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巳時,秦淮河連接內城和長干里的朱雀航浮橋上,大批的士兵全副武裝封鎖了兩岸和橋上區域。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連夜搭建的一座巨大的浮台矗立在波光粼粼的秦淮河的碧波之中。這浮台便是今日的刑場。
秦淮河兩岸,無數的百姓已經密密麻麻的擁擠在河堤上。沿河的街道和樓宇房舍上也全是,甚至岸邊成排的柳樹上也爬滿了孩童少年。
不僅岸上有人,河邊也聚集了不少船隻。船上也有百姓觀望。只不過距離浮台三十步範圍是禁區,百姓船隻不得進入,全部停泊在警戒線之外。
之所以選擇在朱雀航旁邊搭建浮台作為刑場,是郗超精心挑選的位置。因為這裏地勢開闊,兩岸和河面可容納百姓十餘萬之多,比之內城任何一處街市路口都要能夠容納更多的百姓。
而且,朱雀航連接外廓長干里居民區,那是建康最大的居民區。左近的東長干小長干也距離不遠,百姓們可以就近前來,不必走很遠的路。
而內城一側的沿河街道,烏衣巷清水巷朱雀大街等都是極為繁華的所在。沿岸也能容納大量的百姓圍觀。
郗超希望讓更多的人圍觀行刑的過程。庾希是庾氏的家主,他被擒獲之後,意味着庾氏家族徹底被清除。這樣的時刻,自然是需要隆重的展示給更多的人看。目的很明確,便是告訴所有人,桓大司馬要殺的人,就算你是大晉豪族,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終究要被抓回來砍頭。
最近幾個月,郗超連續受挫於京城,在各種場合吃癟丟臉。不久前拉攏王凝之,挑撥王謝關係的陰謀也突然被王凝之迎娶何氏而終結,這讓郗超憤怒不已。
所以,誅殺庾希便是再一次震懾京城,彰顯實力的最好的機會,郗超當然不能錯過。為此,他特意請桓溫將庾希等人無論如何押回京城當眾斬首。哪怕庾希在作戰中已經受了傷,只剩下一口氣的情況下,還是將他干里迢迢從臨海郡押到京城。
而且,郗超逼着司馬昱前來監斬,司馬昱一來,王謝便要來,文武百官就要來,百姓們便也會紛紛前來。影響力威懾力更加的強大。也讓王彪之謝安王坦之謝玄李徽這幫人親眼看到庾希是怎麼掉腦袋的。
巳時一刻,朱雀大街北側出現了一陣騷亂。擁堵在街頭的百姓被奔馳而來的大隊騎兵驚得紛紛躲閃。儀仗隊隨後趕到,司馬昱乘坐馬車緩緩而來。馬車後方,中軍護衛之下跟隨的是一大串的車駕以及騎着馬兒官員。
今日司馬昱親自監斬,文武百官自然要全部陪同,所以聲勢浩大,場面恢弘。但其實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這是郗超故意為之。
鼓樂號角聲中,司馬昱顫顫巍巍的在秦淮河岸邊的空地上下了馬車。王彪之謝安等人也都紛紛下車。一艘大船停在岸邊,開闊的甲板上擺着坐席,士兵早已登船做好警戒。
這艘大船便是今日的監斬台。
一陣混亂之後,司馬昱等人上船落座,只有二十餘名重臣可以上船,其餘官員則在岸邊空地區域落座遠遠觀望。大船緩緩離岸抵近浮台二十餘步處停泊。
此刻晴空朗日,碧波蕩漾,秦淮河上船隻聚集,旌旗招展。岸邊綠柳婆娑,百姓齊聚。不知道還以為是什麼遊河賽龍舟皇帝與民同樂的好日子,其實卻是一個砍頭殺人的時刻。
巳時三刻,郗超站立大船船頭,高聲下令。
「將庾希武忱等一干叛賊押上刑場!」
號令一聲聲傳下,位於朱雀航北側街道上,十幾輛囚車隆隆而來。所有人都轉頭觀瞧,只見在大批兵士的護衛下,一人高的囚車裏,庾希等人犯頭戴枷鎖,手腳上涌鐵鏈鎖住,披頭散髮而來。
那囚車狹窄無比,恰好容一人站立。庾希等人的頭露在上方的囚車洞口外,保持着仰頭向天的姿勢,彆扭之極。
囚車抵近,隆隆的上了朱雀航浮橋,所有官員也都看清楚了庾希等人的情形。官員們倒吸一口涼氣,有的人低下頭不忍觀瞧。
短短半年左右時間而已,庾希已經幾乎令人認不出來了。之前的庾希身材偉岸,養尊處優的身體白白胖胖。但現在,身體瘦的像是一塊乾枯的木頭一般。露在囚車上方的臉蠟黃,雙目雙頰凹陷進去,顴骨突出,活像骷髏。
一件滿是污穢的袍子裹在他身上,破損處露出血糊糊的皮肉。更令人髮指的是,他的腿似乎是斷了,一根骨頭一樣的東西露在外邊,一團一團黑乎乎的血污在傷口周圍凝結。
庾希花白的頭髮如一團亂稻草一般隨風飄揚,整個人就像是被懸掛在囚車裏的一具乾屍一般。但他並沒有死,他的眼睛還微睜着,雙目中閃動着仇恨的光芒。倘若不是因為他眼中有光,沒有人會認為他還活着。
半年時間,大晉庾氏豪族的家主,竟然落到了如此悲慘的境地。官員們看着庾希,心中盡皆惻然。庾希尚且如此,何況是自己這些人?得罪了桓溫,便落得如此的下場,當真是令人膽寒肝裂,驚恐無比。
李徽站在岸邊的官員之中,看着庾希的慘狀,心中也自惻然。雖然李徽和庾希並不相識,今日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庾希的真容。庾氏在京城的風評其實也很不好,據說庾氏族人之前也是囂張跋扈,令人厭惡。但是,把人折磨到這個樣子,卻也太過分了。
桓溫郗超等人為了威懾眾人,用這種恐嚇的手段,着實令人不齒。
庾希的囚車後面是武忱父子四人,這四人身上也有血污,但起碼還算體面。只不過武忱父子都面色慘白,眼露恐懼之色。
接下來的囚車裏是跟隨庾希反叛的將領數人。一個個也是渾身血污,眼中流露絕望之色,低着頭一言不發。
最後一輛囚車裏是一名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面孔稚嫩,眼神驚恐的站在囚車裏朝周圍張望。單薄的身體在囚車裏搖晃着,蒼白的手緊緊的抓着囚車的木頭,鐵鏈在他身前哐當作響。
囚車碌碌,沿着朱雀航浮橋一路向前,抵達朱雀航中段的時候停了下來。
大船上,司馬昱呆呆的看着橋上的一干囚犯,眼神中流露出憐憫和不忍的神色。司馬昱和庾希很熟,司馬昱之前是丞相,和庾氏外戚共掌朝政,自然是熟悉之極。現在看到庾希的模樣,心中着實驚恐。倘若不知內情倒也罷了,偏偏司馬昱清楚的知道,庾希到今日的地步,都是因為和桓溫之間的嫌隙所致。桓溫對待政敵便是如此的兇狠,毫不留情。
謝安王彪之等人也皺着眉頭看着庾希的模樣,神情頗有些憤怒。
郗超一直在偷偷看着眾人的神色,對司馬昱和謝安等人的反應,他甚為滿意。
「為何要將人折磨成這樣?就算庾希罪不可恕,也大可不必如此。如此殘酷折磨,有違人道。」王坦之沉聲道。
「有違人道?王文度,莫非你還同情這亂臣賊子麼?怎麼?你覺得他可憐?莫非你贊同庾氏起兵反叛的行為?」郗超冷笑道。
王坦之怒道:「郗超,休得挖坑污衊我。我只是從人道上而言,你又想抓我把柄是麼?」
郗超冷笑道:「王坦之,和亂臣賊子講什麼慈悲?反叛之賊當受百倍酷刑也不為過。同情叛賊,便是不對。」
王坦之尚未說話,王彪之呵呵笑道:「郗中書說的好,我大晉叛賊就該是這樣的下場。郗中書,你做的很對。你我眾人也都要以此為戒,可干萬莫要當叛賊,莫要不忠於我大晉。否則,將來的下場比庾希更慘。郗中書,這也包括你在內哦。」
郗超聽他話裏有話,皺眉正欲反駁。謝安冷聲道:「午時將至,還是快開始吧郗中書,何必爭論這些?更不必信口攀誣牽扯。如此場合,豈是鬥嘴吵鬧的時候?」
郗超閉了嘴,他還暫時不能和王謝公開翻臉。謝安看起來已經有些怒了。
「陛下,臣可以開始了麼?」郗超躬身對司馬昱道。
司馬昱微微點頭道:「開始吧。」
郗超拱手,轉身來到船頭挺胸而立,大聲道:「逆賊庾氏,受大晉先帝之恩,以流民賊之身躋身朝堂之上。不思感恩圖報,報效大晉朝廷,忠君愛民,為大晉社稷江山所計。反忘恩負義,弄權跋扈,斂聚圖謀,意圖不軌。桓大司馬慧眼如炬,洞悉其謀,庾氏不知悔改,反公然起兵反叛,實乃大逆之行。京口敗退之後,潛往臨海郡,會同臨海郡太守武忱共同作亂。今被大司馬派兵擊潰,擒獲至此。亂臣賊子,罪大惡極。今日在此將庾氏等一干逆賊梟首示眾,以正律法,更敬效尤。」
「亂臣賊子!梟首示眾!以正律法,更敬效尤!」
朱雀航浮橋上一群士兵齊聲高喝起來。這都是郗超事前安排好的,讓他們齊聲喊叫,以壯聲勢。
「午時已到,將罪囚一一押往浮台,驗明正身。」郗超沉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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