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屑窣窣聲,可能是小耗子在地上跑過。
畢畢剝剝聲,可能是風吹得斷枝打着樹幹。
吱咕吱咕聲,可能是什麼蟲子啦鳥兒啦咂嘴的聲音。
一切都好解釋,並沒有任何實際的危險出現。可就是叫你心裏發毛,坐都坐不安穩。
這個時候,如果有一隻手搭在你背後,你準會「哇呀」一聲跳起來。
如果有個又甜、又體貼、又暖心的聲音道:「哎呀,公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坐着?要不要妾身陪陪你?」你准感動極了:「好呀!誠蒙小娘子好心,小生這廂有禮了——」
曼殊真就聽見有很好聽的聲音笑嘻嘻問她:「公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坐着?啊喲,嚇我一跳呢!」
曼殊抬眼,就見一個很好看的妖魔走進來。
牠的眼睛長得好看,像剛下過雨的濕潤藤蔓里掩的烏溜溜野葡萄;牠的鼻子也很好看,讓人見了就想親切的擰一擰;牠的嘴唇剛好看,像雨剛洗過的山桃花瓣。
一般人要是見了牠,准給迷得七暈八素,「小生這廂有禮了」的那禮,下得格外纏綿認真。
這時候牠就可以乘機把「小生」按倒,做一道夜宵了。
曼殊沒有被牠迷住。因為第一,牠沒有發現曼殊是女的,仍然照着女孩子勾引男人的手段來勾引曼殊,曼殊能上鈎才怪了。
第二,曼殊看見了牠身上的妖氣。她也不知為什麼,自己就是能看見。
這個好看的妖魔繼續跟曼殊拋媚眼搭訕,那假情假意的姿態,令曼殊想起小月。
他們都看不出曼殊的真實性別,晨風卻能一眼看出來,就像如今曼殊一眼能看穿妖氣一樣,統共不知道為什麼。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因了。這世界就是如此荒謬。
「公子在想什麼?且為妾身一展眉結。值此良宵,公子想不想聽首歌排遣呢?」妖魔拍着蘭花一樣漂亮的手,斜倚着曼殊的肩膀,開口唱,「天心如瀑,世情如霜。斯當有子,宛轉輕揚。妖姿無匹,國士無雙。何以排遣,同載共翔。」聲音美,詞也美,用意更是動人。
「你作妖魔真是可惜了。」曼殊由衷道。
「……!」妖魔立直身子,正色盯着曼殊。
「那些人全都被你殺掉了嗎?」曼殊向外頭示意。
妖魔低下頭,想了想,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撫觸曼殊身上的靈縛:「這就是他們綁你的原因?你也是個妖魔?」
並不是。曼殊搖頭。
「我叫辛魅。」妖魔沖她一笑。
「幸會幸會。」曼殊寒喧。
辛魅猛然裂開了臉,露出裏頭森森白牙和冒着熱腥氣的血絲:「那我就吃了你吧!」
曼殊眨了兩下眼睛。
辛魅恢復了原來的臉相,鼓起嘴:「沒勁,你都不害怕的啊?」一路抱怨下去,「你怎麼不像那個梁貴族!他看起來多一本正經的!稍微勾引一下,該勃還不是照樣勃。吹口氣給他,他該忘的還不是都忘了。那才是正常反應嘛!你這個叫啥!」說着就把曼殊的靈縛解了,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哎哎,你真不是妖魔啊。你啊,你是個女的!哇,你連靈力都沒有!奇了怪了!那你咋還能看穿我是個妖魔?」
曼殊被牠摸得怪癢的:「有話好說,別鬧別鬧。」
牠力氣還大,壓着曼殊不放:「讓我多摸兩下嘛!從來沒見過你這種的。跟我回窩去吧,讓我好好琢磨琢磨你——哎你咋就哭了!我欺負你了?」非常詫異,終於從她身上爬起來:「哪有你這樣的人!我嚇噓你,你不哭。摸幾把就不行了?」
曼殊擦去眼淚:「不關你的事。」
辛魅頓時很不服氣:「你說你說,怎麼不關我的事?」把嬌艷欲滴一張臉直湊到曼殊面前。
這個剛剛消滅了整支風靈軍隊的妖魔,竟比小孩子還要孩子氣。
曼殊道:「你坐好,我就講給你聽。」
辛魅立刻坐端正。
曼殊定定神,道:「我今天看到兩個人死掉,被人吊了一路,差點死掉好幾次。你嚇唬我,我已經不在乎了。眼淚自己掉出來,也不關你的事。你明白了嗎?」
辛魅想了想,雙手一拍:「死掉的人裏面,有一個是你的愛人啊?」
「沒有!你……說什麼啊!?」曼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反應激烈,而且心虛。
「因為剛死掉一個心愛的人,那才會無視我的魅力啊。」辛魅點頭,終於修復了自尊,「人類再爛污,還是有這點底線的。大部分人在痛失愛侶的當天,不容易被勾引到的啦!這不算是我的錯。」
「不是愛侶!」曼殊不得不澄清。
「那是什麼?」辛魅請問。
「是……」曼殊艱難的定義,「其實對他總是生氣,也沒想明白氣他什麼。他就……死了。」
「哦。」辛魅長嘆着起身,「我在這裏找找,你不介意吧?」
「呃?」畫風怎麼突然轉變得有點奇怪?
「梁貴族好像把那一半瑟瑟草藏在這裏了。」辛魅在牆上胸有成竹的一摸,「有了!」
那看起來只是普通的一堵牆。而辛魅在上頭一揉,那層空氣就蕩漾起來,被揉皺、而且揭開了,露出後面的空間。
梁涼號稱在裝草的房間裏守夜,實際上卻把瑟瑟草另外藏起來了?就藏在曼殊這裏?
曼殊看到了一個盒子。
如果是用來裝草的話,這盒子也未免太大了。
辛魅挪了挪身子。
曼殊看見,原來是兩個盒子並排放在一起。每個都大到可以裝下一整具身體。
辛魅打開盒蓋,立刻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愣住了。
一個盒子裏裝着晨風。一個盒子裏裝着張財主。
這原來是兩具棺材。
「師爺爺!」辛魅緩過神來,尖叫,「師爺爺你怎麼了!」他伸出雙手揪出張財主的屍體,兇猛搖撼,「你醒過來啊!」
張財主當然醒不過來。辛魅是如此傷心和憤怒,十指尖尖,把他的屍體徹底撕碎了。
人既然不在了,屍體也不用留。碎成塵土融進大地里,就不必再被修靈者鞭撻與褻瀆。
辛魅做法看似兇殘,卻自有牠的道理。
曼殊只不知道自己能怎麼處理晨風的屍體,像辛魅處理張財主這樣斬截。
辛魅忽的轉向曼殊,雙目盡赤:「他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真的……」曼殊欲哭無淚。
「誰信你!」辛魅踏前一步,「我帶你去見師姑!讓她審你!」咔叭叭捏着拳頭,「如果她查出來是你害的,我就……」
咦,就怎樣?萬蟲噬心嗎?
辛魅猛然有了個好主意,拳頭在手掌上「啪」的一打:「我就變成個男的,讓你愛上我,我再甩了你!讓你生不如死!」沖曼殊一瞪眼,邪魅一笑,「咋了?你不知道我變男變女都可以的?」
「……」曼殊真不知道。
經歷了這麼艱苦的一天,她想,她需要一杯酒來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