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容聲不敢靠得太近,他跟了這個老頭好幾天,發現這個老頭可能還真有一些秘密。
一般人會把這個垂垂待死的老頭當成真正的老人,而柴容聲卻能發現他每一天都變得更強壯。
背似乎越挺越直,皺紋似乎越來越少。
難道這個人以前是人牲,現在他祭的神快要消亡了?而他原本是個年輕人,在神消失後,生命力會重新回到他身上?
柴容聲還真沒見過這麼像電影特技一樣的祭祀。他見過的都是一錘子買賣,就是拿命換東西,就算沒換回來,已經收走的命也不會還你。可能因為見多了鬼神,知道它們都是一群貪心無忌的東西,所以也少了敬畏。
所以說,干一行,恨一行。
柴容聲是抱着趁火打劫的心思來的,現在眼看着人牲正在得好處,急得抓心撓肝,恨不能上前分一杯羹!
可他又不敢貿然往上撲,總要使個手段……
可嘆手邊無人!
柴容聲打定主意就決定去找個使喚的。幸好他在附近也轉了幾天,哪裏有鬼一清二楚。他在一條小巷子後的窨井蓋處找到一個從樓上跳下來摔得稀巴爛的鬼,把它拉到小旅館外,看到那個老頭回來就把這鬼推到他身上。
他要看看這人牲身上附的是什麼東西。
黃久平時出去很小心,從不靠近老人、小孩、身體虛弱的人,這些人都容易被吸取生命力。雖然他把那佛頭的五官都給分開了,身邊只放了一對眼珠子,可這東西一有機會就會反撲的。
所以當看到一隻鬼向他走的這條路撲過來時,黃久迅速避開了。
嗯?他居然避開了!
柴容聲心道小樣兒,早知道你不簡單了!
於是一道掌風過去,把鬼又給扇回去了。這回他打了個時間差,正好讓鬼撲到黃久身上。
然後,柴容聲聽到了一聲鬼嘯。
像疾風穿過山洞,像夜風穿過樹梢。
柴容聲在第一時間扭頭就跑!
這聲音一聽就是惡鬼!
幸虧他現在能日行千里,順風一飄就跑遠了。
黃久瞬間臉色慘白。
他能聽到關節發出的慘聲,整個人緩慢的向地上栽去。
那個鬼在碰到衣兜的同時就消失了,而他口袋裏的兩隻木眼珠子卻開始發燙。他也感覺到自己這兩天「要」來的力量像奔涌的河流般流走了。
「哎,這有個老頭……」
「別碰別碰,附近有監控嗎?」
「打個120吧……」
路人頓時給倒在路中間的黃久讓出一大片空地,紛紛走避。
黃久雖然倒下去動彈不得,但他沒昏過去,意識是清楚的,就是動不了。他不能讓人打電話,也不能去醫院,那黃長和黃平馬上就能找到他了!
但事與願違,二十分鐘後,120救護車趕到了,把他送到了最近的一所醫院。黃久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件,醫院就報了警。警察馬上開始在系統中進行比對,看最近走失的老人中有沒有跟黃久面容相似的。
黃久被診斷為中風。
因為他不能說話,不能活動四肢,但能眨眼,能聽到別人說話,以針刺手指、腳指也有反應。醫生在確診他的情況穩定後就將他送入了病房。
這上下四層樓都是像黃久一樣年紀的老人,他們有的是被子女送來,有的則像黃久一樣是身份存疑的人。醫院收治後既不能推出去,又找不到接手的人。
深夜,黃久感覺到那兩顆眼珠子貪婪的張大了嘴——
第二天早晨六點,護士查房時嚇軟了腿,她負責的二十個病房竟然有十七個人昨晚去世了!而這四層樓都發生了同樣的事故!
醫院立刻成立專家組進行調查,同時也報了警,險些讓院長和副院長以及主管科室的科主任一起去吃牢飯。但經過屍檢後發現這些人去世的原因都是正常的病理發展過程,只是碰巧、恰好,他們的病情一起在那天晚上極速惡化了。
雖然屍檢結果中,醫院的責任被排除了,但由於巧合太多,醫院還是必須負上一定責任的。院長和副院長同時被調離,科主任也只能到下面的醫院去了。
而這四層樓也立該被改成了其他的病房,所有的護士、醫生全都調到別的科室或分院去,而剩下還活着的病人也全部轉院,能回家的都回家了。
黃久被轉到分院去了。他的身份信息還沒找到,所以他等於還欠着醫院的錢。醫院當然不可能給他用太好的藥,只是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故,醫院也不敢再讓病人死了,所以他還算是得到了不錯的照顧、
但對黃久來說,他的命也只剩下最後一點了。
那兩顆眼珠子在那天晚上吞噬了能吞掉的人。沒有交換。
它是惡鬼。
或許以前不是,但……它現在是了。
黃久很難說不後悔。他猜測可能是他把這佛頭劈成幾塊後,又想繼續用它許願造成的後果。
可他現在還沒死。他想,這兩顆眼珠子應該對他有別的想法。
他現在還是無法活動,也不能說話。
他躺在病床上,他知道那兩顆眼珠子還在收取着這裏的生命。它越強大,對他來說就越糟糕。可恨的是他現在根本沒辦法限制它……
黃久只好慢慢等待時機。
很快機會就來了。
黃久在分院住的病房是專給老人們養老的病房,多數是孩子不想天天照顧老人,就把癱瘓或喪失一定行動能力的老人往醫院送,這些老人通常身上都不止一種病,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中風、癌症等。所以這裏的死亡率一點也不比外科少。
可能因為這個,這段時間突然每天多死幾個人,也被認為是天氣太熱了、氣候變化、這些人時間到了等沒有被引起重視。
也可能是在這裏管得人少。
很多病人的家屬接到通知來了,不會去查父母的死因,只是收拾床鋪、辦出院手續、舉行葬禮等瑣事。很多人連給父母穿衣服都要交給護工去做。
黃久感覺到了怨恨在慢慢積累。
在隔壁病房有個女病人,年紀不算大,七十多歲。她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最小,今年也有四十多歲了,女兒最大的卻五十多了,都退休了。四個女兒都算是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最小的兒子卻一直沒有工作,跟着女病人一起住。女病人用自己的退休工資養着小兒子一家人,因為小兒子的媳婦也沒工作。
以前四個女兒每年都會給女病人一些錢,也給弟弟錢,弟弟的孩子上學也支援了不少。但女病人漸漸年紀大了,不能幹活需要人照顧了,她擔心死後家裏的孩子會因為遺產的事吵起來,就提前把房子過戶給了小兒子,自己身上留下存款傍身,心想女兒們每年也會給錢,這樣就夠了。
但誰知在她生病後,小兒子夫妻兩人就把她送進了醫院,再也沒有把她接回去。
女兒們在得知母親提前把房子過戶給弟弟後都很傷心,她們從來也沒想過要母親的房子,因為她們每一家都不止一套房,反倒是最小的弟弟一直沒有工作,跟着母親住,這房子除了給他,還能給誰?不給他,他們一家不就睡大街上了嗎?
她們也都是有家庭的人,她們的丈夫和孩子得知此事後,也都替她們不值,於是在得知母親被送進醫院後,四個姐妹商量了一下,沒有把母親接回家,每年給她的錢都給她存到醫院去了。
女病人見不到孩子們,醫院又不敢放她出院,怕她自己出去了再出事醫院要負責任,就讓她喊孩子來接。女病人打電話給大女兒,大女兒說她都五十多了,照顧不了了;女病人打給小女兒,小女兒生氣的說誰小誰照顧,誰拿了房誰照顧,她既不是最小的,也沒拿房,讓她找她兒子去。
女病人打給兒子和兒媳婦,這兩人要麼不接電話,要麼接了就打哈哈。
女病人非常痛苦,可又無可奈何,她的身體一天天的變壞了。
黃久聽到隔壁的聲音亂糟糟的。
隔壁那個女病人正在搶救,他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不救了不救了!」看到一個個頭不高,胖墩墩的中年男人擠過醫生護士闖進病房去,大喊:「我們不救了!」
然後就聽到一聲尖銳的電子音,護士尖叫:「啊!!你幹什麼啊!!」
那個中年男人跑出來,手上抓着幾根管子,他邊跑邊喊:「我們不救了!!」
走廊里人跟人都你追我,我追你的跑起來,轟隆隆的腳步聲從這頭響到走廊盡頭。
過了十幾分鐘,醫生和護士們才有氣無力的回來。
黃久這個病房的護工也回來了,幾個護工頭碰頭坐在椅子上,嘻笑着、皺眉搭眼的說:
「就這麼從他媽嘴裏把管給□□啊!」
「我看到了!他媽的眼睛還睜着呢!眼淚都流出來了!人還是活的!他都不想搶救了!這是盼着他媽死啊!」
「嘖嘖,你說養出這種不孝的東西有什麼用啊!」
隔壁病房的那個女病人死了。
黃久卻聽到了久違的聲音,像收不到信號的收音機。
【……你……你要……要什麼?】
【兒子……兒子……】
那個聲音突然在黃久耳邊響了。
【她要她兒子,你去嗎?】
【去嗎?】
黃久突然懂了那兩顆眼珠子為什麼會留他下來!
它們需要他替它們跑腿!
【去嗎?】
黃久點了頭。
他不點頭,繼續扛下去的結果就是像那些人一樣被它吃掉。
點了頭之後,他就輕飄飄的飄起來了。
他浮在病房的天花板上,看到病床上的自己。詭異的,他不覺得那個快瘦成一把骨頭的人是自己。他看看自己的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啊,原來,他的靈魂變年輕了。
現在他的靈魂是他二十幾歲時的模樣。
他邁了一步,只覺得渾身是勁。
這就是青春嗎?
青春的靈魂就讓他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