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接見陳青兕的地方在泰和殿,離內苑最近的宮殿。
除了他以外,還有兵部的一位主事叫尉遲勤,今日是他留守兵部
兵部關乎國家存亡之大事,無論什麼時候都離不開人的。
任何軍情都是先傳到兵部,再由兵部根據軍情急緩,或是上報宰相,或是直達天聽。
這一次軍情顯然極其緊急,一點準備都沒有。
李治此刻甚至是都沒有穿常服,外邊就裹了一層禦寒的大襖。
這時他的臉上透着凝重,還有幾分欣喜,見陳青兕入殿,說道:「魚兒上鈎了只是此番來得更是兇猛。伏埃城外城落陷,席都尉困於城中。我軍在青海湖上的駐兵被吐蕃擊潰了。」
陳青兕心不由抽了一下。
這一切其實是能夠避免的,但是如果作了提前的安排,論欽陵就不會上鈎。
陳青兕知道隨着自己地位越高,很多時候都會遇到這種取捨問題,只是想不到來得如此猛烈。
自陳青兕意識到吐蕃人在耗蘇定方命的時候,立刻察覺到了危與機。
沒有人比他知道論欽陵的能力,至少在他所熟知的那段歷史他沒有大敗過,反之不少大唐名將在他手上折戟沉沙,大非川之戰,唐軍折損十萬,名將薛仁貴僅以身還。
青海之戰,大唐十八萬大軍慘敗,若非黑齒常之極限續命,十八萬大軍甚至可能全軍覆沒。
素羅汗山之戰,王孝傑、婁師德也讓論欽陵暴打,折損兵馬不下十萬。
即便是裴行儉這樣的人物,也不得不承認論欽陵在的吐蕃不可力敵,當以防守為上,靜候時機。
現在吐蕃以蘇定方為磨刀石,既耗命又磨礪自身,以論欽陵的天賦,經過蘇定方這些年的毒打,學了多少不好說,至少會比歷史上的那個論欽陵更強一些。
歷史上的論欽陵已經足夠強悍了
陳青兕察覺這一切之後,有一種預感,如果不蘇定方在的時候幹掉論欽陵,真等這個傢伙吸取了毒打的經驗,等他成長為一個完全體的時候,將會是一個更加可怕的存在。
真不是陳青兕丈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實在是論欽陵在歷史的表現過於誇張,硬生生壓下蒸蒸日上的大唐,連敗大唐諸多名將,覆滅大唐軍隊至少三十萬
針對吐蕃的算計,陳青兕料想他們一定時刻關注蘇定方的安危,如果蘇定方真有身體異樣,吐蕃一定會有行動。
至少不會給蘇定方踏踏實實養病的機會
於是,陳青兕給蘇定方的急件中就透露了自己的意思,讓蘇定方趁機裝病,誘惑論欽陵南下,設局將他絞殺,一勞永逸。
陳青兕身為大唐的兵部尚書,對於各方軍情的掌握,無人出其右。
陳青兕很清楚一點,蘇定方不病,論欽陵是不敢過於深入青海的。
以他的軍事水平,一察覺到問題不對,及時撤退,誰也奈何不得他們。
也因如此,幾次交鋒,蘇定方能勝,卻難以造成有效成功的殺傷。
論欽陵用兵太靈活,太狡詐了,進退之間把握的很有分寸,情況不對就跑。
在高原之上,受氣候影響,唐軍的體力比不上吐蕃人,追擊的效果大打折扣。還不能追擊太深,會給對方反身一擊的機會。
要想達到目的,首先就得將論欽陵引入青海湖的腹地,不能給他們撤回烏海的機會。
所以蘇定方必須病,而且青海湖的前線不能有多餘的防範。
也就是說席君買不能做多餘不合理的調度
席君買在青海湖已經駐兵好些年了,就跟論欽陵隔着高原相望。
大唐、吐蕃勢如水火,邊境線上的摩擦是常有的事情。
既有意外也有別人用心小規模的試探防備系數,這些年的接觸,雙方少不了對彼此有着一定的了解。
席君買如果提前知道消息,哪怕不經意間的變化或許就會引起論欽陵的疑心。
如論欽陵這樣名將,在戰場上的嗅覺是異常敏銳的,一不慎就有可能前功盡棄。
有一句話說得好,想要瞞過敵人,就得瞞過自己人。
陳青兕並沒有將計劃通知青海湖上的任意一人,現在聽到唐軍在青海湖上的失利,心中很不是滋味。
定了定神,陳青兕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李治將手中前線傳遞來的消息讓內侍傳給了陳青兕。
陳青兕表情嚴肅的接過細看。
原來這些年,大唐與吐谷渾關係越發融洽。
吐谷渾被漢化的進程極快,除了下邊的百姓依舊為此畜牧生活,上層貴族與唐人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
他們的貴族子弟皆以到中原留學深造為榮,或是直接留在中原仕官,或是回到青海湖為官,他們將自己在中原學到的習俗都帶到了青海湖。
他們使用的是大唐的奢侈品,說的是唐朝的官話,過的是大唐的節日。
伏埃城上下充斥着唐廷的風氣,不知道的人誤入城中,不會覺得伏埃城是吐谷渾的國都,而是中原的一個中等城池。
正月初一是中原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元旦。
吐谷渾的可汗慕容諾曷缽為了感謝唐軍再一次擊敗吐蕃,護住了吐谷渾的安寧,特地舉辦了大型的慶功宴會,邀請席君買入伏埃城赴宴,同時還派人送了諸多美酒美食去唐軍軍營共慶元旦。
席君買心知不好拒絕,前去赴宴,對於軍營中的唐軍。
席君買並未放縱,卻也沒有過於苛刻。
畢竟是一年之首的元旦,駐紮邊陲之地,大過年的,放鬆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於是席君買作出了安排,將軍隊分為五部,一部放肆慶賀,餘下四部照常執行任務,輪流放鬆慶賀
陳青兕看到這裏,也認同席君買的處理方式。
他繼續看下去,很快便知問題出現在哪裏了。
內鬼!
確切的說是親唐派的內鬼。
吐谷渾一直有三個派系,親吐蕃派、親唐派以及保守派。
作為連續讓隋朝、唐朝削了兩次的國家,吐谷渾空有青海寶地,卻難以自處,只能靠着仰強國鼻息生存。
隋朝、唐朝兩次攻伐,讓吐谷渾損失慘重。其中民部尚書唐儉更一度持節「撫慰」吐谷渾民眾。說白了就是當太上皇,協助無法服眾的慕容諾曷缽「安撫」那些不穩定的親吐蕃派系。
親吐蕃派在吐谷渾經常成為清洗的對象
但是親吐蕃派的存在一直屢見不鮮,因為保守派就是親吐蕃派的血液。
相比近在咫尺的霸道鄰居唐廷,高山上的鄰居吐蕃顯然更加友善。
保守派就是想維護最純正吐谷渾,一個不受掌控拘束自由國家。但血淋淋的事實就在面前,弱國是沒有資格選擇的。
吐谷渾放棄一些軍事武裝,受唐廷的駐軍,將原本裝備吐谷渾的錢給了唐廷。
這行為讓保守派鄙夷吐谷渾可汗慕容諾曷缽的軟弱,他們開始選擇性倒向了吐蕃,希望能夠藉助吐蕃的手,扳倒慕容諾曷缽,趕跑唐軍。
慕容諾曷缽這些年什麼都沒幹,就是在打壓保守派,親吐蕃派,而且成果非常明顯。
從大唐留學回來的人才,能力就是比吐谷渾本土培育的人才出色,也更加向着唐廷。
吐谷渾的政局一片大好
然而現實證明了一點,站在對立面的敵人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偽裝成自己人的敵人
最早支持慕容諾曷缽親唐的一個吐谷渾貴族,竟在這時候反叛,引吐蕃殺進了伏埃城。
虧得伏埃城裏有席君買,他在關鍵時候接管了伏埃城內城的防衛,抵擋住了吐蕃軍。
席君買還安排死士突圍,前往唐軍軍營讓他們固守城寨,按兵不動,等待後方援兵到來,再行反攻。
只是論欽陵技高一籌,在他們進攻伏埃城的時候,故意暴露了行蹤,就是讓唐軍軍營里的兵卒支援他們敬愛的主帥。
唐營兵士果然中計,派出了援兵。
論欽陵並沒有直接將援兵吃了,而是派人阻攔,一副不讓他們救援伏埃城的假象。
唐營守將見無法突圍,連續派出了兩撥兵士,想要儘快的擊潰阻擋的吐蕃軍,以支援伏埃城。
結果不言自明,論欽陵將三波唐軍擊潰,隨即強攻唐軍軍營。
如果支援伏埃城的唐軍留守軍寨,就算沒有席君買,唐軍還是能夠堅守待援的。
現在主帥不在,又則損了大半兵馬,剩餘的兵力並不足以護衛軍寨,被吐蕃強行攻破。
論欽陵便是這樣可怕的對手,不能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一旦讓他佔據主動,抓住機會,便如雪崩一樣,引發連鎖反應。
大勝過後,春節的懈怠,讓論欽陵抓住了機會,一瞬間摧枯拉朽的打擊,幾乎搗毀了唐廷多年的佈局。
陳青兕抿着嘴,繼續看下去。
唐軍敗卒退往莫離驛,在莫離驛休整待命。
「我們的人應該依計行事了吧!」
陳青兕問了一句。
李治說道:「黑齒將軍與程將軍已經兵分兩路,以最快的速度支援青海湖了。」
黑齒常之坐鎮臨洮,而程務挺在鄯州。
黑齒常之最快的支援路徑是從臨洮直接入黃河九曲地,從南往北上青海湖,而鄯州則是直接西進穿過石堡城就能抵達青海。
因為蘇定方「生病了」,此番領兵大將是黑齒常之、程務挺。
李治手掌一松一緊,這一仗玩的有點大了。
李治沒有想到論欽陵的進攻,在不忌憚蘇定方的情況下竟是如此兇猛,驚濤駭浪。
如果一個不慎,玩過了頭,反丟了青海,那可真就有苦難言了。
「也不知論欽陵會不會中計。」
陳青兕看出了李治的擔憂,安撫道:「一定會的,只要他的目的是蘇定方,那就一定會試探真偽。陛下即便不信臣,也當信蘇邢公才是,臣只是提出了一個計策想法,真正實施執行細節的是他本人。他若不是覺得可行,也不會如此痛快地採納。」
李治當即口是心非的道:「愛卿哪裏的話,朕怎會不信你?只是局勢變化太快,論欽陵的攻勢,遠超想像,我軍折損亦是如此。」
陳青兕也是沉默不言,論欽陵的攻勢也超乎他的預料。
確實厲害!
青海湖,大非川!
論欽陵看着熟悉的環境,熟悉的戰場
他將囊中的酒,全部倒在了地上,指着一塊土地說道:「阿弟,這裏就是阿兄陣亡的地方,他是被蘇定方親手殺死的。可恨阿兄無能,無法為其報仇。」
贊婆也是紅了眼睛。
相比醉心於軍事的論欽陵,他們的兄長贊悉若多布才是真正的全才,文武並重,上孝下悌,是最合格的兒子,也是最合格的兄長。
贊婆對於贊悉若多布的感情更在論欽陵之上。
紅着眼睛,也學着兄長,將自己酒囊里的酒倒在地上,指天立誓大聲道:「阿兄,你在此等着,弟必將蘇定方擒到此處。就算他死了,也要掘其骸骨,在此地挫骨揚灰,祭祀你在天之靈。」
論欽陵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說話。
「報!」
一騎快馬而來,「鄯州方向已有動靜,唐軍大將程務挺領兵一萬五已經過了石堡城,向青海湖進發。」
贊婆驚喜道:「果真不是蘇定方,這麼說來,蘇定方是真的病了?病的不能指揮殺敵?」
贊婆剛才的話說的是霸氣,但是一聽到蘇定方病了,那股喜悅是掩蓋不住的。
什麼將蘇定方擒到此處都是大話,他死後掘其骸骨,挫骨揚灰才是最真實的想法。
連自己的兄長都不是對手,自己哪裏可能是他之敵?
論欽陵神情深邃,腦海里卻將自己此番南下的一切細節都分析了一個遍。
唐軍一切反映行動,都在情理之中,並無設局的樣子。
至少暫時安全
這時又一騎來了。
「報!」
「洮州方向來報,黑齒常之率兵一萬餘已經進入黃河九曲地,往青海湖而來。」
聽着唐軍的動向,論欽陵手中馬鞭高舉,喝道:「所有吐蕃勇士聽令,唐人屠殺我部甚重。今日跟着我去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碾碎他們!」
贊婆神情激動,叫道:「阿兄,這是不是不管地方幾路來,我們就往一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