐵如泥。他的「汐羽劍」不足六斤,硬碰之下,自然要吃大虧。
沈放仗着歸元劍之威,立刻將局面扳回。長劍直劈而下,直劈、橫斬、斜切,接連三招逼的霍遠連連後退,隨即返身就走。
霍遠微微一怔,隨即立刻明白。這小子知道不是我對手,虛張聲勢,其實又想逃走。目光陰冷,舉步就追。有燕長安在,自己與這兩人關係絕無緩和可能,趁他如今尚且稚嫩,今日定要將他除了。
沈放急奔兩步,身子拔起,已在一匹青騾之上。正是方才霍遠撞上那一匹。這騾子已經跑出馬圈,外面人聲鼎沸,亂成一團,四處火焰冒出。這騾子愈發驚惶,四蹄撒開,正是越跑越快之時。背上忽然多了一人,更是一驚,當即朝西奔去。
此際亂軍已經無法約束,軍中四處有人高呼道:「敵襲,敵襲!」
有人卻是高呼道:「兵敗了!兵敗了!」
還有人喊道:「造反了,造反了!」
眾軍莫衷一是,不知道該相信哪個,但哪個消息都足以叫人心驚膽戰。於是驚恐之下,爭相逃命。一人引領,立刻帶動一批。一個潮團聚集,便引動大勢。有人呼叫,南邊、東邊有敵人襲來,來勢兇猛,不知有多少人。這個消息很快漫延開來,於是大批軍卒開始轉頭向西逃竄。西邊乃是來路,潛意識中,眾人也都覺最是安全。
那青騾也不例外,跟着人流之向而動。
霍遠也上了匹馬,光馬無鞍,扯住馬鬃,順路追去。追出數十丈,四面八方,人頭攢動,早失了沈放蹤跡。說是路,其實仍是野地。此間本是荒僻之處,哪裏有行軍的大道。萬人行過,在野地硬生生踏出道路。
到處都有火光,林中,河畔,四處都是晃動的人影。夾雜着馬蹄、喊殺、哭嚎之聲。一片大亂。也有將官試圖約束部眾,但聲音瞬息便被湮沒在混亂之中。
此番紮營實在太過倉促,陣營散亂。行伍之間伍長、什長還能尋到部眾。百夫長之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部去了何處。
人流匯聚,朝西而去。人越聚越多,霍遠胯下馬腳步漸慢。茫然四顧,只覺已經跟丟,這茫茫大軍,自是無處可尋。正待迴轉,忽地小腿處一涼。急急拔身而起,饒是如此,小腿仍然被劍劃破長長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沈放不知何時,已經摸到霍遠身側。他本就穿着金兵服飾,撿了根長槍扛在肩頭,帽子遮住面孔,與潰逃的金兵一般無二。抽個空子,又是出手偷襲。這一次終於得手。
霍遠又驚又惱,落地就見沈放又鑽入人群之中。雙手撥開眾兵,橫衝直撞,朝前追去。他雖蠻橫,奈何亂軍皆朝前去,都是背對於他,就算他再兇狠,也無人給他讓路。眼睜睜看着沈放泥鰍一樣,人堆之中,東一閃,西一晃,轉眼又沒了蹤影。
霍遠年已五旬開外,又着常服,亂軍之中,遠看自然不起眼,但到了近處,卻是格格不入。沈放年輕,不論衣服鞋帽,還是身形高矮胖瘦,都是再契合不過。兩人一明一暗,於這亂軍之中,高下立判。
霍遠追了幾步,停下腳步裹傷。這一劍傷的着實不輕,小腿褲子已經被血沾濕。剛剛俯身,身側人影一閃,一刀砍來。
霍遠這次看的清楚,又是沈放殺到。手中卻是一把軍刀,揮劍隔開,劍如毒蛇吐信,反刺沈放咽喉。
沈放揮手將刀狠狠擲出,人卻躲到一名金兵身後。
霍遠眉壓雙目,絲毫不肯手軟,長劍緊追而上,貼着那金兵脖頸,仍刺沈放。
那金兵正慌忙逃命,忽然一劍自面前刺過,如何不驚,如何不怕。慌亂之間,舉手中刀就砍。
同時之間,兩桿長槍跟着刺到,都是朝着霍遠而去。原來沈放長刀擲出,正砸中一人,那士卒扭頭看見霍遠,想也不想,跟個同伴,挺槍就刺。
沈放大呼道:「奸細,奸細,這裏有個奸細。」
絕大部分逃兵置若罔聞,聽見反跑的更快。但立刻也有十餘人停步圍了上來,一瞥戰團,毫不猶豫,各挺刀槍,四下圍合,殺向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