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雲省省城,某地下拳館。
光線昏暗,只有幾盞吱呀吱呀搖搖晃晃的吊燈,勉強照亮着拳台,周遭說不上一片漆黑,但離着全黑也就差了拳台底下無數雙閃閃發亮的眼睛。
這裏的空氣瀰漫着混合了酸臭的汗水、廉價的煙草和酒精的糟糕氣味,死悶死悶的,新近進來的普通人乍一吸氣,馬上就能感到控制不住的窒息。
拳館中央的拳台,它的周圍立有四根鐵柱,鐵柱之間用一條條拇指粗細的鐵絲團團圍住,成網狀。鐵柱和鐵絲上鏽跡斑斑,看仔細了,上頭還留有不少斑斑的血跡。
拳台下邊擠滿了瘋狂的人群,他們抓着酒瓶子肆無忌憚的喊叫着,為他們所下注拳手的一次次重擊歡呼雀躍,旋即又因為拳手偶然的失誤和挨打,而毫不客氣的高聲咒罵。
短短几秒間,就能沿着上千年的漫長歲月,從人家的祖宗十八代一直問候到子孫十八代。
當然了,也有人沒這個歷史修養,於是直接斷言拳手生兒子沒屁眼,話雖難聽,不過仔細算來也就罵了區區兩代,在地下拳館,像這樣克制的說話方式算得上是斯文人了。
稍遠一點的二層樓,一些穿着體面些的中年人,手裏抓着現金或是押注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全神貫注的盯着拳台,間隙的互相交流也是小聲而快速的,生怕錯失了場上兩位拳手哪怕一秒的交集。
而隔了一堵牆壁的內室,一名禿頭大胖子穿着黑色皮衣,嘴裏咬着一根比之尋常雪茄要纖細許多的小雪茄,冷眼看着顯示器上的畫面。
瘦子贏,爆了冷門,他大賺特賺。
壯漢贏,賠率極低,不過也能賺個水錢。
坐莊的,除非碰到破局的條子或者自己下場開賭,基本上都是不會賠錢。
整個拳館,這麼多的人,此時此刻,滿心思皆在拳台上。
砰!
拳台上的兩名拳手像是鬥狗一般撲在了一起,雙方都是不要命的往對方頭上砸着拳頭。
顯然,這種耗費氣力的打法並不適合瘦子,沒過半分鐘,瘦子就只能被動的收回雙拳擋在自己的面前,被對方壓着打。
挨打時,瘦子被對方一記並不標準,但明顯力量強勁的右勾拳打在了下巴處。燈光下,瘦子口中噴出一呲溜的口水,然後身子靠着圍繩軟趴趴的滑了下去。
場內的氣氛陡然沸騰起來,滿館的歡呼聲不絕於耳。
壯漢得意洋洋的舉起自己雙手,像是古代得勝歸來的將軍,面朝着外邊的觀眾,在拳台邊上繞着圈。
經過瘦子面前時,壯漢依舊保持着張揚的姿態,不曾想已經緩過勁來的瘦子微微睜開半眯的眼睛,然後一腳踹向了中年拳手的襠部。
這名體型挺壯碩的中年拳手硬邦邦的後倒在拳台上,後腦勺着地,再沒有知覺。
然後,瘦子強拉着身後的圍繩,慢慢站了起來。
拳台上的喧譁先是像出了毛病的音響一下卡住,安安靜靜的,然後突然崩發出了當晚最為頂峰和猛烈的吵雜。
尖叫聲、咒罵聲和歡呼聲混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聲浪。
「麻痹!作弊!作弊!」
「這寄吧輸了!還敢搞偷襲!」
「死全家的玩意兒,你tm還有臉站台上?」
賭紅了眼的觀眾們瘋狂的揮舞手裏的酒瓶和現金,不斷有玻璃瓶越過鐵籠子飛入拳台上,砰砰砰的砸在尚站在台上的瘦子腳邊。
間隙有些雜物砸在瘦子身上,可他沒有躲閃,就那麼傻愣愣的站着,喘着粗氣。
搖搖欲墜的瘦子並沒有像以往那些獲勝的拳手一般舉起雙手,享受着作為勝利者該有的歡呼和崇拜。
他只是透過早已變得紅彤彤的視線,低頭注視着那個被他打敗、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壯碩拳手,神情落寞,仿佛輸的人是他才對。
連浸透半個腦袋的鮮血,瘦子都忘記了擦拭。
這時候,不知從哪裏冒出個人模狗樣,穿着白襯衫黑西裝,打着花領帶的中年裁判,噔噔噔看也不看的從倒在地上的拳手身上一步跨過,小跑到瘦子近前,刷的舉起了瘦子的左手。
早已透支了力氣的瘦子被這位梳着漢奸頭的裁判帶歪了身型,不過他的視線依舊牢牢的釘在躺在地上的拳手,心裏想着對方怎麼沒有一點反應,舉辦方又怎麼還不將人給抬下去治療。
直到他被眾人如眾星捧月般帶離拳台,瘦子依舊沒有發現現場有擔架出現。
隔壁房間裏,禿頭胖子微微一笑,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眼中閃過一絲滿意和欣賞。
「老闆,這樣判他勝,會不會影響我們拳市的聲譽?」站在禿頭胖子後邊的一個手下,疑惑道。
「黑拳麼,哪有什麼規則?不管他用什麼辦法,能站到最後的,那就是勝利者。」禿頭胖子詞嚴義正的解釋着,心裏卻在想:煞筆,也不知道用腦子算算,這種爆冷門的,我們能賺多少?
「帶他過來。」禿頭胖子微微側頭,吩咐道。
「是。」
年輕人快步離去,幾分鐘後,帶着獲勝的瘦子回到辦公室。
瘦子眼神飄渺,頭上和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擦乾淨,不過身上還是光着膀子,穿着比賽時的短褲,短褲上有幾處見紅的地方。
「叫老闆!」站在邊上的年輕人朝瘦子呵斥道,態度嚴厲,顯然這位新勝的拳手在他們眼裏什麼都算不上,不過就是賭桌上的撲克牌罷了。
「沒事沒事,小伙子剛打完比賽,還沒緩過勁來,哈哈。」
禿頭胖子和藹可親,起身走到瘦子邊上,拉着他坐下,套近乎道:「我記得你登記的名字是,蒙面俠客?有點我們江湖的味道。」
瘦子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禿頭胖子並不在意瘦子的態度,不管怎麼樣,能給他賺錢了,那就是貴人,要好好招呼的。
雖然,這種人也就幫他至多賺個把月的錢,但那也是錢,不是嗎?
為什麼說是個把月,如今躺在拳台上的壯漢就是解釋。
觀眾對於老拳手的膩煩,不喜歡是一回事。而拳手本身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不管是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俠客俠客...」禿頭胖子似乎對瘦子的外號產生了好奇,還在邊上不斷琢磨着他自以為獨到的解釋,「你打黑拳,其實也是一種形式上的劫富濟貧。」
「嗯?」瘦子微微側頭,瞥向坐在旁邊這個亮鋥鋥的腦袋瓜子,臉上寫滿了疑惑。
禿頭胖子見終於吸引了對方的注意,笑着咧開嘴,道:「你看,這些過來賭拳的人大部分都沒幾個錢。又懶、又懶,腦子又不靈光,你讓他們去社會上正經上班賺錢,能賺幾個子兒?」
說着,他用指頭敲了敲茶几,又一次詞嚴義正道:「只有我們這,能提供給他們一個以小博大的翻身之處。」
頓了頓,這位在黑市拳里賺的盆滿缽滿的莊家咽了咽口水,斷然道:「並且絕對公平、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