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熄滅後的廢墟之上多出了許多墳包,羅耶抱着刀低頭不語,小泥巴的啜泣聲一下一下鞭打着他的心。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貴族狩獵期間行徑與強盜無異,在成為冒險者之後他時常聽聞其他人這麼說,但是卻從未親眼見過。
羅耶走到小泥巴身邊,蹲下:「有人會為這場屠殺付出代價的。」
「我不信。」已經把眼淚哭乾的小泥巴一鏟一鏟往土坑裏送土,一臉麻木。
不知去往何處的夏蕾姆回來了, 一顆巨大的黑熊頭被她隨手丟到了地上。
「看吧,這就是之前一直襲擊你們的魔物,我們按照約定幫你們除掉了。」羅耶說,「我們一向守信,跟我走,我帶你們討回公道。」
巨熊的眼睛圓睜,小泥巴與之對視許久, 有些動搖。
「真的能有人會付出代價嗎?」
「有, 我保證!」羅耶咬着牙說道。
艾爾蘭領主宅邸。
行色匆匆的艾爾蘭讓宅邸里的僕人們惶恐不已,他如一陣風穿過前廳,無視走上前的管家,徑直推開了瑪蒂娜的房間的大門。
這個美艷動人的女人正穿着紅色的紗衣慵懶地躺在絲絨大床上,看見自己的丈夫突兀地出現,她愣了片刻,隨即欣喜地跳了起來,用熱烈的吻堵住了艾爾蘭到嘴邊的話,不斷摩挲着胸口的浪濤讓他呼吸變得急促而熾熱。
近距離感受着瑪蒂娜的熾烈的愛意,艾爾蘭心中的煩躁產生了一些變化…他有些燥熱。
「親愛的,你不是去陪伴陛下了嗎,怎麼突然間…」
痴纏間,觸及媚眼如絲的瑪蒂娜, 看着逐漸滑落的紗衣, 艾爾蘭到底克制住了旺盛燃燒的欲望,努力擠出嚴肅的神情,但他還是無法對這個宛如一汪春水的女人發火,說出的話語也只剩下了無奈。
「你是不是打着我的名號做了些什麼?」
「沒有啊, 陛下南巡, 我可不敢在領地里胡鬧,一直都是你的親信在打理,我只是閒着無聊出門打獵,郊遊而已。」
「只是打獵?」
瑪蒂娜嬌俏地躺在艾爾蘭的大腿上:「是啊,就打獵,我還幫你弄到了一些好東西。」
「你屠殺了一個村子!」
瑪蒂娜眨了眨眼睛:「好像是的…他們似乎看到了什麼,你的手下都認為不該在這個時候讓你陷入風波之中,所以就殺了。放心,他們都是松鼠人,不要緊的。」
看見艾爾蘭臉色陰晴不定,瑪蒂娜嫵媚地笑着:「被發現也無妨,說是他們把我們飼養的魔物當做獵物,率先出手,而我們以為遭遇叛軍餘孽倉促還擊,一時間無法分辨就好了。」
艾爾蘭嘆了口氣:「如果沒被那個傢伙發現自然是可以這麼說…」
「有人發現了?」瑪蒂娜愣了一下,「他要多少錢?」
「是個麻煩的傢伙,要不要錢不好說,他已經把事情報告給了奇維塔的領主, 現在我的父親已經知道了整件事,我提前回來就是要在他來到奇維塔前解決好這件事。」
艾爾蘭向羅耶發出了邀約,地點就定在奇維塔領主宅邸內。
羅耶如約而至,看着早已在大廳內等候的艾爾蘭以及他的隨從們,十分克制地向艾爾蘭施禮。
等到羅耶坐下之後,艾爾蘭也不廢話,開門見山:「有關松鼠人村莊發生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遺憾,這是一場悲劇。一切皆是因為奇維塔叛亂導致士兵們精神緊張,我們狩獵使用的魔物突然遭到攻擊,士兵們倉促間反擊,並將這些松鼠人當做了叛軍餘孽追擊,最終犯下了錯誤。可惜的是我沒有能夠制止。如今事情已經發生,我希望最大程度的進行彌補,補償的額度絕對會比律例中要高,定然會讓受害的松鼠人家屬滿意。」
見羅耶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感覺在唱獨角戲的艾爾蘭揮了揮手,示意身旁的管家確認律例的賠償額度。
「依照律例,若是本人領內子民誤傷致死,賠償均由領主本人裁定。若是他人領地內子民,則需要先確認殺人者是否為貴族,以及指使殺人者是否為貴族,爵位為侯爵以上擁有一定程度的刑罰豁免權,可以賠償贖罪。」
「鑑於羅耶閣下已經為艾爾蘭親王制止了罪行,懲處了施暴者,由此我們將直接進入賠償階段。」管家推了推單片眼鏡,聚精會神地捧着早也書寫好的文書繼續誦讀。
「奇維塔地區依據種族不同,賠償金的標準也各不相同。松鼠人並不屬於梭倫建國七大種族,奇維塔叛亂之後種族地位有所提升,但律例未曾修改…為了展現我們的誠懇的贖罪之心,艾爾蘭親王決定以七大族標準進行賠償。」
「雖然當事人均已被羅耶閣下處死,但是公正公平的艾爾蘭親王仍從領地的調動記錄中找到了這些人的信息,確認了他們均有低等爵位,因此…依照梭倫律,有爵者只需賠償一頭牛,一隻羊,與一枚銅幣。」
羅耶的臉抽了抽:「一頭牛,一隻羊,一枚銅幣?」
艾爾蘭打斷了管家的話:「無論如何,這場誤會都是我不想見到的,給松鼠人帶來的沉重痛苦讓我倍感不安,為此我願意改變賠償額度,增加十枚銀梭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羅耶肆無忌憚地笑出了聲,笑聲中的不屑足以衝破屋頂,守在屋外的奇維塔領主聞之錯愕,矜持使得他不願意貼着門縫偷聽。。
「羅耶閣下笑什麼?」
「十枚銀梭幣,買七十一條命?」羅耶冷冷地問。
「莪想你誤會了,我說的是,每一條命十枚銀梭幣,外加一頭牛,一隻羊。」對於羅耶的張狂與目中無人,艾爾蘭極為不悅,他強壓着怒火補充,「如果覺得不合理,自然是可以再談,我一定會讓松鼠人滿意。」
「滿意?」羅耶玩味地咀嚼着這個詞,「這些東西真的能讓失去至親的人從悲傷與恐懼中走出來嗎?」
艾爾蘭壓着怒火,微笑着請教:「不知道什麼樣的賠償能夠讓他們滿意,我願意嘗試着去改。」
「誰下令屠村,就讓誰償命。」羅耶一字一頓,「罪,首,當,誅!」
隔着桌子,兩人的目光激烈的碰撞。
「你殺死的那群人里就有自作主張的『罪首』,他已經死了。」
「艾爾蘭親王,你真的要隱瞞嗎?」
「隱瞞什麼?」
「隱瞞一個隨意屠戮梭倫子民,事後毫無悔意的屠夫的真實身份!」羅耶拍案而起,「你的妻子瑪蒂娜,是她下令屠村,也是她指揮着你的人在無人的山林間引誘冒險者進入狩獵區域,以獵殺同族為樂!」
「她是何等的歹毒,僅僅因為一時興起就讓人將一隊可憐的冒險者誘騙,砍殺,屍體隨意丟棄在野獸魔物出沒之地,任由他們被啃咬得面目全非!」
「害怕被人目擊,傳播,便追殺一群對此一無所知的松鼠人,對村子裏的老弱婦孺趕盡殺絕,不留活口!」
「住口!」艾爾蘭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他怒拍桌面,惡狠狠地盯着羅耶,「你在污衊我的妻子,你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褻瀆她…她是我的妻子,而你在挑戰我的底線!」
「你還有底線嗎?」羅耶氣極反笑,「我剛從一位朋友那學到一句話…也許你擁有的是相當靈活的底線,可以隨意變動?」
帶小泥巴進入奇維塔城,找到領主稟明一切,在看到魔法信使向着皇帝所在的方向飛去,羅耶一直都在期待,並幻想着事情能夠以「正義」的方式落下帷幕。
皇帝也好,艾爾蘭本人也好,即便是遲來的正義也可以…至少要讓那些無辜枉死的人安息,撫慰失去了父親母親的孩子的幼小心靈,讓她相信帝國的扭曲只是某一個人的瘋狂所導致的,而非大塊大塊潰瘡般的糜爛,已經無可救藥。
在他和夏蕾姆的不斷安慰下,小泥巴仍對這個國家,這個世界心懷希望,她期待着存在着某種公理,為她失去的族人呼號吶喊!
讓小泥巴擁有信心的羅耶內心卻一點點滑落至深淵。
魔法信使傳訊對象是梭倫皇帝狄維克,而抵達奇維塔處理這件事的卻是屠村幕後主使瑪蒂娜的丈夫…
這是何等的荒誕!
狄維克會不知道自己的這位兒子是什麼品性,會做出何種選擇嗎?
沒有皇帝的旨意,沒有多派一人與艾爾蘭一起返回參與調查,那位尊貴的,高居王座之上的人什麼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羅耶的腳在顫抖,手臂在顫抖,嘴唇也在顫抖,視野里的事物飛速遠離,聲音也被一雙大手拉長,似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從未感到如此無力的羅耶一手捂住頭,握着刀的另一隻手觸電般顫個不停,根本無法控制。
看見羅耶如此模樣,艾爾蘭冷哼一聲,再度搬出了一副惋惜悲痛的模樣。
「這是一場悲劇,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去多想,把賠償拿到手裏才是正道,如今的賠償金額看樣子還是不太滿意,我願意把銀梭幣換成純金幣。有了這筆錢,活着的松鼠人足以滋滋潤潤地活下去。」
松鼠人的命前所未有的值錢。
胸悶得發慌,羅耶有些噁心。
他捂着胸口,咬着牙說:「她要付出代價。」
「賠償就是代價,除此之外,你還想要什麼?」見羅耶依舊咬着不放,艾爾蘭壓下去的火氣又冒了上來,「瑪蒂娜是我的妻子,是高貴的侯爵之女,松鼠人的命很值錢嗎?按照梭倫律例,我完全可以不賠償!」
「他們只是一群賤民,是奇維塔地區的不安定分子,是潛在的暴徒,叛亂的根源!」
「羅耶,你身為六柱之一,是貴族的一份子,天生高貴,為什麼要站在一群低賤者身邊,為他們與帝國為敵?不要忘記了,梭倫正是你的先祖努力建立的,而奇維塔叛亂動搖的正是帝國的根基!」
聽聞艾爾蘭提及自己的先祖,羅耶的聲音陡然拔高,他再也無法抑制胸中的怒火。
「現在你還記得我是六柱,記得建立梭倫有我先祖的功勞,那麼為什麼長久以來,一代又一代的皇帝都在打壓六柱家族!」
艾爾蘭啞火了。
羅耶繞開桌子,步步緊逼。
「還記得六柱在浸染之靈戰爭末期徹底埋葬梅利亞斯時所說過的話嗎?」
艾爾蘭眼神閃躲。
「看來你是記得的。」羅耶說,「『我們埋葬了舊時代,開啟了新時代,願新時代不會沾染舊時代的污穢。』」
「看看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吧,屠戮梭倫的子民,自詡高人一等便可以隨意折辱殘害那些可憐的人…我們在梅利亞斯的廢墟上點燃的那把大火將那頭腐朽的巨獸送入了墳墓,可現在,你,還有梭倫的貴族們,你們的所作所為讓我又一次想起了他!」
「梅利亞斯沒有滅亡,他又回來了!」
「就在這裏,就在此刻,就在你們這些自命不凡,高人一等的『貴族』身上!」
「你們都是梅利亞斯!」
所有人都認為梅利亞斯已經毀滅,輝煌時代地光輝驅散了那頭巨獸殘留在這片大地上的黑暗,陰霾早已散去,可是…它沒有。
梅利亞斯以另一種形式返回了這片大地,它穿上了一件外衣,換了一個新的名字「梭倫」,再次張開血盆大口吞食着一切。
輝煌時代的光輝沒有驅散黑暗,只是短暫的讓這頭巨獸蟄伏…而如今,巨獸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猙獰可怖,盤踞在梭倫上方,嘲笑着所有自認為毀滅它的人。
悖逆的話讓每個人都毛骨悚然。
向來不願意參與進梭倫政治當中的羅耶被大家認為是個高明的人,他與夏蕾姆游離於六柱家族之外讓狄維克相當滿意。
一向謹言慎行的他如今以最大的音量吼出了他這些年在梭倫大地上所看見的痛苦。
這些痛苦有着共同的源頭。
無數貧窮,可憐,衣不蔽體的人被一隻只肥蠢自私的蟲子寄生了。
他們骨瘦如柴,而他們蠢笨痴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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