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機場還是一樣亂,門前停滿出租汽車,旅客們拖着行李箱排成隊。
陶斌站在出站口,舉着一個牌子,生怕自己沒接到人。
在他答應施教授來接機後,才想起他根本不認識施教授!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而他猜施教授也不認識他!
而施教授也端的是雷厲風行,說話間就訂了機票飛過來了。陶斌只得在記憶中匆匆扒出來貌似秦青是跟施教授的,給她發了封信要施教授的照片,可惜兩邊差着八小時,等他到機場時,還沒收到回信。
不過他給施教授也發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希望施教授千萬要記得看信息!
他舉着名牌等了有半個小時,飛機準點降落了,人潮一下子從裏面湧出來,出於身高上的劣勢,陶斌只好掂起腳尖舉高牌子,希望施教授的眼神好一點,他記得他爺爺這個年紀就已經看不清外面的廣告牌了,還逞強不肯戴眼鏡。
這時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轉頭一看,一個氣質很好的老先生站在他旁邊正對他笑,「小陶?我是施無為。」
&教授你好!」陶斌立刻想伸手接過行李,他發現施教授沒帶行李箱,就提着個袋子。
&用不用。」施無為笑着說,「辛苦你啊,特地跑來接我。走吧,咱們直接去你們學校。」
陶斌特地租了輛車,還喊了個司機——漢克斯。
漢克斯沒有進來,他在外面的車裏抽煙,遠遠看到陶斌過來,連忙出來打開後備箱,卻沒看到有行李箱,他問陶斌:「你沒去接行李?」
兩人說的是英語,誰知施教授接道:「沒有行李箱,我就來兩天,帶了個包。」
漢克斯一愣,這位教授看着年紀大了,語言能力不弱啊,他都沒聽出來有什麼不對的。
施無為笑道:「一會兒我請客,一起去辛蒂吧。」
漢克斯沒忍住吹了聲口哨,陶斌還在發愣,三人上車後,他悄悄問漢克斯:「你高興什麼?」
&蒂啊!」漢克斯嘖嘖道,「我五十歲的時候能帶妻子上辛蒂吃頓飯就心滿意足了。」他看陶斌不懂,悄悄說:「我們這裏最貴的飯店!也是最好的,據說英國王子都曾經光顧過。」他加了一句,「不是會上雜誌的旅遊名店。」辛蒂不需要靠旅遊雜誌來提升地位。
&一個?」陶斌來了才知道,英王室的「王子」有點多。
漢克斯:「查爾斯王子。」
陶斌點點頭,表示懂了,如果是這一位,倒確實能說明辛蒂的地位。
不過……
他悄悄轉頭看施教授。
這個教授是怎麼知道的?好像他很熟悉這裏?
如果他很熟悉,又為什麼需要他來接機呢?
陶斌之前以為只是單純的帶路,現在開始覺得不單純了,他倒沒懷疑施教授打算違-法-犯-罪,誰叫施教授本人的氣質實在太無害太有氣質了,給人的感覺就是個特別有修養的老先生。
直到汽車停下來,陶斌也沒有頭緒,他想既然已經決定要帶教授遊覽,特意空出了今天一天和明天上午,那就別再多想了,這一天半里好好聽教授吩咐就行了。可能教授也是以前來過,幾十年沒來了,怕周圍環境不熟悉吧?
施無為住的是以前的老旅館,他上回來時還是個年輕人,現在過來卻發現原主人已經去世了,旅館被另一個人買下,幸好旅館的名字還沒變,他才能再找來。
旅館的老闆聽說是以前的客人,還想給他安排以前的客房,「這裏所有一切都沒變,我只是重修了衛生間。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先生。」老闆脫帽行禮,出去了。
漢克斯先走了,他要跟女友見面,但說好晚餐時會準時來用餐,連女友都阻止不了他。
陶斌坐在沙發上,一半好奇,一半有點緊張的看着施教授。
施教授笑眯眯的說:「小陶啊,你坐一坐,我去洗把臉,換件衣服。」坐了一夜的飛機,他有些疲憊了。
陶斌就看施教授進了衛生間,過了會,聽到裏面有水聲和電動剃鬚刀的聲音,然後一位優雅的老紳士就走出來了,陶斌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只見施教授換了一身帶點俏皮的棕色格子襯衣,一件馬夾勾勒出挺拔的身姿與優雅的體態,簡單的棕色西裝褲配亮棕色皮鞋,透出一點活潑的氣質。
這還是學校里那個老教授嗎?!
他張着嘴巴看施教授走到行李箱前,先拿出一個領結戴上(陶斌瞪大眼),又拿出一方手帕(亮黃色!)摺疊一下,放進上衣口袋中,再戴上一副黑框眼鏡,一頂漁夫帽,然後,拿上了一把雨傘,「走吧。」
陶斌已經被震得說不出話了,連忙站起來,頭一次,他開始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太難看了!這是他看到漢克斯交女朋友都沒有升起過的念頭!結果看到施教授這把年紀都能打扮成這樣,他認真的思考「我是不是曾經出醜而不自知呢」
他手足無措的跟在施教授後面下了樓,旅館一樓正好是餐廳,有人在喝用下午茶,有人在休息喝咖啡,這些人看到施教授出來後,都不自禁的去看他,眼中滿是讚賞。
陶斌覺得自己變透明了。他明明比施教授年紀六十歲,竟然還沒施教授吸引人,他還看到好幾個年輕女孩子看施教授而對他視而不見。
施無為辨認了一下方向,對陶斌說:「走吧。」
他也很久沒來了啊。
就算心裏存着事,施無為也抱着懷念之情欣賞路邊的風景。
他含笑問陶斌,「學校的學習跟得上嗎?」
陶斌走在施教授身邊,沐浴在路人驚嘆的目光中,自覺與有榮焉!他不自覺的就仰首挺胸,腿邁得筆直,聽施教授問話,連忙說:「跟得上。」
施無為笑着問:「語言關過了嗎?」
陶斌摸頭笑,「基本過了。就是上課時知識面不夠廣,平時跟大家聊天,有些話也接不上。」這是環境問題,所以他現在正在「補課」。
施無為道:「那我就陪你聊一聊。」跟着他就換成了英語,從這條路說起,「我們眼前這條路,建於188>
陶斌立刻豎起耳朵,如饑似渴的聽起來!這是開小灶啊!還是個會說中國話的教授開小灶!太難得了!他都恨不得變出只錄音筆錄下來!
從旅館到學校,他們走了一個半小時,而陶斌完全不覺得!看到學校大門時他還心想「怎麼時間過得這麼快?!」
收到的捐贈被老師們收在學校庫房裏,擺在哪裏還沒有定論。陶斌自覺有責任讓施教授看到那盞石蓮台,他請施教授在學校里的草坪那裏等一下,他去找教授。
&用着急,我可以直接跟他說嗎?」施無為笑道,「不過,可能需要你為我引見一下。」
陶斌沒有二話,拍胸脯說:「那我直接領您過去吧,我們教授還是挺好說話的。」
陶斌的教授是個瑞典人,四十多歲看起來像六十歲,平時在課堂上話不多,也很少跟學生開玩笑,但對陶斌等留學生(在作業上)很寬容,得知陶斌是第一年來,就把他塞到一個人種最複雜,語言環境最多變的小組去,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儘快融入進去,陶斌來了以後作業每回都遲交,交上去的內容也總是不夠,但教授並不生氣,只是把作業一回回打回來,讓他繼續修改。陶斌不覺得這是教授在跟他過不去,相反,教授一回回看他幼稚的作業還認真批改,哪裏去找這麼負責任的教授?所以陶斌很感激教授,見到教授後也說了實話,包括那盞石蓮台可能會有的來路問題,還有那篇奇怪的論文。
瑞典教授沉默的聽完,就跟他出去見施教授,在草坪上,兩位教授接上頭之後,陶斌發現自己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兩位教授相談甚歡,他還看到瑞典教授跟施教授說了兩句後,笑得開心極了!
他從沒見過瑞典教授笑!
然後,瑞典教授對陶斌說,「你回去吧,我帶亞歷過去。」
陶斌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意外施教授有英文名。
然後他就目送兩位教授一邊交談,一邊走遠了。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沒用了呢……
&是這個。」瑞典教授,馬丁對施無為說,「亞歷,你真覺得這是個假的嗎?」
施無為戴上手套,舉起來看了一下,放下說:「能確定,因為真貨在國內,而這一個,則是一個高級的仿品,當時被我認識的教授拿給學生當作業的參考,當然,學生是不知道它是假貨的,所以才會把它偷出來。」
馬丁搖頭,「上帝……」
施無為笑道,「這是一個很高級的仿品,它是用真正的古磚用古法雕制而成,所以現有的檢測工具確實能認定它是公元前的產物,但是……」他笑得露出了牙,就好像眼前的這一切是多麼的有趣,讓他不得不笑。
&為一個教授,在我從我以前的學生嘴時得知這件事後,我覺得,本着良心,我應該來通知你們一聲,畢竟,你們也是一座學校。」施無為笑着說,「如果這個假貨還在那個拍賣行的手裏,或者賣給了哪個人,我是不會管的,偏偏,你們是座學校。」
說完,他就邁步向外走去,馬丁繼續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石蓮台,最後他搖搖頭,跟上施無為,「不管怎麼說,我要謝謝你。」
他伸出手來,施無為握上去,說:「還有,如果你們把它當真貨展出,我們在國內是會進行闢謠的,畢竟現在是地球村了,我們不能讓學生抱持着錯誤的想法。」
&知道,我明白。」馬丁再次跟施無為握了下手,「你是來工作的嗎?要在這裏停留幾天?」
施無為說,「我明天上午的飛機。」
馬丁,「明天上午?這麼急嗎?能不能多留一天。」不能施無為說什麼他信什麼,可施無為也沒有騙他的理由,他需要時間去證實他的話,但如果施無為就這麼走了……
施無為搖頭:「不行啊,我還有課。」
馬丁繼續說,「今天晚上……」他看表,「八點……九點以後你有空嗎?」
施無為也看表,說「今晚我要跟人用餐,而且回旅館還要收拾行李。」
&是喝個咖啡。」馬丁說,明天上午的飛機……他必須要多爭取一點時間。
&吧,如果只是一杯咖啡,就在旅館附設的咖啡座喝的話。」施無為無奈的嘆了口氣,再次看表後,告辭離開了。
馬丁送走施無為後,立刻去見校長,他們需要儘快對捐贈物品進行檢測!
校長認為檢測也是無用功,「我們只需要讓那個拍賣行提供這個東西的證明就可以了,他是從什麼渠道入手的,還有當時的檢測報告。」
馬丁說:「那個中國大學教授說當時是一個學生從學校的館藏里偷的,我想他們沒有什麼檢測報告,有也是偽造的。」
校長說,「如果是偽造的,那它就經不起檢查!」
&長,我不明白。」馬丁皺眉說,「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怎麼處理這個東西?」
校長一攤手,「怎麼處理?如果拍賣行的那個傢伙能出具可靠可信的證明,說它就是一個通過正規手段到手的古董,那我們就收入它;如果他不能證明,我們就退回去!」
馬丁說,「那他要是辯稱這就是個仿造的擺設呢?就像量產的大力神杯一樣。」
&我們就把它當成擺設。」校長聳聳肩,「擺在我的房間裏也不錯。」
馬丁知道校長的意思是與其浪費時間去重新搞檢測,倒不如在程序上下下功夫。這樣就不需要他們去調查真假,只需要把責任轉稼給拍賣行就行了。
他立刻打電話給拍賣行,卻得到了老闆韋明星在家休息的消息,秘書說可以替他轉達。「不,不用,能給我電話嗎?」馬丁說。
韋明星是感冒,但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精神壓力大,他被折磨得不輕。他接到電話,聽到是大學打來的,竟然是來詢問那盞石蓮台當初入境的手續是否齊全。
馬丁玩了個花招,他沒有問石蓮台的真假或檢測報告,而是直接問入境的事。
韋明星愣了一下,慢了半拍說:「……不,不,我是在……馬德里的一個……」他轉念想到,如果在歐洲,那查找起來更容易,「我……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馬丁追問,「您剛才說馬德里。」
&不是馬德里,是在中國,中國江西的一個地方。」還是要推到國內,奇怪,這些人怎麼會盯上石蓮台?
馬丁說:「哦,能請您將當時的入境資料傳真給我嗎?」
韋明星張着嘴巴,他當時是以工藝品的理由把石蓮台帶回來的,而他當然沒有膽量去重新偽造一份入境資料,畢竟這個是可以直接查的!
&我現在身體很不舒服……而且我也不記得了……」韋明星轉而問道,「你問這個是為什麼?」
馬丁說:「我們需要完美檔案,雖然是捐增品,但我們也不希望惹到什麼麻煩?」
能有什麼麻煩?難道那個丟了東西的大學還會隔着海洋找過來?韋明星斥之以鼻,他心道這就是這些外國人最麻煩的地方,總是要有那麼多的文書工作。
&我找一找吧,我可以明天再給您回電話嗎?」韋明星說。
&然可以,先生,打擾了,那麼明天,我等您的電話。」馬丁掛掉電話,打給校長,「我看,他真是說不清這東西的來路。」
校長嘖道,「那就先把這次的捐贈物留下來,然後,我要去諮詢一下律師……」真麻煩,但學校可不是某些人逃脫法律制裁的地方。
扔掉電話,韋明星氣喘吁吁又惱怒不堪,他打給他的律師,問了個問題:「如果,我想把捐贈的東西要回來,可以嗎?」
律師說,「哦,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您需要我為您做什麼嗎?」
在辛蒂里,漢克斯和陶斌都儘量穿着他們最體面的衣服進來了,但想像中的留難並未發生,這一切都是因為坐在他們旁邊的施教授,從他到這間餐廳來之後,連侍者都對他們更客氣幾分。
&授,您要在這裏待幾天?」陶斌問。
&明天上午就要回去了。」施無為笑道。
&天上午?」漢克斯先叫起來,「我還想帶您出去玩呢!」
&回吧,下回有機會。」施無為笑起來。
陶斌猶豫再三也沒問出那句話「您到這裏來,只是為了看一眼那盞石蓮台嗎」
施無為品嘗了一口烤豬肉腸,就算只為這美味也不虛此行了。
至於那一邊,想必那個人已經不得不再把石蓮台收回去了吧?與其留在無辜人的手中,倒不如繼續拿在惡人的手上更好。因為不管怎麼說,那盞石蓮台留在他身邊的時間是最長的。
比所有被他害過的人更長。
還是他以為只要擺在自己家裏兩天,再換到別的地方擺,他就不會有事?又不是即時清零的計算器。
施無為搖搖頭,還是野心與欲-望蒙蔽了雙眼啊。只要他一天捨不得把石蓮台砸毀,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