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晉 第四四五章 鬩於牆

    桓秘桓熙桓濟退下之後,屋子裏一片安靜。燃字閣http://m.wenzigu.com郗超站在陰影里看着坐在椅子上低垂着頭喘息的桓溫,良久之後,轉身緩緩走向門口。

    「景興!請你留步!」桓溫的聲音響起。

    郗超停步轉身,走到桓溫面前,拱手道:「桓公有何吩咐?」

    桓溫抬頭看了一眼郗超,嘆息一聲,努力抬手指着旁邊的椅子道:「景興你坐。」

    郗超躬身道謝,欠身而坐。

    桓溫看着郗超,喉嚨里咕噥一聲,說道:「景興,你我相交,年數不淺了吧。」

    郗超想了想道:「永和四年,大司馬相邀,景興入大司馬之幕,擔任征西府椽。至今不多不少,二十五年。」

    桓溫微微點頭,感嘆道:「原來都這麼多年了。二十五年,這是半輩子的時光啊。永和四年,唔,那一年老夫平了蜀地,加了征西大將軍。是了,老夫記得初見你的模樣,年輕俊逸,瀟灑不群。老夫第一眼看到你,便從心底里欣賞你。」

    郗超躬身道:「多謝桓公厚愛,郗超自見桓公,也是仰慕之極。」

    桓溫道:「是啊,你我相得,互相敬重。你幫了老夫許多,你也付出了許多,受了許多委屈,甚至包括你父,你家族之人的責難,以及天下人的言語。老夫心裏都清楚。你跟了老夫這麼多年,殊為不易。」

    郗超輕聲道:「桓公,士為知己者死,景興自願效力,豈理他人言語。只可惜景興無能才疏,未能助桓公成事。慚愧無地。」

    桓溫搖頭道:「不要這麼說,你盡力了,老夫也盡力了。只是時不我與罷了。老夫也不能不顧一切,害了大晉百姓。所以,就這樣吧。老夫心中對景興是感激不盡的。許多事,你都是對的。比如伐燕之戰,老夫該聽你的。還有,不久前謝安欺騙老夫的事,你也是對的。」

    郗超輕聲道:「那是景興的職責,說出自己的見解。但桓公有自己的考慮,站的高度不同。也沒什麼對還是錯。」

    桓溫呵呵咧着歪嘴笑了起來:「景興還是那麼給老夫面子,即便是此時,你也不怨恨老夫麼?老夫將你中書侍郎的職位拿了,讓你又回到了這裏。你跟着老夫,似乎什麼也沒得到啊。」

    郗超拱手道:「非也,桓公這麼做是為了保護景興,景興心裏明白。景興若回京城,怕是屍骨無存。」

    桓溫點頭道:「同景興說話,便是輕鬆的很,不用廢氣力。不像他們,桓秘桓熙桓濟他們,他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明白。老夫一生英雄,然我桓氏卻無卓越之才,令人扼腕。」

    郗超默然不語。

    桓溫道:「景興,這麼多年來,你幫了老夫許多。現在老夫將死,我還有最後一事相求。」

    郗超忙道:「桓公莫要這麼說,桓公會好起來的。」

    桓溫咧嘴笑道:「你以為老夫在乎生死麼?生死之事老夫早已看淡了。景興,你必須答應我這件事。」

    郗超道:「請桓公吩咐。」

    桓溫道:「我要你替我好好看着桓秘桓熙桓濟他們,老夫擔心他們會生事。我已然修書五弟桓沖,他很快便會來姑塾。屆時,你要幫他穩住局面,協助他保住我桓氏。一則不能內部生亂,二則不可為外人所乘。老夫也已經告知桓沖,待局面穩定之後,舉薦你為廣州刺史。也算是你這麼多年來幫助老夫的回報。」

    郗超站起身來,躬身道:「桓公,就算你不吩咐,景興也會盡力協助桓將軍的。」

    桓溫點頭道:「老夫知道,老夫明白。但老夫親口囑咐你,心裏安穩些。景興啊,你記着,將來若時局有變,你要替老夫報被欺騙之仇。謝安口是心非,王謝皆為不信之徒,為了大局可以忍一時。若是將來時變,你也不必手軟。」

    郗超緩緩道:「景興記住了。」

    桓溫微微而笑,嘆息一聲道:「老夫就是這些話了,沒有別的事了。你去吧。」

    郗超躬身道:「桓公,景興告退。」

    桓溫低着頭沒有說話,郗超緩步出門,耳聽得桓溫在身後輕聲咕噥着些什麼話,仔細一聽,卻聽桓溫是在嘆息吟誦: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郗超轉頭看去,燭火下,桓溫整個人佝僂着身體,隱沒在燭火暗影之下。黑乎乎的身體蜷縮如嬰兒一般。

    深夜,桓熙住處依舊燭影搖動。

    燭火之下,桓秘桓熙桓濟叔侄三人對坐而飲。三個人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地上已經有了一個空酒罈,桌上是新拍開泥封的另一壇。

    桓秘陰沉着臉幹了一杯酒,擦了擦嘴巴上的酒水站起身來道:「伯道,仲道,你們喝吧,我不想喝了。明日一早,我便回京口去了,得回去小睡片刻。」

    桓濟訝異道:「四叔,你回京口麼?那這裏怎麼辦?我是說阿爺病重,怕是就在這幾日了。五叔很快就要到了。你怎地這時候要走?

    桓秘冷笑道:「我留下來作甚?我在阿兄眼裏一文不值,他那麼喜歡老五,我留下來作甚?老五到了正好,所有的事他來處置便是。阿兄若去世,我在京口為他立牌位燒紙錢便是。我可不想留下來看老五那副嘴臉。」

    桓濟訝然無語,怔怔發愣。

    桓秘道:「其實,阿兄不看好我到也罷了,但你們不同。你們是他的親生兒子啊。特別是伯道,那是嫡長世子啊。領軍掌事之權不給伯道給誰?父死子替,天經地義。什麼能力脾性啊這些,其實都算不得什麼。我桓家這麼多人輔佐着你,有什麼好擔心的?便是一頭豬那個我可不是說伯道你是豬,你莫誤會。我的意思是,根本不必擔心。阿兄這麼做太傷人了,太令人寒心了,也太不合規矩了。」

    桓熙臉色通紅,不知是酒意還是心中激動所致。

    「四叔,阿爺可能是對我太失望了。年前在新亭,我和二弟私自出兵那件事,阿爺很惱火,可能讓他老人家一直都不能釋懷吧。」桓熙輕聲道。

    「那件事你們做的沒錯,我覺得你們完全沒錯。你們唯一的錯,便是讓謝安他們逃了。瞧瞧現在,朝廷拖延着九錫之禮的事情,這表明當初謝安說的都是謊話。你阿爺難道心裏不明白?他明白的很。他只是偏心老五罷了,從小便是。說什么小時候拿老五去別人家抵押換了羊羔子救母親。說誰都不肯,只有老五肯。所以覺得虧欠老五,一直便縱容老五。哎,這算什麼?只為了小時候的一件事,便如此偏袒他?」桓秘越說越氣,吐沫橫飛。

    「四叔,阿爺的意思是,五叔和朝廷關係很好,他掌管事務,可以保住我桓家」桓濟低聲道。

    「我桓氏怕什麼?朝廷能耐我們何?我桓氏坐擁十幾萬大軍,掌控十餘州兵馬錢糧。本來,阿兄若是狠狠心,我桓家早已經是天下之主了。偏偏阿兄顧忌良多,擔心王謝和其他大族聯合起來反對我們,又擔心什麼生靈塗炭,胡人南下。阿兄就是顧忌太多,所以才是今日的局面。成大事者,豈能畏首畏尾?奪天下,本就是要血流成河,殺戮攻伐。誰反對便殺了誰,管那麼多作甚?成功了便是我桓氏坐天下。可現在,就連一個九錫之禮都得不到,豈不悲哀?還說什麼要自保。當真可笑。教我說,若阿兄去世,我桓氏大可以朝廷欺騙我桓氏的名義出兵,打到京城去,將王謝那幫人全殺了。」桓秘大聲道。

    桓熙苦笑道:「四叔豪情壯志,然則如今卻也只能說說而已了。五叔不會聽你的。」

    桓秘沉聲道:「伯道,你是阿兄嫡長,該感到遺憾的是你,而不是別人。我桓氏得了江山,也是你做皇帝。可是你阿爺將軍權給了老五,那還說什麼?」

    桓熙沉默低頭不語。

    桓秘道:「不過倒是有個法子,就看你是否有膽量。」

    桓熙道:「什麼法子?」

    桓秘冷聲道:「老五不是要來姑塾麼?正好自投羅網。等他一來,我們便控制住他。你阿爺一死,我們便宣佈遺命,你便可掌控軍權和我桓家主位。這本就是順理成章之時,誰也不會反對。這樣局勢便扭轉了過來。之後我們齊心協力輔佐於你幹大事。」

    桓熙驚愕瞠目。

    桓濟在旁駭然道:「四叔,那五叔怎麼辦?阿爺可是已經寫了信給他的,他手裏有阿爺的信件為證啊。若是他公佈了,豈非是我們不遵阿爺之命?五叔不會同意的。」

    桓秘冷聲道:「要他同意什麼?以你阿爺之命,革職流放。我可以親自去江州,接管江州事務。到那時,他也毫無辦法。若是他胡亂說話,那也只能只能大義滅親了。不是我們狠心,這是為了我桓氏大業,只能如此。」

    桓熙臉色發白,喃喃道:「這這」

    桓秘冷笑道:「你果然是個廢物,瞧把你給嚇的。罷了,當我沒說。你願意看着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拿走,那是你的事。我不過是為你鳴不平罷了。倒像是我枉做惡人一般。我回京口了,你們在這裏等着你五叔來接管軍權,然後將你們掃地出門吧。你阿爺一死,將來桓氏的一切都是老五一脈所有了。我怕你這南郡公的爵位都不保了。以後有你的苦日子過了。」

    桓秘說罷,起身拂袖而走。桓熙顫聲叫道:「四叔」

    桓秘皺眉道:「什麼?」

    桓熙看着桓濟,桓濟微微點頭。桓熙咬牙道:「四叔請留步,此事,我們再商議商議。看看如何做,更加的周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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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鬩於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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