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機械運轉噴涌而出的高溫蒸汽當中,在槓桿齒輪與活塞轉動摩擦所發出的噪音中,在筋腱和血肉蠕動的嘈雜當中,「萬爐之主,機中之神」瓦什托爾發出了一聲雷鳴般憤恨的嘆息:
「比拉克,你說這話是認真的?」
無怪瓦什托爾如此反問,比拉克這位曾由四神共同拔擢而又共同摒棄的惡魔王子顯然不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到底該怎麼寫——又或者說,投身於混沌之後能夠做出點名堂來的人或惡魔王子,都是這樣。不論在至高天的波濤中,還是現實世界裏,比拉克與瓦什托爾之間的上一次衝突都還沒有經過很久,但前者現在已經再一次「嬉皮笑臉」地主動湊上前來,提議與瓦什托爾結成同盟。
號稱黑暗之主的惡魔王子在萬爐之主建造不諧引擎時才剛剛來搗過一次亂——雖然從最終的結果來看,祂沒有成功就是了。即便不諧引擎已經成功在龍林星上建成,並且確實能夠如瓦什托爾預想中的那樣發揮作用。但當機中之神意識到對方的存在時,在巨石要塞當中,比拉克給瓦什托爾留下傷痕的位置又再一次開始隱隱作痛了。
像瓦什托爾這樣的亞空間生物也會幻痛嘛?可能是會的。在充沛的亞空間能量的浸潤之下,祂在那一場戰鬥中所受到的傷害很快就恢復了,但與那些傷害共同翻湧着的情緒並不能很快平復。計劃被打亂的憤怒和遭受傷害的痛苦從過去傳來迴響,從記憶當中重複刺痛着瓦什托爾由扭曲的金屬與血肉共同構成的軀殼。
「我當然是認真的。」比拉克恬不知恥的聲音從暗影中傳來,「且不提我現在確實也置身於混沌戰帥阿巴頓的麾下,理論上我們本就該是同盟這一點。瓦什托爾,作為浩瀚至高天當中勢力首屈一指的軍閥,你應當也清楚『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
瓦什托爾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如果有人能從祂的金屬臉龐上讀懂這一點的話。祂不喜歡比拉克,也對比拉克所說的「同盟」沒有哪怕一丁點的信任。但祂也確實沒有對比拉克口中「本就該是同盟」的這部分陽奉陰違做出嗤笑或者駁斥,也沒有下令讓周圍的惡魔引擎或者血肉大炮對着黑暗之主所棲身的那片陰影發動攻擊。
因為祂也清楚,「此一時彼一時」,確實是這個道理。
「所以,你也聽說了那個傳聞。」瓦什托爾語氣陰鬱,「『第五神』將要在巴爾登基。」
亞空間當中的時間沒有意義,一個消息可以在它被第一次說出口之前就傳得到處都是——尤其是在某些非常有能量的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
瓦什托爾當然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但祂本不想理會這個捕風捉影的傳言。祂才是那個為了成為第五神而處心積慮地進行了長久佈局的存在,祂也因此對這件事的難度有着清楚的認知:想要繞過該被詛咒的那位明明已經夠到了椅子、卻佔着位置遲遲不坐下去的萬年老臘肉,在至高天的領域當中取得一把新的交椅,並不是什麼一拍腦袋就能做成的事。
只是比拉克顯然不這麼想:
「那已經不只是個傳聞了。」黑暗之主說,「血神的領域狂怒着沸騰,水晶迷宮也騷動了起來。就算一蹶不振的祖父神和正忙着與靈族撕扯的縱慾之主不會親身下場,祂們也決定派出自己麾下的親信來共襄盛舉,就連黑色軍團也會在修整之後一同前往巴爾主星。」
比拉克認為祂所說出的這些情況已經足以證明一些事了。瓦什托爾確實理解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但祂並不買賬:「聽起來你們已經有了許多軍隊。那麼這件事又與我何干呢?我又能拿到什麼好處?」
「這不是『什麼好處』的問題,萬爐之主,你沒注意到嗎?」比拉克的聲音焦急了起來,「我知道我們曾因為這同一件事在過去多有齟齬,也知道這話不好聽——可你我在如此漫長的時光當中都是以那個位置為目標的,卻曾幾何時在混沌而浩瀚的大洋當中享受過如此殊榮?」
「你難道不也是四神聯手加冕的麼?」瓦什托爾見縫插針地譏笑了對方的痛處,才擺明自己的態度,「就算諸位黑暗大能真的要在巴爾加冕第五神,那也顯然不會是近期就能發生的事情。不論如何,泰拉王座上該受到三重詛咒的屍皇都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障壁。不要告訴我你千萬年來試圖與四神比肩的努力都努力到了狗肚子裏去,導致伱看不出想要繞過它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
萬爐之主實際上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自信,也不像祂話里話外的那樣真的不在意這件事——實際上祂在意得要死。祂選擇這麼說,只是因為想要嘗試以此種態度從比拉克嘴裏再詐出一點祂所不知道的情報來。
曾經的四神共選沒有令瓦什托爾失望,即便在漫長的時間以前,比拉克就已經被四神所厭棄,但祂在此時發出的陰暗笑聲依然暗示出:祂通過某種渠道掌握了比瓦什托爾更多的情報。
這其實並不值得高興,因為這反過來說明四神依然能通過各種手段影響比拉克——祂依然是四神手下的提線木偶,一枚不受待見的棋子,祂的地位在本質上毫無改變的趨勢。但正洋洋自得的黑暗之主現在可想不到這一點:「如果說這位『第五神』的人選,受詛者也是同意的呢?」
瓦什托爾背後的鋼鐵雙翼猛地炸開:「這不可能!」
「這會變成唯一的可能的。」比拉克信誓旦旦,「你以為眾神為何決定共襄如此盛舉?自然是為了協力在混亂的波濤當中鋪設這條唯一的道路!萬爐之主啊,你捫心自問一下:你能允許這件將至未至的事真實發生嗎?」
——在亞空間中與四神作對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事情,但對瓦什托爾來講,知曉有某種存在竟然在不聲不響間越過了祂,能先祂一步登上神位則是更加難以忍受的事。與這個在比拉克的敘述中聽起來越來越真的故事相比,比拉克本身都顯得更容易忍受一些。雖說瓦什托爾本來也不怎麼看得上黑暗之主這種獲得了眾神的恩寵之後就被驕縱出了反骨的惡魔王子,但在當下的情況里,這塊反骨又令「四神不選」向祂提出的結盟請求顯得真心實意了一些。
如果說瓦什托爾不能忍受這位路邊草叢裏隨便冒出來的「第五神」,那麼比拉克當然也不能允許這件事最終成真。雖然他們都對同一把椅子虎視眈眈,並在此前提下在不久前才產生過一次你死我活的衝突,但此一時彼一時。萬爐之主意識到,僅在「攪黃第五神登基」這件事上,沒有比這個反覆無常的惡魔王子更加值得信賴的盟友了——這對比拉克來講,也是同樣的。
在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瓦什托爾的聲音再次在機械轟鳴之間響了起來:
「說說你的計劃,但我要求保留隨時退出的權利。」
「當然。」比拉克笑道,「我們甚至可以簽個合同——就像你平時喜歡做的那樣。」
——
藤丸立香茫然地讀完了手中這份死亡守望殺戮小隊的情況報告,又茫然地抬起頭看向了海斯廷斯:「為什麼要讓我看這個?」
西比拉·半個月來就沒睡覺的40k鐵人·海斯廷斯因這種茫然而深感暴躁:「我也不知道,但或許是因為——這個死亡守望(重音)殺戮小隊是因為你擅自亂跑而被砸到我這個聖錘修會(重音)審判官手裏的?甚至裏面還包含一個真實身份不好公開的黑盾??甚至這個黑盾還在實際意義上已經上了你的賊船???」
即便是瓦西里安仿佛要殺人的目光,也沒能阻止海斯廷斯輸出情緒的這一系列句子。同樣的,禁軍的目光也沒能成功防止藤丸立香在快要崩潰的審判官的怒火中越變越小:「明白了,明白了,我來處理,我立刻處理!」
「注意你的言辭,聖錘修會審判官。你逾矩了。」考慮到現場判海斯廷斯斬立決顯然會遭到藤丸立香本人的反對,瓦西里安最終選擇以此提醒對方自己的身份,隨後又轉向了事件本身:「這點小事又怎需勞煩陛下的代言人親自費心,幾個阿斯塔特而已,執行相應的記憶刪除程序後按照原有編制退回守望堡壘即可。」
海斯廷斯冷哼一聲:「如果事情真的這麼簡單,我就能在暗影重錘號上找到一個會寫這種調度文件的歐格林,然後把事情扔給他。」
「不是這麼回事,別人都好說——他們沒在這件事裏摻和多深。問題的重點是薩哈爾。」自知下午茶再次泡湯的藤丸立香長嘆一口氣,決定再次無視掉編制調度之類的問題,「我還是再去看看他吧。」
壞消息是,米塔·阿什恩最後沒有選擇任何意義上的復活;好消息是,這是當事人與薩哈爾在共同思考並商議了兩天之後達成一致的結果。首先,作為栽過跟頭的靈能者,這位前任審判官侍僧終於學會了對涉及亞空間的一切「交易」保持警惕——又或者說,她已經被折磨夠了,對任何的亞空間實體都產生了相當嚴重的ptsd。其次,對索爾·薩哈爾來講,他也覺得在商討過程中突然從房間裏冒出來進行推銷的特斯卡特利波卡相當可疑。
且不提屢屢受挫的煙霧鏡大人在自尊心上是否有需要安慰的地方。最終的結果是,米塔的靈魂被放入了奧特瑙斯改件當中,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薩哈爾動力甲上的機魂——當然,這個所謂的「機魂」能做的事情顯然更多一些,至少別人的動力甲可做不到閱讀亞空間預兆。
當事人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結果,但藤丸立香本人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不過,考慮到其他的幾個選項在她看來也與這個結果不相上下的彆扭,藤丸立香最終成功說服了自己,這是她的問題,不是事實結果的問題。
另外的問題是,死亡守衛黑盾索爾·薩哈爾這件事本身就……不那麼合規。就算維爾恰克能夠利用自己的權勢讓這個身份證明在手續上看起來是完全合規的,但至少當事人在這個位置上待得並不怎麼情願。藤丸立香沒問過,但她已經收集到足夠多的蛛絲馬跡,可以證明薩哈爾本人對帝國和帝皇的怨氣都大到沖天——就和風暴邊界號上包括賽維塔在內的那幾個黑甲衛一模一樣。
要不是有康拉德這麼一層關係在,這幾個黑甲衛在船上也是待不下去的。藤丸立香這麼想,然後想當然地認為,薩哈爾已經在船上待了這麼久,蝙蝠們當然已經在「原體已經復活啦」這一重大事項上完成過了互通有無的任務。
只可惜,現實中午夜領主內部的職場環境比幻境裏險惡了一萬倍還有餘,在嚴重的拉幫結派和排擠新人的風氣下,可憐的、不被承認的、總是被其他蝙蝠有意無意地忽略過去的薩哈爾一連長,至今都沒有得到這個最重要的消息。
——所以在藤丸立香詢問對方「下一步打算做什麼」的時候,當事人的回答依然是:「我打算去尋回『夜王之冠』。」
在些微奇妙的信息和理解偏差之下,藤丸立香雖然對這個目標依然有些疑惑,但沒有選擇將之訴諸於口。於是,在經過一段雞同鴨講的「那個鐵圈對你來說就真那麼重要嗎?」「是的,就是那麼重要。」之後,一封單人任務委託書很快就送到了薩哈爾手中。
至於單飛後的薩哈爾又是為什麼被自己另外幾位殺戮小隊中理應被遣送原籍的「前隊友」綴在了後面,這一群人又在自己搭乘的商船當中鬧出了怎樣的亂子,又到底是怎麼墜毀在薩哈爾的目的地上的——這些事就是薩哈爾自己的冒險故事了。
當然,有關賽維塔曾經給出的那個預言最後到底是怎麼實現的,又或者說,在那幾秒鐘之後,被無意義的尖叫搞得心煩意亂的康拉德·科茲本人到底是怎麼在物理上迫使索爾·薩哈爾安靜下來的,這件事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後,都沒有人再次提起來。
——
命運的流向再次改變了。
水晶宮殿當中,奸奇的狂笑終於有所止歇,被主神反覆無常的情緒摧垮後又重建了九百九十九次的宮室終於穩定了下來——當然是暫時的。萬變之主的領域裏唯一不會變化的就只有無時無刻的變化,但這須臾間的相對穩定,也確實讓侍奉在祂們主子身邊的惡魔們略鬆了一口氣。
一滴鮮紅的血珠漂浮在被層層法術構成包圍的光柵里;一座金字塔樣式的神殿靜靜地佇立在虛空當中;無數恢宏偉岸的建築以那座金字塔神殿為中心拔地而起;鮮艷壁畫中的人、事、物中都浸潤着亞空間邪惡的低語;扭曲的眼瞳和增生的羽翼在獅身人面的造像之上哀嚎着蠕動;幽魂與亡靈作為士兵在道路上列陣巡邏;傳說中的巨蛇藏匿於陰影;帶翼的魔女以前所未有的靈動翱翔在上空。
藤丸立香在逃出奸奇的領域時並非沒有留下絲毫的代價。而現在,最後一塊拼圖藉由神祇的手被親自拼合,奸奇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手段來將這些代價收入囊中。
宇宙中沒有任何一個存在能夠說清,萬變之主此時做出的計劃到底會導向怎樣的結局——哪怕萬變之主本身也做不到。唯一能被確信的是:一個哪怕對於立於至高天頂端的大能來說,也足以被稱之為「天翻地覆」的變化正在孕育着。
奸奇和祂的臣屬都如此確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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