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如臨大敵的同時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
面對如此嚴密的包圍,這人已經跑不了了,可為什麼他還能如此肆無忌憚,無所畏懼?
他以前見過很多更為兇殘的犯人,犯下的案子比之更為兇殘數倍。
可無論那些狂徒在之前如何的囂張殘忍,在知道自己無法逃脫後,大多都會陷入歇斯底里的癲狂,有的更甚者,甚至於懺悔罪過,下跪求饒,失禁癱軟的也並非沒有。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能維持平靜,繼續負隅頑抗,或是束手就擒,但這種平靜也大都是表面上的,因為只要還是人類,還是活着的生命,就會從內心深處畏懼死亡,抗拒死亡。
這是根植於生物數萬年來基因深處的東西,不是僅憑所謂的意志和信念就可以制衡的存在。
就連剛剛的抓捕到的文武也是如此,表面上的風輕雲淡無所畏懼之下,隱藏着的依舊是對於生命即將終結的動搖。
可這個人不太一樣,李澤江看不出他對於自身危險處境的在意,目不斜視,眼神輕蔑且高傲,嘴角帶着的笑意不深,但卻是放鬆的。
他的身體動作也隨意至極,似乎完全不在乎是不是下一秒就會被槍林彈雨打成噴血的篩子。
到底為什麼?
原本因為任務即將失敗而被憂慮所裹挾的內心,開始逐漸鬆動,融化,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驚悚晦暗的恐懼。
這種恐懼沒有緣由,無孔不入,隱晦不顯,讓包括李澤江在內的眾人在自身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僅憑下意識的本能就紛紛後退。
只有悲痛欲絕的小楊衝上前去,死死的抱住,蜷成一團發出了嗚咽的慟哭。
屋頂上的人見到明面上佔盡優勢全副武裝的警員竟然露出這幅模樣,本來帶笑的臉忽的一沉。
時刻注視着他的警員們也立刻察覺到這一變化,呼吸猛地一窒。
隨後屋頂上便傳來了與剛剛截然不同的冷淡聲音,不復剛剛才的興致盎然,反倒有了些意興闌珊大失所望的意味。
「原來,將無數罪惡之人送上斷頭台,讓所有黑暗中的行者畏懼三分的你們也不過如此而已,真沒意思,還是說……如此而已的就只有你嗎?李澤江警官。」
這是張狂的挑釁,是對所有以守護薔薇王室的正義為榮耀的警員們的侮辱。
群情激憤,立刻有人惱羞成怒的大聲斥責,騷亂私語不斷,這些年輕氣盛的警員都如此反應,更不要提本就自視甚高,又被直接點名羞辱的李澤江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對方說得確實沒錯,不提肖紅丟失的佈防表,他在這次保護任務中的表現確實有失水準。
他向來是一個很冷靜的人,可為什麼偏偏這次,每當事情不按照他的預想發展,就會有一股無名的怒火在心頭燃燒。
這股怒火支配着他本能的做出了很多衝動的決定,佈防圖丟失後,自己明明查看過別墅里所有人的詳細信息,為什麼就偏偏忽略了管家這個和富商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或許是佈防圖驟然丟失,原本十拿九穩的任務開始變得不確定,自己即將離開中環城的可能性,讓他喪失了往日的冷靜與敏銳的判斷。
李澤江這樣想着,心中不禁滿是懊悔。
如果他能在佈防表丟失後更加慎重冷靜而小心的處理這件事,現在的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可惜一切都已成定局,世界上也沒有後悔藥。
但李澤江不想放棄,努力壓抑住那股再次上涌的怒火,出言試探着,想要套出富商的死活。
「你跑不了了,我到底有多少能耐,等你被我抓住,上了刑場挨槍子,上前線被蟲族吃掉的時候就知會道了。」
「當然,如果富商還活着,聯邦的大法官們或許會對你從輕處理。」
「啊……是嗎?」
屋頂上的人拖長了音調,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那頭肥豬我確實沒殺啊。」
霎時,李澤江的眼中綻放出希望的光芒,不能再拖下去了!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先殺了這個傢伙再說!
於是立刻抬手就要下令射擊,可手還未落下,屋頂上那人的動作卻令所有人為之一愣。
只見對方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把手槍,在指尖轉了轉,就直直的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真是無趣,你這種人沒有資格做我的對手。」
一隻腳踏上護欄,寂靜的夜空中硝煙瀰漫,忽然颳起了一陣狂風。
他就這樣站在火光和煙塵中,衣襟舞動,肆意而暢快的笑了起來,尖利的風聲混雜在詭異的笑聲中,讓所有站在狂風中的警員遍體生寒。
無視滿臉震驚的李澤江,他這次對着在場的所有警員大聲道:
「如果你們真的有能耐的話,那就來抓我吧!讓我看看你們身為王室正義代行人的真正實力,而不只是一群在這裏被我耍得團團轉的廢物。」
「對了李警官,別墅里還有我送給你的離別禮物,我想你會喜歡的,感謝你這次就像馬戲團里的小丑,用盡渾身解數博我一笑。」
「雖然一點也不好笑,你連作為一名小丑都不夠格。」
平淡卻惡毒的言語扎向李澤江向來高傲的心,他眼睛微睜,呼吸凌亂。
心中的驕傲猶如雪山崩塌,又被熾熱的陽光炙烤化作雪水,騰作水霧,消失得一乾二淨,無影無蹤。
「再見,希望伱們下次能讓我玩得開心些。」
食指用力,扳機向內移動。
「快!阻止他!」
在李澤江驚慌的大喊聲中,硝煙中傳來最後一句若隱若現的聲音。
「來抓我吧,記好了,我叫……愚人。」
砰!
劇烈的槍聲迴蕩,伴隨着飛濺的血花,屋頂上的人開槍打爆了自己的腦袋。
「小遠!!!」
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嚎,壓着文武姍姍來遲的肖紅等人正好撞見了這詭異的自殺一幕。
劇烈的情緒波動讓李澤江耳邊響起嗡鳴,身邊的所有混亂和吵嚷在他聽來都像是隔了一層無形的牆壁。
「快進去救援人質!」
肖紅刺耳的命令炸響,李澤江卻無動於衷,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身邊的警員一個接着一個衝進別墅,眼前晃起重重虛影。
身體搖晃了幾下,勉強維持住平衡,他拖着重如千斤的腿,渾渾噩噩的來到了富商的臥室。
見他到了,原本擠成人牆的警員們紛紛讓開了位置。
在鮮血淋漓的房間內,在那張柔軟的大型睡床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兩個首級。
一個是管家,一個是富商。
而在床後邊的牆上,寫着兩個刺目的鮮紅大字。
「驚喜。」
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倖隨着他瀕臨破碎的心,一同裂成了兩半。
李澤江麻木的站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
「李隊長,這次不但保護目標被殺,還犧牲了一個一級警員,你說你這次該擔多大的責任?恐怕不止是扣除績點了,就連你的警銜都要往下降一級吧。」
這些陰陽怪氣的嘲諷格外刺耳,李澤江眼神空洞的看向了表情誇張到有些幸災樂禍的肖紅。
她喋喋不休,不斷刺激着李澤江腦中那根即將崩斷,卻被理智強行修補的神經。
好吵。
好煩。
頭……好痛。
下一秒,在頭痛的刺激下,李澤江腦海中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