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進的臉色變得有些莫名,似悲似喜又似感嘆,道:「蠢貨。」
青衣僮奴並不敢抬頭,垂着雙手等他的決斷。
劉進站的位置,一半兒樹蔭,一半兒陽光,照的他半明半暗,半陰半陽。
過了彈指的功夫,劉進就做了決定,「既然如此,那就都殺了,只說是畏罪自盡。」
看着圍着霍嬗忙乎的霍綰君,像只肥墩墩的鴨子,劉進的臉色又恢復了過來,這是天在助他。
霍嬗昏昏沉沉地被人抬入內室,霍綰君折騰的有些累了,勉強支起身子,想跟進去,面前的斜坡上,一雙皂色的緞靴出現在眼帘。
沿着這緞靴向上看,是穿着素服的史皇孫,明明是個俊俏的美郎君,可是霍綰君很怕他。
上挑的鳳眼,挺直的鼻樑,兩道劍眉直入鬢角,白玉般的面龐。
都讓她害怕。
&孫,不知有何吩咐?」霍綰君低聲問。
&隨我來,」劉進轉過身去,走向一旁的亭子。
這裏是最佳的位置,遠處有他的心腹把守,略微有什麼異動便瞧的清楚,亭子邊就是寒潭,流水能夠掩藏住說話的聲音。
霍綰君縮着肚子和脖子,垂着頭,雙手交握,跟在劉進的身後,入了亭子。
&的人已經抓住了那些想害你堂兄的人,」劉進開門見山。
她抬起頭來,驚喜地問:「是誰?」
那張胖乎乎的冒着油汗的臉,讓劉進不想再看,作為劉家人不僅貌美,而且喜歡貌美之人。
劉進嫌棄地偏移視線些許,「這些人都咬舌自盡了。」
那驚喜就凍在了霍綰君的臉上,更顯的一臉蠢相,劉進的眼角抽了抽,耐着性子問:「你想不想知道?」
「……」霍綰君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劉進背着手得意地笑,「本皇孫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辦法知道,只是你想知道的話,就要聽從本皇孫的吩咐。」
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霍綰君的臉。
霍綰君快吐出一口血來,十歲不到的毛孩子,懂屁啊,還想脅迫她,她鄙夷的眼神一閃,直槓槓地道:「小臣不想知道,皇孫有什麼話就請吩咐。」
劉進慢悠悠地接着道:「事關你母親的性命,你難道想讓你母親死?」
這話戳到了霍綰君的心病上,她立即撐不住了,厲聲道:「真的和我母親的死有關?是誰要害我和母親?」
這是她多年的心結,竟然絲毫沒留意在說什麼。
&皇孫方才的話你聽到了麼?」
卻不料霍綰君撲上來,揪着劉進的領子問:「是誰?是誰?」
沒料到這死胖子還有這一手,劉進被搡着朝後退了幾步,這個死胖子,勁真大。
&通」一聲,兩個人都掉進了寒潭。
深秋的寒潭,真冷。
遠處的護衛立即撲了過來,像下餃子一般跳下水,來救皇孫。
霍綰君嗆了幾口水,只知道緊緊地抱住史皇孫,就像是抱住一根浮木,劉進怎麼摳都摳不開死胖子的手,只好認命地被她拽着往下沉。
還好護衛們來的及時,連拖帶拽地將兩個孩子打撈了上來。
今日究竟衝撞了什麼神靈?先是冠軍侯霍嬗掉入寒潭,接着是史皇孫和霍家的肥郎君。
&嚏,」霍綰君醒過神來,還未放開劉進的胳膊,就被秋風吹的發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唾沫星子糊了劉進一臉。
糊了一臉!
侍衛們都石化了。
劉進大怒,他一向講究光鮮體面,即使前世死的時候,也是冠履齊全,從容不迫,如今倒是託了這死胖子的福,弄的如此狼狽。
&人啊,」劉進氣的發抖,要將這個死胖子好好打一頓出氣。
霍綰君福至心靈,突然翻身伏在地上,叩首道:「皇孫說的話,小臣遵命就是。」
這句話成功地挽救了霍綰君的屁股。
&罪可免,活罪難逃,」陰測測地笑了一笑,劉進叫護衛將霍綰君丟入寒潭,再又撈上來。
&是讓你長點記性,」看着狼狽不堪的霍綰君,史皇孫心裏舒坦了點,「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阿嚏。」
太子得知霍嬗被救,謀害霍嬗的刺客已經被擒,但都已咬舌自盡後,嚇得立即派人告知父皇,自個也去守着霍嬗去了。
霍去病兩歲的時候就養在衛青身邊,比太子大了十二歲,霍去病的驍勇善戰是衛氏一系的底牌,太子對這個表兄也非常敬仰,從小他就知道,有舅舅和表兄,他才能坐穩太子之位。
可惜表兄英年早逝,只留下霍嬗這點骨血,好在父皇移情於霍嬗,寵愛備至,太子內心期望霍嬗將來像表兄一樣,護衛着衛氏一系的榮光。
這個當口怎麼能出事。
劉進和霍綰君在偏殿,侍女們忙着給他們換衣,霍綰君躲在帷帳里自個換了衣物,出來後,劉進鄙夷地瞧了她一眼,都胖成這樣了,不,是肥成這樣了,才丁點大,誰稀罕看。
&會皇祖父會趕來看霍嬗,必然要問起今日的事,你打算怎麼解釋?」劉進將衣物換好,瞅着侍女們都去熬藥,低聲問。
霍綰君一愣,還要見皇上!
「……你今日的那個做夢之說很不錯,皇上若是問你,兇手是誰,你便說,仙人這是示警,太子立於荊棘之上,恐有人加害。」
劉進的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着她。
霍綰君面上的肥肉就顫了顫,膽都快被劉進嚇破了,「我,我可不敢裝這個,會死人的。」
皇帝愛修仙,對方士重金相酬,死在他手下的方士也不少,就連曾經將長公主許嫁的欒大,也被他處以腰斬。
這若是被發現了,她就完了。
劉進的臉立即又陰了下來,「看樣子你的記性真的不好,才說過的話又忘了。」
一個哆嗦,霍綰君再也不想掉進水裏了,被皇孫記掛上了,也是要命的一件事。
皇帝劉徹真的來了,並未去衛青的靈堂前弔唁,而是來看霍嬗和皇長孫。
霍嬗依舊昏迷不醒。
史皇孫喝了湯藥,倒還好。
劉徹瞧着一臉緊張地守在霍嬗病榻前的兒子劉據,點了點頭,不論別的,只說仁厚,太子一向做的很好。
一旁的劉進不吭聲,垂着頭,很乖巧。
&的孫兒莫非是嚇住了?」劉徹摟過劉進,感覺到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直,他奇怪地問:「皇孫怎麼了?」
&祖父,孫兒在想,霍表哥和孫兒一般都是小孩子,為何有人要加害霍表哥,孫兒跌落水中,眼睛裏黑漆漆一片,耳朵里一陣轟鳴,只當是再也見不到父母了,不知道霍表哥掉入寒潭內,是不是也是這麼害怕。」
劉進的聲音甜糯,說的話也是孩子話,一番對表哥的維護之情溢於言表。
抿了抿嘴,霍綰君想,這皇家的孩子就是鬼心眼多,誰知道他背地裏有多麼的陰險狡詐。
太子劉據忍不住鼻子一酸,道:「父皇,是孩兒無能,謀害霍嬗的那幾個刺客,被擒之後,咬舌自盡了。」
誰都知道劉徹對霍嬗的喜愛,超出了對於皇子和皇孫的喜愛。
劉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將天下所有的珍寶都與之共享,若是厭惡一個人的時候,立即就能取了對方的性命。
所有的人的榮華全都寄托在劉徹的愛憎之上,而這愛憎經常毫無理由。
失去了帝王寵愛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甚至有可能會失去性命。
劉進顯然是深刻理解這個含義的,他這些話,讓劉徹對霍嬗所受之苦更加體恤,同時也對竟敢謀害霍嬗的人更加的痛恨。
劉徹擺了擺手道:「不怪太子,太子是來哭靈,怎能防備到這些。」
又問:「聽說這件事是霍光家的小兒示警?」
霍綰君很想藏在地縫裏,可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她腳步虛浮地挪到了皇帝面前,跪下叩首,聲音發顫地道:「小臣是奉車都尉家的大娘子,名叫霍綰君,因昨夜做夢,有位白鬍子老頭,手中牽着一隻鹿,告訴小臣今日不得離開堂兄,不然他會有生命之憂,小臣就跟着來了,後來發現堂兄突然不見,不得已出聲示警,還望公主和侯爺們勿怪。」
劉徹一直在尋仙,求問仙蹤,可不管是加寬道路,修建高樓,還是出海巡遊,都無緣得見,這個小兒竟然在夢裏得到了仙人的示警,劉徹的心中一動,道:「抬起頭來。」
霍綰君重新梳洗過,一張圓乎乎白生生的臉,渾身上下圓滾滾地,雖然瞧着不美,但也並不醜。
&光竟然有這麼個胖娘子,」劉徹忍不住好笑。
命左右道:「去將霍光喚進來。」
霍光今日當值,隨駕來了平陽公主府。
聞言,霍綰君又是一縮,莫名有些心虛。
劉徹瞧着霍綰君憨直,防備之心大減,問:「神仙可還有話說?」
霍綰君哆嗦着嘴唇,脖子硬着點了點頭,>
&麼話?」劉徹耐心地問。
&仙說,堂兄的事說出來就會有變數,讓小臣緊隨堂兄,見機……」霍綰君頓了一頓,吞了口口水。
&機行事?」劉徹和善地接了一句。
&對,」霍綰君的頭點的如小雞啄米。
&有嗎?」劉徹又問
&霍綰君又直愣愣地道。
&麼話?」劉徹更加和善了。
&仙說,這是上天示警,有人意在太子。」霍綰君木着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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