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螺旋擰轉的烏雲更像是一種幻覺,起碼在別人的眼中,天空仍舊是一片晴朗。
眼下只有杜乘鋒能察覺到那片烏雲的存在,畢竟那份心力是如此的明顯,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心力的構成,那是一個又一個三山鎮人的想法,那些駁雜的心力匯聚在一起,構成了這片遮天蔽日的雲層。
「真是壯觀!」
杜乘鋒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這甚至一度讓他有了一種風水先生的感覺——據說有本事的風水先生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這個地方是不是寶地,能不能給人帶來好運。
所以,問題也在這裏了。
眼下的三山鎮,算寶地嗎?
「算!當然算!」
袁知縣還沒死的時候,一位風水先生曾經給袁知縣留下過這樣的批語。
「三山圍攏,這叫狡兔三窟,兔子生長的地方,肯定是水草豐美之地。再者說三座大山包着這個鎮子,就如同聚寶盆一般又能納財,又能藏富,雖然比起什麼龍興之地肯定差了些,但是用來頤養天年卻是再好不過了。」
杜乘鋒還記得,袁知縣曾經給了這風水先生不少賞錢,很顯然,這風水先生說的話很對他的胃口。
不過,大部分風水先生,其實沒那麼靠譜。
起碼就杜乘鋒現在看來,這三山鎮,完全看不出什麼宜居的感覺。
「好兇!」
半空中的烏雲螺旋擰卷,烏沉沉的樣子幾乎要將整個鎮子當場壓碎,這樣的地方別說住人了,怕是連兔子都不敢待下去!
當然,這也是在杜乘鋒自己的視線中才能看得到,在其他人的眼中,這三山鎮仍舊是毫無問題的樣子,晴空萬里,一片祥和。
「難道是我的錯覺?」
杜乘鋒開始撓頭了。
他是能察覺到心力映照出的幻象,所以才會覺得這個地方很兇,但很明顯,除了他以外,別人都沒感覺到什麼不對勁——就比如眼下的驛站里,老頭仍舊在櫃枱後面算賬,那無名少年依舊在當跑堂,偶爾來幾個江湖客要兩瓶酒,幾個小菜,一切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難道說,這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
杜乘鋒想了想,還是暫時把這件事擱置了,反正盤踞在三山鎮上空的烏雲只是看起來凶而已,真要說影響的話這玩意好像還真沒什麼影響。
再者說不管是不是大凶之地,對他來說都不是壞事,不是的話那無所謂,是的話就更無所謂了,他倒是想看看這個大凶之地到底能怎麼針對他,又或者說,他跟這個大凶之地,誰更凶一點。
「來,有本事就剋死我,正好我眼下沒有對手。」
這樣想着,杜乘鋒便繼續準備起今天的伙食來。
大凶之地對他的影響,暫時還沒體現出來,不過大凶之地對別人的影響,卻已經初步有了成果——比如眼下剛剛來到這三山鎮的一老一少,才走到倒流河,那老的就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凶大凶!」
頭髮花白的老人口中念念有詞,竟幾乎是被嚇得當場丟了魂。
反倒是那個年輕的聽到之後,一臉的興奮。
「大凶?有多大?」
「我說的不是那個大凶!」
老人一巴掌便抽在年輕人的腦袋上。
「是這個地方!這裏的風水有問題!」
「這師父,我看這裏風水挺好的啊。」
挨了打的年輕人頗有些尷尬。
「師父你看,這裏三山環繞,足以稱得上是窮鄉僻壤,這種地方本來應該荒無人煙才對,但是師父你看看着鎮子,看看這鎮子上的人流往來,這怎麼看都是個聚財聚氣的寶地啊,怎麼就」
「你你懂什麼!」
老頭氣得鬍子都立起來了,但在看了看自己的徒弟之後,終究還是沒有再把這一巴掌抽下去。
只因為,他在徒弟的眼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曾經的他也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那還是他年輕的時候,當年他第一次到這三山鎮來,是受本地一個頗有名望的富商所邀,對方想讓他幫忙看看,這三山鎮的風水如何——當時的他就是做出了這樣的判斷,所說出的話語幾乎與自己的弟子如出一轍。
當然,只是幾乎如出一轍,在表達方式上,他還是稍微注意了一下,畢竟不能當着本地人的面,直接說人家這裏是窮鄉僻壤,那也太不尊重了點。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用了一個相對委婉的說法,應該是叫狡兔三窟,畢竟這三座山實在是太過顯眼了,被三座山包在裏面,這地方能有什麼出路?
可偏偏這裏硬是發展出了一個三山鎮,所以當初的他才與眼下的弟子做出了一樣的判斷,說這個地方風水不錯,適合頤養天年。
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以前的話,這裏確實是狡兔三窟,能聚財,也能養人,可現在的話在三座大山之外,這鎮子外面居然多了條水。
雖然只是一條淺淺的小河,把褲腿挽起來都能直接趟過去,但在風水的層面,多了這條小河,事情就完全變了。
「原本這個地方雖然是窮鄉僻壤沒錯,但有了個鎮子落在這裏,這就反而變成了聚寶盆的格局沒人來當然是窮鄉僻壤,可若是有人過來的話,人來人留,財來財留,時間長了,自然能落個盆滿缽滿但是。」
說到這裏,這風水先生卻頓了一頓。
「但是,現在多了條河攔在鎮子外面,就好像給這聚寶盆加了個蓋加蓋你懂吧?這全都給悶在裏面了,本來一口活氣,硬是給蓋成了一片死氣,這」
「怎麼就蓋死了?」
年輕的學徒一臉不解。
「這不是有座橋嗎?」
「你」
老頭被氣的無語凝噎。
「你是故意要抬槓的?」
「不是,師父,我」
年輕的學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就正常接兩句,怎麼師父就急成這樣?
「要不咱們還是走?」
思考了片刻,年輕的學徒想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剛來到這三山鎮,師父就犯病了一樣找他麻煩,起碼從這個角度看來,這三山鎮的風水真不太行——正所謂惹不起躲得起,只要不進鎮子肯定就沒問題了。
但他的師父,那個頭髮花白的風水先生,卻搖了搖頭。
「走不了了」
「啊?」
年輕的學徒瞠目結舌。
「這地方已經凶到這種地步了?我們走都走不了了?是這裏有什麼怪事嗎?還是說我們身上已經沾到了什麼髒東西?」
「不,不是」
老邁的風水先生艱難的搖了搖頭。
「我是說,我腿軟了。」
「」
年輕的學徒半天說不出話,只能俯身將自己的師父攙扶起來。
不過即便被攙扶起來,這老邁的風水先生也沒有着急離開,而是眉頭緊皺,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所以說咱們到底走不走了?」
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動靜,年輕的學徒終於有點頂不住了。
「要是走的話現在正好,反正這個地方都已經凶成這樣了,要不咱們還是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又能換到哪去呢?」
老邁的風水先生嘆息一聲。
當年的他也和這年輕的徒弟一樣,覺得自己手裏有一手本事,天下就大可去得,可現在他已經老了,已經不想到處漂泊了,只想找個地方了卻殘生,順便用剩下那點時間,把自己會的東西都教給眼前的徒弟——而這三山鎮,卻是眼下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去處了,只因為其他地方的風水比這裏還爛。
當然,在幾十年的旅途中,他也不是沒找到過風水比這裏更好的地方,可是眼下外面時局動盪,戰亂頻生,那些昔日看起來風水怡人的地方,此刻也已經變成了龍潭虎穴,又或者即將變成龍潭虎穴。
也就這窮鄉僻壤的三山鎮,因為過於偏僻,或許能成為一片少見的,遠離紛爭的安寧淨土。
可現在看來
三山鎮還是比外面強點。
聚寶盆被加了蓋子,撐死也就悶出點死氣,若是他想想辦法,那也未必就不能解決——可外面那些兵災戰亂,那個東西他真的沒轍,就算他再怎麼懂風水,兵將的大刀砍下來,他也要身首異處。
兩權相害取其輕,怎麼看都是留在三山鎮更安全點,再者說他這一身的本事,難道還不能改了這本地的風水嗎?
改這風水,就是改他的命!
「不走了!」
老頭一拍大腿。
「我們進去!」
「也行吧。」
眼看着老頭猶豫了半天還是選擇進去,年輕的學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反正師父說的都是對的,他跟着聽也就完事了。
不過就在這年輕的學徒準備走上橋頭的時候,那風水先生卻一把拉住了他。
「別走橋!」
「怎麼?這也有說法的?」
年輕的學徒撓起了頭。
「就這一條路能進三山鎮啊?不走這裏走哪裏?」
「你忘了我剛跟伱說的,三山鎮的格局了?」
老邁的風水先生滿臉嚴肅。
「三山鎮原本是個聚寶盆,這一條活水卻是直接給聚寶盆加了個蓋子你也說了,這水上有橋,那你覺得這個橋,活人能走嗎?」
「怎麼不能走了?」
年輕的學徒一指橋上的行人。
「別說活人了,大牲口都從這過,怎麼我們就不能過了?」
「那些人肯定是本地人。」
老頭仍舊緊皺眉頭。
「本地人從這裏過沒問題,你我這種外人上橋就是自尋死路聽我的,趟水過去。」
「這。」
眼見得自家師父已經開始露胳膊玩袖子,年輕的學徒也沒什麼話說了,只能也跟着挽起褲腿,原本風度飄飄的二人竟直接趟着水過了河。
甚至連渡河的過程中,兩人也頗為狼狽,只因這河水雖淺,但河底卻頗為打滑,師徒二人才踩進去,卻一人跌了一個跟頭,兩人掙扎之間喝飽了水,竟是差點被嗆死在河裏。
如此滑稽的景象,自然惹得橋頭上一眾江湖人哈哈大笑,有橋不走非得下水,他們沒見過這麼離譜的。
「你們!」
年輕的學徒登時就有些急眼,本就嗆了水的他還被人恥笑,這誰能忍得了?
可就在年輕的學徒要開口罵回去的時候,他的師父卻拉住了他。
「不用管,跟死人置什麼氣,晦氣。」
「怎麼就死人了?他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年輕的學徒對師父的這種說法頗為不滿,這種暗搓搓罵人怎麼都有些不夠爽利——要知道橋頭上那些江湖客可是當着他們的面笑的,反倒是他們這邊還得忍氣吞聲這憑什麼?
「沒道理的,這種事真沒道理的。」
先是被師父帶進小河裏差點嗆死,然後又被一眾江湖客恥笑,這年輕的學徒越想越氣,已然有點忍不住了。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那幾個嘲笑過他們的江湖客,卻已經過橋上了岸。
或許是因為還在笑話他們這兩個落湯雞的緣故,那幾個江湖客上岸的時候沒太看路,卻是直接與另一群出陣子的江湖客撞了個滿懷——對面肯定是不樂意的,憑什麼我走路好好的就被你撞一下,但行走江湖混的就是個臉面,這些撞了人的自然也不願意在對方三言兩語之下就選擇低頭。
於是,話不投機之下,場面頓時劍拔弩張。
兵刃都拔出來了,這事情就沒辦法善了了,僅僅只是一個照面,兩邊就倒下三個人,而在第二個回合之後,剛剛從橋上走下來的那幾個江湖客里,就再也沒有能站起來的人了。
而那幾個被撞了的江湖客,在留下兩具屍體之後,也直接踏上橋頭,一去不回。
「看到了吧,我就說他們都已經是死人了。」
拍了拍已然瞠目結舌的徒弟,老邁的風水先生輕輕搖頭。
「有生門不走非得走死門,他們不死誰死你現在還覺得風水是沒用的東西嗎?多學吧!」
「那師父,我們現在去哪?」
年輕的學徒回過神來,看向自家師父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崇敬。
是了,就是這個,當初讓他選擇跟隨這位老人學習的,就是這份神鬼莫測的本事!
「現在的話」
老人四下掃視了一眼,隨後抬手一指不遠處的驛站。
「先住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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