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個質問,讓姜顯達都有些把握不住了。
李峰可是很久,沒有用這麼嚴肅的口吻,來跟他這個老領導說這般話了。
秦淮茹想留在車間的事,在他看來,也就是件小事罷了,不知道怎麼會令現在的李峰,這麼慎重。
「怎麼了,秦淮茹,是機修廠的人打了電話,我就是,賣個面子,得修車啊~!」
雙手一攤,已經快到五十歲的老薑,此時反倒委屈上了,機修廠的關係,在他看來,也沒什麼,駕校要找人修車,這點小事怎麼可能都不幫忙。
私底下也沒利益輸送,他也沒收人錢,為的,還不是公事麼,把駕校運行好。
「到底是誰的面子,我的知道,郭主任說,你辦這件事的時候,說要跟我說一聲,但到底也沒說啊~!」
看着老科長滿臉委屈的樣子,李峰拍了拍額頭,姜顯達看來還是不知道,機修廠那邊的水到底有多深。
簡直深不可測,挨過聯合調查組鐵拳的軋鋼廠,是被嚴肅清理過了,但沒挨過的機修廠,卻越來越像當初的軋鋼廠。
崔大可,退贓退賠了五百多塊錢,還能留在廠里,這證明什麼,證明了,機修廠的上層領導,已經出現了問題了。
李峰是見過他們廠的劉廠長,但那都是幾年前了,人是會變的,就像自己,從一個小股長,到現在的書記。
劉廠長几年沒見,李峰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麼,對於這些廠里的內部的明爭暗鬥,電視劇里壓根不會有絲毫體現。
「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我也沒收錢,是人廠長夫人,親自打來的電話~!」
「等等,廠長夫人,劉廠長?」
「劉廠長怎麼了?」
聯想到李峰問的第三個問題,就是跟劉廠長有關,姜顯達這下淡定不了了,敏銳的嗅覺,覺察出了問題。
問題的本身,在劉廠長身上,但作為多年的好友,劉廠長是什麼樣的人,他太清楚了。
「我又沒去機修廠,我是在問你啊,你跟機修廠的牽扯,可是比我要深~!」
看着姜顯達反應了過來,自顧自的點着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姜顯達此時也皺起了眉頭。
老朋友出事了,或者,快要出事了,這可不是他想見到的,在他印象中,劉廠長,也沒多大問題。
「機修廠的矛盾,快壓不住了~!」
從崔大可身上,李峰算是已經看了出來,電視劇里,馬書記逮着了他投機倒把的機會。
這明眼看,是領導層面,要拿他殺雞儆猴,震懾一幫子幹部,這個時間節點上,這麼做。
要是沒感覺到風向的問題,李峰是肯定不會信的。
從方向上來看,至少在李峰看來,是沒問題的,大刀闊斧搞改革,不如快刀斬亂麻,斬個出頭鳥,算是能把幹部和工人之間的矛盾,把這股子血壓,往下降一降。
雖然崔大可不是很好的降壓藥片,但處理好了,總比不處理的要來的好。
但現在,崔大可,還是跟電視劇里一樣,被留在了廠里,機修廠馬書記的改革,就變了樣子。
劉廠長在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改革路上的絆腳石?
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按照李峰李書記的看法,機修廠的工人,現在,就像壓到底的彈簧,估計快炸了。
「有這麼嚴重了?」
本來還準備點着香煙的姜顯達,聽到李峰說的這麼嚴重,頓時打了個哆唆,火柴直接劃歪了。
張大着個嘴巴,對於機修廠的內部形勢,看樣子,姜顯達那是真的一點都不清楚。
「你覺得我危言聳聽~?」
「你說,如果,當初咱們廠里的家屬區,按照當時李懷德的做法,房子都分給了幹部,你想想現在的軋鋼廠,會是什麼樣子,可不就跟坐火藥桶上沒區別麼~!」
這個架設,讓姜顯達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珠子,細細品味其中的味道。
如果按照這樣假設,機修廠現在的內部,已經發展到跟當初的軋鋼廠沒什麼兩樣了。
代入角色來看,劉廠長反而更像是李懷德那樣的角色,團結了廠里一系列幹部,卻忽視了,來自最基層的力量。
「檔內無派,千奇百怪,有山頭也正常,像我們廠這樣,反而是個稀罕,這是工作開展的方式不同吧~!」
機修廠沒有建家屬區,姜顯達還是覺得,李峰可能把劉廠長高估了,最多,也就是班子的意見不同。
劉廠長是姜顯達的老相識,關鍵,他也沒辦法把劉廠長完全代入到李懷德,至少他人是不貪吶,兩人之間的相處,也沒有什麼利益輸送。
就這一次,小小的走了次後門,還被李峰給抓着把柄了~!
「千奇百怪,那是我們嘗過了無產階級專Z的拳頭,調查組強勢介入,跟阿美莉卡的龍捲風一樣,能留下來的幹部,至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這也不是工作方式的不同,這是路線問題,路線關乎着思想~!」
後背從椅子上抬起,看着姜顯達還在想辦法解釋,維護着劉廠長,也怪不得在運輸科科長的位置一坐就是那麼多年。
部隊轉業的幹部,工作中的原則性很強,但敏感性,卻比一般正常的幹部要來得慢。
這個提醒,已經不亞於批評了,振聾發聵,姜顯達真沒想到,李峰提出的,是更深層次的問題。
敏感性差,不意味着,一點敏感性都沒有,只是因為兩者的關係,他下意識沒往那方面想而已。
「再說回到我們,打個招呼,在你看來,是小問題,擱前兩年,甚至連問題都算不上,秦淮茹的事情,說實話,並不是什麼大事,但你跟他們廠的牽扯,會影響的到平安駕校,影響到廠里~!」
「還是覺得危言聳聽,那是火還沒正式燒起來,還沒燒到你身上,你不疼,他們之間有沒有利益輸送,你不並知道,我的姜校長哦~!」
崔大可知道走夫人路線,走通了劉廠長夫人的路,拐彎抹角的指揮到了紅星廠頭上,姜顯達不當回事,但駕校現在有多引人矚目,在京城這個地界上,任何單位來看,那都是個金疙瘩。
劉夫人,不用等多長時間,明年,面對洶湧的局勢,拍過來的浪潮,果斷的跳下了劉廠長這艘船,這是可以看的見的結果。
至於為什麼跳船,多年的夫妻,走到這份上,那只能是保自己,她連劉廠長都給賣了,還能管你姜顯達。
「你現在坐的位置,不用我說,你都應該知道,有多少人看中了駕校的效益,我指的,並不是廠里~!」
也怪不得李峰現在跟火燒屁股一樣,駕校的收入,目前對紅星廠來說,實在太重要。
連總後都看出來了,一旦兩者跟分廠一樣剝離,李峰的對廠里的改革進程,就會被直接打斷。
沒有了駕校的收入,二期,不用想,集資款,就得水漲船高,保障房,那就更不用談了,局面就崩了。
但現在,姜顯達,還在稀里糊塗的過日子,如果不是自己的老科長,儘量引導,李峰恐怕換人的心都有了。
李峰苦口婆心的說了這麼多,姜顯達終於慢慢轉過了彎。
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李峰篤定,機修廠能燒這把火,但駕校對現在的紅星廠有多重要,不是不明白。
「那,那不聯繫了?」
說到這裏,姜顯達逐漸已經沒有了底氣,現在感覺,聽起來,他好像連李學文都有點不如了。
「你跟他是朋友,當初也介紹了我認識,願意提醒你就提醒,不願意,也就罷了,現階段,駕校的工作,要收着點,這個時間節點上,我希望您保持清醒的頭腦~!」
「錢不是我們當前所面前的重要問題,矛盾才是,這種矛盾,就像壓到底的彈簧一樣~!」
「廠里的籬笆,我已經一點點紮好了,實在不行,隨時可以進行軍管,把高牆築起來,但駕校是廠里唯一的對外界的窗口,也是唯一能牽連進紅星廠的一條外界通道~!」
為什麼軋鋼廠要轉型軍工,對外的理由不論怎麼說,但李峰的想法,是在風口浪尖前穩住這個基本盤,必要時,隨時交給部隊接管。
轉軍工,是為了扎籬笆,這種已經是掏心窩子的話了。
如果姜顯達不是他的老領導,一步步支持他,才走到了現在,李峰肯定是不會說這麼深入。
那時候,姜顯達,在教他怎麼從駕駛員轉型為一個幹部,要講和光同塵,要講方式方法。
現在,兩個人調換了一個位置,變成了他在教姜顯達,想當好一個幹部,要在大局中審時度勢,想要規避風險,和光同塵,不管用了,你做事的方式方法,反而可能會引火燒身。
和光同塵這個詞,三年前多前,是姜顯達親口說出的,李峰到現在還記得,是站在運輸科二樓的走廊上。
那時候,因為處理小車班的事故。
「我明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姜顯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靈台逐漸清明。
他再次打量着自己的這個學生,不,準確來說,已經可以當自己的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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