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已經有了猜測,但墨畫心裏,還是感覺到絲絲寒意。
墨畫目光微沉,問道:
「那兩個孩子,是怎麼失蹤的?」
顧長懷道:「據附近漁修說,那兩個孩子,傍晚時分在村里玩耍,到了晚上,忽然就不見了」
「老於頭一家,一開始還以為是兩個孩子貪玩,不肯回家,但夜色越來越深,依舊不見兩個小孫子的人影,他們這才察覺不對,連夜在村里找,什麼都沒找到」
「去河邊找,也沒找到。」
「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村裏的漁修懷疑,是兩個孩子貪玩,貿然接近煙水河邊,被河裏的水妖拖到水裏吃了」
「但目前看來,這兩個孩子,應該是被過江龍擄走了。」
「若不早點想辦法,一旦這兩個孩子,被過江龍出手轉手賣掉,再想救回來,怕是難如登天了」
顧長懷目光凝重。
不不是賣掉。
墨畫心生寒意。
也有可能是被過江龍當成了祭品,送到了邪神那裏。
若是如此,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道廷司派人找了麼?」墨畫問道。
顧長懷遲疑片刻,有些無奈,「小漁村是雜居的散修,不在仙城之內,多少修士沒有修籍,管轄鬆散,道廷司一般不太願意插手,因為無籍的修士,縱使幫了他們,上面也不算功績」
「我只能讓顧家的人去找,煙水河附近,還有小漁村周邊」
「但這些地方,都沒線索。」
「不在外面,就還在小漁村里。」
「這麼一看,過江龍很可能就將那兩個孩子,抓進了你說的那個據點裏,現在要儘早將據點的入口找出來」
「嗯。」墨畫點頭。
他其實早就知道,「據點」的入口在哪,但他現在還不能說。
墨畫想了想,決定道:「後天旬休,我再去小漁村看看。」
顧長懷:「我也抽空去一趟」
墨畫剛想說好,忽然一頓,沉思道:
「顧叔叔,你是三品典司,平日裏也忙,就先別過來了,等我找到入口了,再跟你說。」
顧長懷沉默片刻,也道:
「這樣也好。」
雖然他是金丹修士,但找人這種事,他也未必就比墨畫「專業」多少。
以墨畫的聰明機敏,他若找不到,顧長懷也不覺得自己一定就能發現線索。
經歷過種種事情,顧長懷也不怎麼擔心墨畫的安危。
除了遇到火佛陀那樣築基巔峰,金丹之下近乎無敵的魔修,不然在二品州界裏,還是在一個小漁村內,墨畫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即便真遇到危險,以這孩子一身的本事,自保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
顧長懷不疑有他,便只遵循慣例叮囑道:
「那你小心些。」
「嗯。」
和顧長懷聊完天,墨畫想起一心為兩個孫子,謀求生路的老於頭,忍不住嘆了口氣。
麻繩偏從細處斷,厄運專欺苦命人。
這世間,越苦的人,過得就會越苦。
「希望於大爺的兩個孫子,不是真的被過江龍,帶到了那個血霧籠罩的井底吧」
到了旬休,墨畫便又前往小漁村了。
原本這次旬休,他是想先去一趟枯山,見見破廟裏的老朋友黃山君,跟它聊聊天,然後再旁敲側擊,問一下有沒有對付邪神的辦法,或者是要注意的事項的。
但現在來不及了。
再晚一點,老於頭的兩個小孫子,可能真的連骨頭都不會留下。
黃山君那裏,之後再去吧。
墨畫早早便離開了太虛門,乘着馬車,途徑清州城,而後沿着大路,一直向煙水河畔行駛,到了小漁村的時候,正是正午。
小漁村里,炊煙少了許多,大多數漁修都顧不及吃飯,而是四散開來,喊着「小順兒」和「小水兒」
小順兒和小水兒是老於頭的兩個孫子的小名。
這些漁修都在幫忙,替老於頭找兩個小孫子。
小漁村雖說窮苦,但在一個村子裏,同吃同住,朝夕相處,人情味也重一些。
有些漁修,儘管平日與老於頭有嫌隙,也還是會幫着找。
孩子是無辜的。
他們少干兩天活,不過餓一餓肚子。
但孩子若丟了,就是兩條活生生的性命了,親生的骨肉,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誰的心裏都不好受。
墨畫嘆了口氣。
他想了想,先去了一趟老於頭的家裏。
老於頭家裏,多了幾個年邁的修士,看着年紀都很大了,頭髮花白,骨瘦如柴,應該是村裏的長者。
老於頭坐在屋檐下,整個人目光麻木,失魂落魄。
他的鞋已經磨破了,明明是築基修士,肉身不弱,但不知走了多久,又不知都走過了何處,腳底皸裂,甚至磨出了血。
「你歇一歇」
「慢慢找急不來。」
幾個老者在勸慰他。
可老於頭木頭一般,聞若未聞。
直到墨畫進門,老於頭麻木的眼珠子,這才轉動了一下,死灰的臉上,浮現出種種懊悔,痛恨的神情。
「我錯了」
老於頭看着墨畫,流出了淚水。
「小公子,是我錯了啊,我不該不聽你的話」
「我太貪心了。」
老於頭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怎麼就貪心不足呢?」
「我該死啊」
老於頭滿眼通紅,神情悔恨。
周圍幾個老者聞言,神色錯愕,紛紛面面相覷。
墨畫目光微凝,輕聲問道:
「於大爺,究竟怎麼回事?」
老於頭低垂着目光,神色糾結,最後身體的力氣似乎都被抽空了,他也不再堅持,頹然嘆道:
「那日我聽了小公子你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人不能不知足,不能向河神大人,求取無度。」
「我便打算,以後都不再養血魚,不向河神投祭,也不再向河神求願了」
「我明明都打算好了,也下定決心了可晚上一做夢,夢裏我那兩個小孫子,明明已經進了宗門,但因為出身低微,受那些世家子弟嘲笑,凌辱,壓迫,還要被逼着為他們做事,當他們的走狗」
「最終小水兒不堪受辱,默默自盡了」
「而他哥哥小順兒,想為弟弟報仇,卻不是那些世家弟子的對手,被活活打死了」
「被打死後,他的屍體被人用黑色的毒,腐蝕殆盡了,面目全非」
墨畫聞言,頭皮一麻,心中悚然。
「這難道是」
老於頭不知墨畫心中所想,而是接着道:
「我那一雙小孫子,就這麼沒了」
「我醒來後,被驚出一身冷汗,這才意識到,我想得簡單了,宗門裏的水太深了,我一個散修,根本一無所知。」
「八千靈石,對我們散修來說,不是筆小數目。但對世家,對宗門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這些靈石,遠不足以給我的兩個小孫兒,一個好的前程。」
「可是我沒用,我這個築基,還是年紀大了,運氣好了,才僥倖突破的,沒有修道傳承,也沒什麼其他本事」
「我還是只能去求河神。」
老於頭神色悲苦。
墨畫心裏有了猜測,嘆道:「然後呢?」
「然後」老於頭的眼淚又流了下來,「然後,我就遭報應了,我太貪心了」
「河神責怪我了。」
「它收走了我的兩個小孫兒,以此來懲罰我。」
「我那兩個小孫子,再也回不來了」
老於頭的神情,一片死灰。
墨畫皺眉。
忽而有個老者,驚叫道:「祭河神?你」
他瞳孔睜大,顫聲道:「伱用什麼祭的?」
老者如此反應,給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老於頭不知所以,聲音沙啞道:「一種血紅色的小魚」
那老者面色瞬間慘白,驚道:「大禍了」
墨畫一怔,連忙問那滿頭白髮的老者道:
「老爺爺,這血紅小魚,有什麼來歷麼?」
老者目光驚恐,「這是滅村的徵兆啊」
其他幾人神情都有些茫然。
「你們都不知道」老者眼皮直顫,聲音發寒:
「我活了三百年了,很久以前,曾聽人說過,以前我們這塊地界,也是有一個漁村的」
「那個漁村,比我們這村子大,村裏的漁修,也比我們多不少。」
「一開始風調雨順的,那漁村雖不富裕,但溫飽倒沒問題。」
「後來不知為何,河裏總是死人,漁修們惶恐不安。」
「之後有人路過,告訴他們,是他們觸怒了河神了,河神給他們降了神罰。」
「必須挖一口井,用人血養血魚,然後投到井裏,獻給河神。」
「這樣一來,河神受了信仰,便會寬恕大家。」
「大家將信將疑,便照着做了,果然河裏不再死人了。」
「可是這麼養着養着,大家發現,村裏的人,似乎都有了問題,目光呆滯,反應遲緩,有點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吃掉了腦子」
老者聲音微顫,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再後來,不知為什麼,整個村子,全都消失了」
墨畫瞳孔一縮,「消失?」
老者頷首,「是的,全不見了,人不見了,整個村子也全都不見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與此同時,這方圓十里的地界,晚上會起大霧,伸手不見五指。」
「但凡敢走進大霧的人,全都沒出來過。」
墨畫神色凝重起來,若有所思。
「哦,不對,」老者忽然愣了下神,恍然道,「我記起來了,有一個人出來過」
墨畫一愣,「誰?」
老者搖了搖頭,「我也是小的時候,聽一些長輩們說的,哪裏知道是誰?」
「只是聽說,那個修士背着把劍,眉毛修長,不顧眾人勸阻,徑直走進了大霧。」
「大家都以為他死定了,卻沒想到,將近天明時分,他卻活着走了出來。」
「只是明明身上沒傷,但他的臉色,卻有些蒼白,似乎經歷一番苦戰,傷勢不輕的樣子。」
「出來之後,他叮囑了兩句話:一是讓大家,不要再進這血霧,否則生死難料;二是不要養一種,血紅色的小魚,否則必有滅村之災」
「只是他這話,也有些奇怪。」
「大霧就是大霧,也沒有血色,哪裏會是血霧?」
老者搖頭,繼續道:「不過這位背劍的修士,雖不知修為和來歷,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大家也就將他的話,傳了下來」
「再之後,大霧漸漸消退,曾經的漁村,已經徹底消失了。」
「又過了近百年,才建了現在這個小漁村。」
「而過去的修士,死的死,老的老,那背劍修士留下的兩句話,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也根本不知道,這裏面的可怕禁忌」
老者神色感慨。
其他人聞言,也都神色慌張。
但也有人不信,「滅村之災,哪有那麼玄乎?」
「不知從哪聽來的風言風語」
「就是,哪有那麼多神啊災啊的,小順子和小水子,估計就是落水了,被水妖給叼走」
「胡說什麼?被水妖叼走,那還能活麼?」
「依我看,應該是被人販子拐走了,說不定過幾天,就能找回來了」
「人販子拐走了,那還怎麼找?」
「老於頭,你別擔心,應該只是兩個孩子貪玩,迷路了,興許哪天,就自己走回來了」
周圍的修士,都在安慰着老於頭。
老於頭卻神色悽苦地搖了搖頭,篤定道:「是河神」
「是我貪心,惹怒了河神大人。我的兩個小孫子,被河神大人收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這輩子什麼都沒了」
「一點念想都沒了」
老於頭目光麻木,神情絕望,仿佛窮盡此生的希望,瞬間被殘酷的現實碾碎。
墨畫瞳孔一震。
他發現,老於頭的願力,似乎在被抽空。
與此同時,屋裏的魚缸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急速地膨脹,扭曲地成長
墨畫目光一冷,並指凝出一道金光,破空而出,直奔屋內,瞬間將老於頭用來養血魚的那個小魚缸,擊得粉碎。
魚缸粉碎,河水流了一地。
一個紅色的妖物,直接蹦了出來。
它尖牙利嘴,身負鱗片,腮部已經化作手足,兩隻眼睛空洞而麻木,如同人一般直立而行。
正是老於頭養的血魚。
墨畫對老於頭幾人道:「後退!」,而後抬手便是幾發火球,炸在這隻血色魚妖身上。
火球威力不算大,打在邪異魚妖身上,只炸得它一個踉蹌。
血色魚妖桀桀狂笑,模樣畸形而囂張。
墨畫手指一點,幾發火球又呼嘯而去。
魚妖似乎漸漸習慣了這具軀體,動作更靈敏,又將火球一一躲過去了,而後看向墨畫的神情,便帶了幾分兇狠和輕蔑。
墨畫神色平靜,依舊是施展火球術。
這幾枚火球,同樣被魚妖躲了,但是炸在了地上,掀起了一些煙塵。
墨畫借着煙塵遮掩,手指虛點,神識御墨,畫地成陣,在魚妖附近,迅速顯化出了數道二品地火陣法。
墨畫的手法,又快又隱蔽。
待煙塵散去,魚妖察覺到腳下密佈的火紅陣紋時,醜陋的瞳孔,猛然瞪大。
但是為時已晚。
猛烈的火焰爆起,將魚妖直接吞沒。
一道哀嚎聲響起,初生的魚妖,直接被數道地火陣炸成了一灘血霧。
周圍的幾個年邁修士,一臉震驚,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這魚妖就被墨畫宰了。
但魚妖雖死,血霧尚存。
墨畫往前一步,靠近血霧,這血霧果然如墨畫所料,直接鑽入了墨畫的口鼻之中。
墨畫吞噬血霧之後,立馬原地打坐,神識沉入識海。
識海之中,那隻血色魚妖,又顯化了出來。
它在墨畫的識海中,桀桀狂笑,死魚一般的眼眸,不停地轉動,透露出饑渴,自以為來到了自己的主場。
可下一個瞬間,墨畫的身影浮現。
魚妖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
墨畫身泛金光,小手一伸,便扼住了魚妖的喉嚨,之後徒手一捏,只一瞬間,便將這小小魚妖給捏死了。
之後墨畫退出識海,睜開雙眼。
院子裏十分寂靜。
那些年邁修士,既有驚恐,又有茫然。
他們不知發生了什麼,更不知墨畫做了什麼。
而老於頭的目光中,除了驚恐茫然,還有的,就是殘存的,死寂的絕望。
墨畫神色不忍,此時才明白。
在苦難的生活中,給人以一絲希望,然後又將這絲希望,徹底掐滅,從而造成更大的絕望。
這種絕望,會瞬間抽乾人活下去的「希望」,是極其強烈的,苦痛的願力。
這也是邪神最好的祭品。
墨畫看着「行屍走肉」般的老於頭,嘆了口氣,道:「河神是假的。」
老於頭的目光,木然轉動了一下。
墨畫道:「根本沒有河神,你這也不是獻祭,你養的魚,其實一點用也沒有,這種魚只是普通的『水妖』而已」
「你的孫子,不是被河神帶走了,而是被『人販子』擄走了。」
「這個人販子,道廷司已經追查他多日了。」
老於頭這才緩緩回過神來,「道廷司?」
墨畫點了點頭,取出自己那枚道廷司的青銅腰牌,「其實我是道廷司的人,來這小漁村,就是因為有人販子藏在你們村里,只是你們沒發覺罷了」
「你的兩個孫子,就是人販子下的手。」
「道廷司已經有線索了,正在派人追查,你不必擔心,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老於頭的眼底,漸漸又泛起光彩。
他用盡全身力氣,爬了起來,給墨畫磕了一個頭,「謝謝,求求小公子」
只是他願力被抽取,神識被吞噬太多,整個人臉色發白,虛弱至極。
墨畫將他扶起,輕聲叮囑道:
「這件事,道廷司是在暗中查,不能打草驚蛇,你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老於頭鄭重點了點頭。
他的兩個小孫子,是被人販子抓走的,不是被河神帶走的,那就還有希望,還有希望
他的眼底,又有了一絲渴求,和生的希冀。
墨畫心中嘆氣。
雖說是被人販子抓走的,但其實
跟被邪神抓走的,也沒什麼兩樣。
之後墨畫離開老於頭家,走在小漁村里,心中沉思,開始琢磨下一步的計劃了。
這個井底,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了。
而聽剛才這小漁村里,那幾位老者的交談,他現在也總算知道,井底究竟是什麼了。
墨畫心底微寒,神情漸漸凝重。
如果適才聽到的傳聞無誤,那這口井,應該就是個入口。
它通向的,是幾百年前,那個被邪神污染,從而整個消失的漁村
(本章完)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