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第五鴻當時怎麼也是金丹了吧?狼恐怕是咬不死他。」
別說是狼了,金丹法修就算不修體魄,身體在靈氣淬養之下也不是凡人境的刀兵野獸能輕易殺死的。
看向還在問診的第五鴻,藺無執眯了眯眼。
「自從被猴扒了衣服之後,他的身上一直灑着防獸的藥粉,那一窩狼和我往來了許久,也都熟了,大概是以為我在使詐,遲遲不肯吃他。他在狼窩裏喊着說以後每天給我背醫書還教我識文斷字喊了半個晚上,冬眠的熊都快喊醒了,我就把他又拎了出來。」
秦四喜也想過把他扔在山上算了,陳鴻卻拖着還虛弱的身體跌跌撞撞地跟她回了住處。
暖和和不透風的樹屋陳鴻是沒得住了,就窩在下面的草棚里,他自己學着做飯、洗衣、打水、修屋讓自己活下去,大雪天裏在地上寫字教秦四喜那時候秦四喜還很奇怪,為什麼陳鴻居然沒凍死凍傷,也沒餓死。
經過那一遭,秦四喜只把陳鴻當成一隻有點用處的豬狗,就算他再如何裝出可憐樣子,她也不會再中招。
「我本以為他開春就會走,可他沒走,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每天背藥書給我,還教我讀文章。」
如果再長大些,或者說要是和其他人一樣安安穩穩長大到了十八歲,秦四喜會知道那是討好,可她不懂,有藥方就背,有字就學,還時時防備着陳鴻。
「等我以為他要跟着我一路去京城找我阿婆的時候,他又突然告訴我他是靈寶玄清觀的天驕,和他同門一起走了。」
秦四喜回憶起了當時的場面,有些遲疑。
「他好像覺得他挺着胸脯告訴我他是靈寶玄清觀天驕的時候,我應該很很卑微?很後悔?總之他很想看到我難過。」
藺無執「嘶」了一聲:「他想看你難過什麼?莫非他覺得你應該求他帶你一起來修真界?」
「大概吧。」
秦四喜抓了把瓜子繼續磕。。
藺無執搖了搖頭:「我這個體修和這幫子大宗門的人是真的,要是我門下有這樣的人,我自己動手清理門戶還得掛虛無山上警示後人。」
第五鴻突然覺得鼻子一癢,轉頭想看一眼秦四喜,卻又怕她覺得刻意。
「道友可是丹師,我目不能視,煩請您幫忙看看。」
聽見這人沒稱呼自己「上師」,第五鴻抬起頭,就見一個面色微褐的高大青年坐在了自己面前。
稍一把脈,第五鴻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這身子裏百脈淤堵,目不能視只是開始,繼續下去,只怕要五感盡失。」
「原來如此。」男子微笑點頭,「多謝道友提醒。」
難得有個讓他一時摸不准如何用藥的求診之人,第五鴻還真來了幾分興趣。
還沒等他說什麼,就見這男子對着一側說:
「秦道友,勞煩您和夕昔道友送我來就診,只可惜我運道差了些。」
第五鴻轉頭,看見這個俊美男人正是在跟秦四喜說話,心裏猛地一跳。
這人頭上沒有欠債,莫非是滄海神尊回了此界後結識的新歡?
他連忙說:
「道友放心,你這病症雖然難辦,在下也不是沒有辦法」
男子微笑,一派光風霽月:
「道友若是想靠給我看病討好旁人,這病不看也罷了。初心不正,其術難成。」
第五鴻:「」
這貨哪兒來的?
名叫長離的修士從座位上緩緩起身,對着第五鴻拱手行禮:
「多謝道友替我看診,至於其他,就不勞煩費心了。」
「等等。」第五鴻霍然起身,他就不信了,他連濟度齋的劍首都能氣個半死,還能鬥不過眼前這個廢人。
雙眸一眯,他淡淡一笑:「道友,你這話,在下就聽不明白了,在下不過說了你這病並非無藥可救,你哪來這許多指責之詞?初心不正,在下實在不知道在下是如何初心不正了。還是說,道友你諱疾忌醫,聽聞在下將你的病症指出,反倒恨上了在下?」
長離微微搖頭:「道友,我是眼瞎,不是心盲,我們剛到這裏時,你語氣倨傲,後來又變和善非常,此等言行,可見道友心胸狹隘,為人多變,必是對旁人有所求才在這裏行醫賣藥。我膽小怕事,實在不敢將自家性命交託給道友。」
說完,他又行了一禮。
嗑瓜子看熱鬧的藺無執點了點頭:「他這話說的倒是沒錯。」
「咔咔」在她旁邊的秦四喜在嗑瓜子。
鵝也在嗑瓜子。
藺無執看看這一人一鵝,心中一動,又看了一眼那個叫長離的修士。
第五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一個當着滄海神尊的面兒給他拆台的,偏偏他又不能當場發作。
身後就是戲夢樓,他找弱水沉簫告狀?
不行,他之前還跟神尊自薦願為其刀刃,有事就告狀的廢物他決不能當。
「誠心?罷了。」第五鴻掏出一個小小的錦袋,「這三日來我在戲夢仙都所得靈石都在此,聽聞你們城中有一些被掠去做了爐鼎之人被救了回來,這些靈石就送她們了。」
一身藍裙的第五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氣凌然。
藺無執只看着那個裝靈石的袋子。
兩眼放光。
「哎呀,第五丹師,您也太客氣了。」
抖了下衣擺上殘存的瓜子殼,藺無執縱身一躍,從人家房頂上跳了下去。
是的,之前她們兩人一鵝就是蹲在房頂上嗑瓜子說閒話的。
「她把咱們帶上來的,她下去了,咱怎麼辦?」
秦四喜問鵝。
鵝伸了伸自己的翅膀:「鵝會飛。」
秦四喜:「哦。」
凡人成神的秦四喜不會飛,她只會更高級一點的——出現在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只是這法子容易嚇到人,嚇到的也不只是人。
「那咱們再坐會兒吧,等沒人注意咱們一起走。」
鵝點頭。
一人一鵝在房頂上蹲着,繼續嗑瓜子。
在第五鴻拿出靈石之後,長離就退到了一側,他仿佛聽見了什麼聲音,頭偏向了秦四喜的方向。
然後露出了極淺的笑。
就好像他自知討了誰的開心似的。
戲夢樓里,弱水沉簫推開了窗子,賞人如觀景。
「我們戲夢仙都最近真是來了許多的妙人,宗劍首,那位就是你的欠債之人吧。她是什麼身份,想要猜到實在是不難,之前我喚她仙君,現在想想,還真是冒昧。」
弱水沉簫略微抬眸,目光從宗佑頭上的綠字兒上划過。
宗佑沒說話,他的背後出現了一把劍。
「宗劍首不必擔心,我沒想對付她,也沒想過要用她來對付你,諸神居於九天之外俯視三千世界,不是我這種區區一個小城掌事能算計的。」
風從窗外飛進來,弱水沉簫將一縷發拂到了身後。
「我只是在想,這麼久了,宗劍首頭上的欠債一點兒都沒少,第五丹師雖然折騰得讓自己狼狽不堪,到底是有進展的,宗劍首,你一點兒都不着急嗎。」
收回了背後的劍,宗佑看向弱水沉簫:
「弱水掌事,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十年一次的七洲大會,戲夢仙都數千年來從沒去過。」
何止是沒去過,男女顛倒的戲夢仙都在北洲之外都被看作是歪門邪道的妖異之地,甚至不許出身戲夢仙都的女子報考各大宗門。
那些宗門防範戲夢仙都如防要挾,不許自家的女弟子到戲夢仙都乃至於北洲,在各位宗門長輩的言談描述里,北洲都是凶神惡煞荒蠻無禮的貧瘠之地。
戲夢仙都則是妖邪橫行的不善之地。
這樣的戲夢仙都,卻要參加七洲大會麼?
宗佑默然片刻,說:
「我雖是劍首,卻極少過問齋中事務,你想要濟度齋引薦你入」
「不只是濟度齋。」弱水沉簫垂眸一笑,「我要乾元法境和濟度齋共同替戲夢仙都作保,引薦我們入七洲大會。宗劍首要是能做到,我就能幫你,甚至你身後的清越仙君,還清你們的債。」
戲夢樓里安靜了下來。
紗帳深處輕歌曼舞的男人們都忘了動作。
弱水沉簫看着面前的這個劍首,仿佛看着一個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年。
「宗劍首,你虧欠的到底是什麼?是金銀財寶?是高官厚祿?她如今可不缺這些,若是別的,比如情,比如命?如今的她也不必非要你們的。」
願為一個神去死的人,比戲夢仙都冬日落的雪還要多。
至於會愛上一個神的人嘛,弱水沉簫語氣悠悠:
「她溫文和氣,心有大慈悲,不過偶遇我們北洲女子的些許挫折便心生不平,這樣的神,她站在那兒,自有人如螢蟲撲火。」
就像現在那個在和第五鴻爭鋒的男子。
宗佑默然片刻:
「江河不可逆,歲月不可復,恩怨都在舊時,你怎會有辦法替我們還債?」
在他身後悄然出現了一把劍,是青色的「七情渡」。
「宗劍首,你可真是個死腦筋。」
弱水沉簫的手一招,幾個盒子緩緩飄了過來。
「戲夢仙都的靈寶多不勝數,除了能看清過往的『洄夢石』,還有能編織幻境的『牽魂引』、讓人說出內心渴求的『問君散』、助修士凝魂魄入輪迴的『陰陽冊』、遮掩天機讓修士能如凡人一般出入凡人境的『斷天因』只要用心,我有百般手段。」
樓外,蹲在房頂的秦四喜將一枚瓜子仁兒彈起來,仰頭長嘴去接,眼睛的餘光正掃過了那扇開着的窗子。
「鵝。」
鵝聽見四喜叫自己,叼着瓜子皮抬起頭。
四喜在嚼着瓜子仁兒。
「晚上帶着夕昔去吃涮肉鍋子吧,她帶我來了戲夢仙都這麼個好地方,我得謝謝她。」
鵝用小眼睛看她,總覺得她在打什麼壞主意。
不過戲夢仙都確實是好地方,有人送鵝好吃的。
鵝沒意見。
秦四喜摸摸它的頭,笑了。
打發走了宗佑,弱水沉簫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位神尊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宗佑說他要和清越仙君通消息,大概是答應了,秦神尊一看就是大善之人,想來不會在意我這點些微小心思要不我過兩日給她送上些北洲特產,還有那隻鵝,再給它一千斤靈草丸子?」
在她身後,藺無執拎着一袋靈石,慢慢搖頭:
「一個凡人,活了五百年,靠挖水渠建堤壩成神,你真覺得她是純善好人?她可是十七歲就敢把第五鴻扔進狼窩裏的。」
弱水沉簫微微一笑:「第五鴻那種人,刻薄寡情,行事自私,殺了他也算不上是壞人吧。」
那倒也是。
藺無執將第五鴻給的靈石扔到了桌子上,又轉身拿起了一本冊子。
「這《緝惡冊》上最近有沒有什麼新人?我那些徒弟徒孫一閒着就知道吃,快把我吃窮了。」
「最近?四大宗門動作頻頻,也沒什麼人敢在這個時候觸霉頭,你」
弱水沉簫見藺無執的手似乎呆住了,她抬腳走了過來。
「你這是看見什麼窮凶極惡之輩了?」
青竹道院掌院忽然輕嘆了一口氣:「我就說,秦綠柳這個名字,我有些熟悉。」
展開的冊子上,畫着一張極為詭譎的人臉。
一半的臉上平平無奇,是尋常女子的相貌,另外半張臉則是紅色的鬼面具,眉目斜飛,赤目墨唇,猙獰可怖,邪氣森森。
「秦綠柳,半鬼半妖之身,功法不明,法寶不明,來歷不明,六十三年間在中洲枯島、西洲等地襲殺修士十九人,四宗設伏而不獲。」
長長的死者名單上,有大宗門子弟,也有散修,有築基修士,也有金丹修士。
每個都身家清白,越發顯得殺他們之人是個殘暴惡徒。
「純善之人,在這《緝惡冊》上呆了四百七十五年,價值十塊上品靈石的——純善、之人。」
藺無執捏着冊子,笑着看向弱水沉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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