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女伊北 196我們分手吧

    門關上了,把久違了許多年的三個人都關在了裏面。其實,還缺了一個人。可是她來不了。

    瞿溪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臉擔憂地望着門內,生怕自己的母親再有什麼閃失。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並不知道該說什麼去安慰。

    這一場談話究竟談的是什麼已無從得知,總之,兩個人都是平靜地從病房裏走出來的。元氣大傷,疲憊寫在他們三個人的臉上,伴隨着歲月的皺紋一同鐫刻在他們的身體上。

    瞿溪和她母親當天就飛回了北京。他們離開後的第三天下午,龍川的父親離開了人世。

    離世的時候,他的三個兒都陪在身邊,他的三個女人卻一個都沒有出現。

    老人剛剛斷氣的第二天,龍川的大嫂和二嫂就為了老人的遺產爭執不休。屍骨未寒啊。

    我想龍川不會這麼做的,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成功,對既得的一切是不會太在意的。

    可是我現,並不是這樣。

    龍川在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把律師叫過來了,當着他大哥和二哥的面宣讀了遺囑,對於爭執最大的、地皮最值錢的這套別墅,遺囑里已經寫了歸龍川繼承。

    他大哥一家和二哥一家都大跌眼鏡。當然,大跌眼鏡的人也包括我。

    可是,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上面還有龍川父親的手印。

    其實我並不明白,他們每一個人所擁有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他們的生活已經夠好了,為什麼對這樣一棟房的歸屬權還是如此眼紅?

    龍川的世界裏,有着讓我難以置信的複雜。可是,我已經踏進來了,腹中他的骨肉急待出生。一切,即將成為定局。

    雖然我和龍川並沒有結婚,但是在葬禮的全過程里,我都是以兒媳的規格侍奉在左右。從頭到尾,龍川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平靜地張羅着一切後事,努力維護着所有遠親近鄰的關係,這種冷靜讓我後怕。

    出殯的那天伯母來了,穿上了素衣,以出家之人的身份來送行的。在送殯的過程里,龍川和伯母聊了幾句。之後,龍川的臉色大變,目光穿過人群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想,我大概明白伯母和他聊了什麼。

    後來的幾天他都對我很冷淡,儘管我感冒了。葬禮持續了一個星期,作為孕婦應付下來着實吃力。葬禮一結束,我就病倒了。

    懷孕不能隨便吃藥,只能靠身體硬扛過去。父親每天給我燉姜棗茶,但因為心情始終鬱郁的,所以幾天下去也沒有多少效果。

    我躺在房間裏,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淚水從我的眼角不自覺地滑落,我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荒涼。

    我的腦海里還是不斷地縈繞着龍川父親去世前一天對我說過的話,我不想相信那是真的。

    他那時候已經幾乎說不出話來了,戴着氧氣罩,我需要趴在他耳邊才能聽到他說什麼,我真希望我聽錯了……

    龍川的父親說龍川長期讓保姆給他吃並不對症的藥,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家門,如果他做不到,他就讓她和他們的孩不得安生。所以,他屈服了,甘願接受這樣的結局,謝謝我在他臨死前讓他見到她一面。

    我至今都覺得自己是幻聽。

    怎麼可能?龍川怎麼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龍川早就知道瞿溪媽媽和他父親的關係?……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會這樣?

    可是,一個垂死的老人會騙我嗎?而且在那樣病重的情況下,忍着身體的巨大疼痛告訴我這些?

    可如果龍川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樣一個表裏不一的人,這樣一個偽君,那麼我和他、我和他的孩……我們該怎麼辦?

    我覺得我的感冒是心病。心淋了一場雨,讓所有的幻境都變回了原形。我希望能夠和這一切和解,可是內心時時刻刻的掙扎與困惑讓我不安。

    他還是在我家出現了,我一個人在家,他從伊南那裏拿了我家裏的鑰匙,自己開的門,手裏提着藥,他不知道孕婦是不能吃藥的。

    「好點沒?」他坐在我的床邊,看着我,目光出奇地冷,和以往那個火熱的他截然不同。

    我緩緩扭過頭去,並沒有說話。其實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好,感覺說什麼,都已經變味了。

    他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他把我的頭扳了過來,目光中帶着慍怒地望着我:「你瞞着我去找他了是嗎?還把他和那個女人帶到我爸面前?」

    我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特別地平靜,我說:「嗯。所以,你早就知道瞿溪是誰了,對嗎?」

    他卻絲毫不理會我的話,只是問我:「我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要選擇背叛?」

    「我問你呢,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瞿溪是誰?」我說。

    他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踢開了剛才坐的椅,椅以一道優美的弧形飛了出去,砸在了我的落地鏡上,瞬間落地鏡粉碎成渣。一些碎片朝着我們飛了過來,我閉着眼睛,突然想到了一句歌詞「最痛的時候感覺最清澈。」

    「你怎麼知道他們和我父親的關係?你從哪裏知道的?你一直在背後偷偷懷疑我?」他衝着我大聲質問,再也沒有了絲毫往日裏的溫柔。


    「所以,你和我戀愛的真相竟是這樣,是嗎?」我們各自詢問着各自內心的疑問,誰也沒有回答誰,誰心裏都是滿腹的問號。

    「我哪裏對你不好?你要去找他?你不知道我最痛恨什麼嗎?你還要去找他們?嗯?你是我的女人嗎?你肚裏是我的孩嗎?」他了瘋似地喊着,我從沒有見過他如此失控的一面。

    「所以,林可欣早就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目的。其實她對你的一切都知道,是嗎?」我從床上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目光和心都一樣冰涼。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冷冷地看着他。微微隆起的肚,就像是一個笑話。

    他居然走過來掐住了我的脖。我沒有看錯,也沒有感受錯。他掐住了我的脖,手腕的力道越來越緊,我感覺幾乎窒息。

    但很快他就放開了,頹然地順着床沿坐在了地上,捂着臉哭了起來。

    我劇烈地咳嗽開來,咳得眼淚都止不住地往外流,感覺要吐了,從床上爬起來趴在垃圾桶上,半天只吐出來一點苦水。

    他站了起來,像以前一樣拍着我的背,這動作更讓我覺得諷刺。

    我用力推開了他,他往後退了幾步。我不客氣地說了兩個字:「你滾。」

    他依然站在原地,又走過來用力地抱住了我,很用力很用力,我根本推脫不開。

    「我們談談吧。」他抱住我不肯鬆手。

    我索性也就放棄了掙扎,我一個孕婦,拿什麼體力去和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去拼?

    「好。」

    他重新把我放到了床上,剛才的情緒似乎就在這麼短短几分鐘內就淡去了,他臉上又顯現出了最初的平和,他小心翼翼地替我掖好被的邊角,眼睛柔情又內疚地望向我。

    一場格外沉重的談話就這樣開始了,所聽到的一切都令我抓狂,卻又覺得啼笑生非。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瞿溪的身份?」我問。

    「是。」

    「你一開始只是為了從他身邊奪走我?」我問。

    「對。」

    「你去北京是為了報復瞿溪和他媽媽?」我問。

    「對。」

    「怎麼報復的?」

    「收購了他媽媽的公司。他工作室的任何一幅作品都賣不出去。」

    「他大哥的意外,是你製造的?」

    他猶豫了幾秒,艱難地搖了搖頭。那一刻我的手都揚了起來,可是我沒能打下去。

    「你爸爸本來還可以多活很多年的,是嗎?」

    問到這裏,他駭然地抬起了頭,望着我緩緩說道:「他是最該死的一個人,你不覺得嗎?」

    「可是他是你父親。」我說。

    「我寧願沒有這樣的父親。」他說。

    「你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我不可思議地望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他說:「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所有的錯,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突然覺得和他無話可說了,曾幾何時,我覺得一切諸如此類的愛恨情仇都是在小說中才能體會的,卻從未想過自己有天會親身經歷這樣的事。

    「我們分手吧。」我平靜地說道。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的心都跟着顫了一下。假如沒有孩,倘若沒有這個孩,一切都不會如此沉重。

    「不可以。」他痛苦地望着我,苦苦哀求道。

    「你比所有人都聰明,可是你卻永遠學不會兩個字——放下。」我目光平靜地看着他,他此時在我眼裏是像是一隻巨大的駱駝,背上時時刻刻馱着兩個大大的駝峰,一輩都放不下來了。他遲早會把自己累死。

    「分吧,你覺得我們還可能繼續下去嗎?」我居然是笑着說的,我覺得一切已經不需要眼淚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知道瞿溪媽媽和我爸的關係的?」他突然話鋒一轉,又繞回了最開始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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