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時間。
東直門外大街去往亮馬河的公交車,就發覺沒有位置坐了。
紅星廠下班的工人,幹部,拿到新房鑰匙的,沒有自行車的,可不都一股腦擠在一個站牌等車。
放眼望去,一片都是夏季灰色的短袖襯衫,把正常坐車的乘客都給看呆了。
雞賊點的,還知道往上一個站牌溜,這樣,好歹能擠上車,不然,光看着一班又一班的公交車過來,但站牌下邊的人,那是一點都沒有少,反而更多了。
交房的想去看新房,沒交房的,想跟着去看看,新房蓋好後,裏邊是啥樣。
雖然廠里的木工作坊,做出過模型,給集資買過房子的看過,但模型畢竟是模型,哪有人眼來的直觀。
「我滴媽來,都是你們軋鋼廠的人,我這車回頭了,你們還都沒坐完,非得今天去看麼,不照就你們走路過去,又不遠,才五六里路?」
公交車的師傅,已經開回頭了,結果,看到東直門的站牌下,人多的跟霧一樣,一把推開車窗,拍了拍駕駛室的車門,向馬路對面瓮聲瓮氣的喊道。
也不怪他脾氣不好,多少人坐公交車過去,估計就有多少人坐車回來,晚上,搞不好還得加班,售票員脾氣大的很,他這個打方向盤的,脾氣也不小。
司機是個明白人,早就聽說這個廠副廠長,是委員會某個領導家女婿。
「你們公交公司再加幾班車啊,抓緊回去跟你們領導匯報,要大屁股的那種~!」
對面站牌下,紅星廠的職工,絲毫不沒有退讓,雙手圈成了喇叭狀,對着馬路對面的司機喊道。
大屁股,就是那種中間帶鉸鏈連接的公交車,唯一的特點,大,裏頭裝的人,更多。
「你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脖子上的屁股到底有多大,還要大屁股的~!」
公司司機罵罵咧咧的把車窗推上了,帶上回城的乘客,一腳油門就走,反映是肯定會反映的,畢竟這條短途線,本來就要加車。
從那個大型家屬區開建的時候,線路和車輛都已經規劃好了,年底準備運行,只是這一次,軋鋼廠的突然提前交房,打的公交公司,有點猝不及防。
年紀輕輕,偷襲,不講武德。
騎着自行車的李峰,從廠里出來的稍微晚了一些,去研究所看了看,那邊還在加班加點。
到現在,這些滬上人,住的還是集體宿舍,兩個月沒着家了,家屬區提前交房,也意味着這些人,能提前有個新家,至於接不接家裏人過來,那就看個人意願了。
這對他們來說,是條好消息,加班的幹勁也都出來了,導致李書記回家都晚了一點。
「怎麼都在這,準備去看房子?」
李峰想看不見,拐彎就往家屬區騎,奈何站牌就在廠門口這條馬路的對面,烏央烏央的灰襯衫,他這個當廠長的,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得到。
單腿撐在了馬路上,李峰看着人群,比交房的戶數還多得多,有些家屬不知道是不是得到消息了,也趕過來,要去看熱鬧。
「對~!」
「是~!」
「是的,李書記,大傢伙都準備去看看新房,交房的,沒交房的,一股腦都過來了~!」
回答李峰的,還是宣傳科的某個幹事,他旁邊站着的,還有沒換下衣服的李學武,疤瘌臉,在人群中很顯眼。
這位小同志,看李書記瞅着他,頓時有些躊躇的低下了腦袋。
「我理解大家的想法,去看沒問題,但不要給公交公司添麻煩,還有那麼多乘客,人家也要坐公交回家,都在這扎堆,人家就坐不上了~!」
看了看被灰襯衫夾雜在裏面的普通乘客,李峰也是一陣頭大,人家委屈巴巴的,紅星廠的人多,哪敢吐槽什麼。
「檔員要發揮模範帶頭作用嘛,走過去,沒幾步路的,晚上,我會跟公交公司領導反映,多添幾班公交車,我知道大家有熱情,先把這股熱情,用在腿上~!」
這話說出口,不走也得走了,有些人離開站牌回家再說,有些人則是跟上了李峰,他也沒有再騎車,而是推着車,和大家一起走着。
「最近車間裏干怎麼樣,車間裏熱不熱?」
哪怕是裝的,至少李峰能裝出來,跟着職工們一塊走,這也是難得的機會,能靜下心聽一聽大家的心聲。
「比去年好多了,車間沒那麼熱了,李書記,車間頂上,那個轉着的球,好使的很~!」
膽子大點的職工,更願意跟李書記走的近一點,膽子小點的,則是故意慢一點,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聽着李書記跟其他人聊天。
「去年,車間裏,出了事,大家也都知道,面對問題,千萬不要硬抗,你們把問題說出來,我這個做廠長,給你們解決,那才是負責~!」
等着一行人,走到紅星橋時,花了差不多四十分鐘左右。
抽了四十分鐘,和基層職工聊了聊廠里目前的情況,目前來看,情況還是比較樂觀。
職工們的心思,基本上還是放在了家庭,房子,糧食,以及每個月的工資上,對於轉軍工,有些人想不通,這次借着機會,李峰也做了解釋。
因為現場沒有什麼領導,領導們早就騎上自行車走了,沒有直屬領導在場,很多人,就沒有了那個顧忌,敢於說真話。
這個關鍵的時間,李峰也確實想聽真話,明年這時候,他能不能繼續在這個位置上發光發熱,就是得看現在的職工們,對他這個廠長,滿不滿意。
等站在橋上,看到小區已經屹立的起來的六層樓,聽到大傢伙的驚嘆,李峰覺着,這份卷子,就有了答案。
亮馬河波光粼粼,紅星橋上,行人來來往往,不時,一班公交車,冒着黑煙開了過去。
這就是生活,一點點變好的生活,安家莊過去的土牆,青瓦,此時已經湮沒在了這些樓棟之下。
沒有交房儀式,也沒有紅地毯,更沒有聚集在門口,吵鬧着這個大門讓我們沒有面子的業主。
走過來的職工們,腳步無疑又快了些許,表情迫不及待。
這種樓房,現在可是只有幹部們,才能住上,但是在李書記的帶領下,大家集資建房,才有了現在這個東城最大的家屬區。
「都去看吧,我知道你們忍不住,都想看看,我也想看看,但我得去項目部~!」
李峰手一揮,一發話,心急職工們,都改為小跑了,這些是拿到鑰匙的,有些沒拿到鑰匙的,則是到東轉轉,西看看。
畢竟是一梯六戶,除了邊套,中間的面積都是四十五平,廳房同寬的戶型,還沒有公攤面積。
這種房型,如果稍微改改,中間隔斷的那個廳,也是可以改個小房間出來,不論是小兩口,還是一家人,至少,比大雜院裏要舒適許多。
大門比較潦草,就是個鐵柵欄,鋼廠麼,用料倒是很實誠,但造型,就是這個年代大院大門的普遍造型。
要是放到五十多年後的業主們來看,少不了要來同維.權,什麼品質的樂色樓盤,哪家開發商,偷工減料~!
不過,職工們倒是看的滿心歡喜,從此以後,他們可以說是自家住大院裏面。
推着自行車的李峰,看着樓下的綠化,準確來說,不知道從哪挖來的樹苗,他也認不出是什麼樹,但是看得津津有味。
已經交房的每棟樓,可以說,每一戶,都有人在看,透過北邊的走廊,能看見,門都是敞開的。
去了一趟已經搬家的項目部,李峰不光看到了廠里,甚至,還有街道的人也已經過來了。
「您好,李書記,我是!」
「我記得你,杜飛是吧,東四街道辦的~!」
面前的年輕人,李峰印象還是比較深刻的,當初安家莊村民搬家進城時,和麥店村的村民鬧得不愉快,互相真實對方,就是面前這小伙子,挺身而出。
「咱們這邊住的人多,先搬來一部分,過倆月,他們社區居委會的,也得進駐,到時候,就在隔壁辦公~!」
獨臂大俠老葛,已經跟街道的人員溝通過了,這次倉促交房,街道這邊,也派人來了解情況的。
「這位杜飛杜主任,街道辦已經派過來,以後就是咱們紅星居委會的主任了,主要負責管理這邊~!」
把情況說清楚後,李峰和杜飛握了握手,小伙子那時候就能看出人有魄力。
能夠拔得頭籌,分到這邊的居委會,李峰還是比較滿意的,年輕人,有幹勁。
「行,沒問題,葛經理,到時候,你們對接就行了,杜主任,以後,廠里的職工們,還有他們家屬,可都都得麻煩你了~!」
「李書記,不瞞您說,我現在也只是個光杆司令,咱們居委會還缺人手,但我這邊考慮,畢竟這裏住的都是軋鋼廠的職工,未來工作這塊,想儘快入手,還是得借一些軋鋼廠的人,增進了解嘛~!」
杜飛比較含蓄,搓着手不好意思的提出了一點,小小的請求,說是借,但肯定沒打算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