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西山王朝的戰爭之後,趙學寧從暹羅抵達了歸仁府,在這裏慰問軍隊,處理戰後事宜,頒佈政令,建立起南越總督區。
隨後便開始着力於恢復生產、建立農莊以鞏固統治。
在這個時候,北方鄭主的使者來到歸仁府求見趙學寧,趙學寧欣然接見了對方。
鄭主使者的來意很簡單,無非是問好,贈送禮品,拉關係扯皮,然後旁敲側擊的詢問一下趙學寧解決掉西山王朝是什麼意思,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打算什麼的。
趙學寧哈哈大笑,拉着使者的手與他談論之前發生的事情,告訴鄭主使者,自己這樣做是為了報復西山王朝之前在嘉定屠殺華人的仇,這是他向蘭芳國民許下的誓言,他一定要做到這件事情。
所以並沒有什麼太多的理由,鄭主大可不必擔心,蘭芳是個愛好和平的國家,他自己也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大總統,從來不喜歡與人為敵。
「我平生最不好鬥,偏好解斗,有什麼不平事需要我去解決的,那我是最開心的,若要我隨隨便便興兵作戰,那我是不能忍受的,戰端一起,生靈塗炭,這可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情啊。」
鄭主使者大喜。
「如此,那就多謝大總統了!」
鄭主使者喜滋滋的回去了,趙學寧冷冷一笑,繼續埋頭於整頓南越內政的事務。
只要內政事務解決的差不多了,一切上了正軌,那他就可以着手準備吞併北越的事情了。
另一邊,鄭楷得到了使者的回報之後,心下稍安,但仍有些畏懼,於是決定調遣一支軍隊軍隊進駐邊境重鎮順化以戒備蘭芳軍隊。
與此同時,因為得知琅勃拉邦被暹羅併吞,感到不安的鄭楷又決定調遣一支軍隊到茫騰戒備琅勃拉邦方向的暹羅勢力。
做完佈置之後,鄭楷仍然覺得不安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這個事情和帶清爸爸說一下,讓帶清爸爸稍微有點準備。
只要事前通知一下,必要的情況下,也方便帶清爸爸支援他幹仗,實在不行,還能逃到帶清境內苟且求生,不是嗎?
於是鄭楷決定派遣一位使者前往廣州,將這個消息告知兩廣總督舒常,再經由舒常的轉告給敬愛的皇帝陛下,讓皇帝陛下有個準備。
到時候萬一鄭氏有難,帶清的支援也能儘快來到。
鄭楷的算盤是可以的,這個想法也不錯,他的使者抵達廣州之後,也很快見到了舒常,向舒常提出了鄭楷的請求。
然而舒常卻對此感到十分意外。
「那群犯上作亂的西山賊人被滅了?」
「是的,那群西山賊人被蘭芳國消滅,國土為蘭芳國所得,據蘭芳國主聲稱,是為了報嘉定血屠之仇,並沒有其他的想法,但是國王殿下還是有些擔憂,希望大清可以稍微注意一些。」
使者在舒常面前很是謙卑,直接跪在地上行大禮參拜。
舒常讓使者起身坐下,自己皺眉沉思了起來。
這段時間他派人搜集有關蘭芳的消息,得到的多是一些蘭芳四處征戰的消息,以及趙學寧多麼能打的消息。
說實話,這不是新聞。
這個事情在整個廣州甚至兩廣之地都有流傳,就和當初鄭信在暹羅做了國王的時候一樣,當時也是在鄭信的祖籍傳得沸沸揚揚,甚至還有很多華人渡海去暹羅投靠鄭信,當時的官府也知道這個事情,但是並未阻攔。
官府也知道人地矛盾巨大,能削減一些人口出去吃飯,對官府來說也是好事,反正怎麼着都比他們作亂或者在當地餓死的要好。
只要這些人在紙面上存在就可以,老皇帝又不可能親自到福建來挨家挨戶的統計人口。
弘曆多次南巡,就沒來過福建,所以地方上有什麼問題,還是地方官上下嘴皮子一碰,一個太平的花花世界就誕生了。
所以說趙學寧有名氣這個事情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也就是那面旗幟給了舒常一些不好的感覺,要是沒有那面旗幟的事情,舒常甚至都不想理會這些事情。
別的不說,之前漢人鄭信也和緬甸打得要死要活的,也在中南半島上擴張勢力,帶清也沒有說什麼,反而允許鄭信從帶清購買火硝,打算稍微扶持一下鄭信以對抗大逆不道的緬甸。
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帶清對於擴張領土什麼的沒有興趣,對於中南半島那傳統意義上的「遍佈瘴氣」的生態環境更是敬而遠之,一點都不想佔據。
生怕碰着瘴氣了,然後人沒了。
只要這些小國遵奉帶清為宗主國,遵奉帶清皇帝為自己的皇帝,給這個面子來朝貢,那關起門來幹什麼事情,只要不搞得天怒人怨,或者讓人家苦主找上門來,帶清都不會管。
可要是人家苦主找上門來,尤其還是進貢的藩屬國的苦主找上門來,那作為宗主,帶清就必須要做出一些反應了,就不能把這些事情當做沒發生了。
為了顏面,帶清必須要做點什麼,否則以後人家都不來朝貢了那還得了?
帶清要的是顏面,是大義名分,是統治秩序,是不允許這些小國鬧騰起來威脅到帶清的宗主權。
所以在舒常看來也是如此,只要趙學寧別鬧的天怒人怨,把人家給折騰的要死要活來告狀,那帶清就無所謂他們怎麼折騰。
而且現在舒常特別不希望聽到蘭芳的什麼消息,特別不想得知蘭芳又在搞什麼大動作,他十分不想在自己的任上把這些事情送到京城讓弘曆知道。
他現在天天就在期盼着弘曆能夠把他調離兩廣總督的職位,只要能離開這個深水大坑,其他的什麼都好說。
他為此甚至還派人去京城活動了,想找人說說情,看看能不能調職。
這個照理來說是比較容易的。
兩廣總督這個職位是眾所周知的肥差,在十三行這個天子南庫身邊,兩廣總督隨便伸伸手就是十萬雪花銀,多少人想做這個職位還輪不到呢。
可舒常現在卻覺得這個職位異常的燙手,總覺得有點什麼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現在鄭主的使者親自前來傳遞消息,就讓舒常覺得更加不妙了。
這要是讓弘曆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肯定會問原因,不說要追根究底、把蘭芳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挖出來,至少也要確定蘭芳對大清沒有危害,這樣才能放心。
弘曆是想要休息了,但是他可不傻,他的腦袋沒有以前那麼精明了,但也絕對不是好糊弄的,要是南邊出了事情,自己想要平穩落地的可能性也會大大降低,搞不好就要被捲入難以應對的困局了。
銀子撈夠了,萬貫家財也有了,一任兩廣總督,也算是對得起那麼久的操勞。
舒常想來想去,覺得目前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應對局面。
就當無事發生。
「本官會把這個事情告知皇上的,尊使還請放心。」
簡單應付了一下,舒常就下了逐客令,請鄭氏使節離開,鄭氏使節有點奇怪,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不安,但還是沒有多做什麼糾纏,舒常下了逐客令,他也就乖乖離開了。
使者走後,舒常鬆了口氣。
鄭氏擔心蘭芳要對他們用兵,這在舒常看來更多的是在無病呻吟,懷疑這個懷疑那個。
你鄭氏和蘭芳一點關係都沒有,往日無冤近日無讎,蘭芳對付西山賊人,是為了報仇,對付你們又是為了什麼?
沒有理由啊。
自古以來興兵作戰都需要大義名分,沒有大義名分的話,怎麼興兵作戰?
他覺得鄭氏純粹就是在杞人憂天,給他添麻煩,他最討厭有人給他添麻煩了。
按照規矩,藩屬國來人送消息需要傳遞到京師給皇帝知道,不能擅自隱瞞,否則一旦事發,後果很嚴重,但是舒常並不想讓弘曆覺得這個事情很嚴重,不想讓弘曆的注意力被這裏吸引。
其實這個事情要是發生在正月里,應該還好一些,說不定也就混過去了,但現在時間不對了啊。
今年是乾隆五十年,是弘曆做皇帝五十周年的大國慶,弘曆在京師大操大辦,甚至仿照康熙搞了一次千叟宴。
他在全國範圍內召集老人入宮參加宴會,林林總總三千多人參加宴會,數萬人受賞,那確實是讓很多人都很高興,弘曆自己也非常自得。
不過隨後的事情就沒那麼順弘曆的心意了。
這一年不知怎的,災害特別多。
三月初十日,甘肅玉門北發生地震。
春季,湖北宜城、興化、隨州、枝江發生饑荒,人食樹皮。
秋季,山東青州府屬壽光、昌樂、安丘、諸城等縣發生大饑荒,樹皮都被吃光了,以至於達到了【父子相食】的程度,可謂人間慘劇。
此外,福建建安、江西萍鄉等地水災,湖南、湖北、安徽、江蘇、山東、山西、河南、直隸等地區普遍乾旱,其中,湖北、河南、山東尤其嚴重。
各省災害所上報需求的賑災銀兩達到一千四百餘萬的數目,屬實讓人驚心動魄。
不得不說,弘曆在賑災和免稅這種花錢的事情上是很講究的。
縱觀他的統治期間,他在政治層面對天下是嚴厲打擊、拼命鎮壓,為此不惜大搞文字獄,創下歷史之最,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但與此同時,在賑災、免稅、水利層面,他治下也做出了很大的成績,免稅免了兩億多兩白銀,賑災也花了很多銀子。
這白花花的銀子是正兒八經的花了出去,支出是明明白白記錄下來的,不說有多少入了貪官污吏的口袋,有多少能落到災民手上,至少這錢,他是花了。
一千四百餘萬兩白銀的賑災款,弘曆感覺很頭疼,但是該花還是要花,他是天下君父,四海之主,天下遭災,他責無旁貸。
他必須要維持自己天下君父的體面。
從三月開始,他就一直在忙着賑災的事情,到處調集物資,四處賑災。
嶺南之地這幾年沒什麼天災,於是弘曆要求嶺南之地出一些錢糧協助賑災,十三行這座天子南庫也被要求多出銀兩協助賑災,反正是到處要錢。
眼下,弘曆也還是在忙着各地的賑災事宜,舒常也覺得今年是不是年景不好,往常沒有發生災害的地方今年也是到處發生災害,災害密集出現,這邊剛平定下來,那邊又鬧了起來,叫人不得安生。
但也正是這種情況之下,弘曆的精力不會很充沛,對於一些無關緊要的邊角料小事就不會很在意,不會特別關注。
舒常揣摩着弘曆的心理,思來想去,決定用相當曖昧的春秋筆法寫一個摺子給弘曆,主要描述他治下的兩廣這幾年政通人和,地方安穩,沒有大的災難,希望皇上放心。
在描述政績的中間,順帶着提一下安南國來使說明南越之地發生小戰亂的事情,一筆帶過,把春秋筆法發揮到了極致,主打一個誇耀自己的功績和對皇帝陛下的關懷。
寫完摺子以後,他又想了想,覺得只是寫摺子實在是沒什麼誠意。
眼下國家正在用錢的時候,弘曆肯定為了銀子的事情着急上火,這個時候他如果能夠給弘曆額外的送去一些銀子,就算數量不多,也能大大增加弘曆的好感度。
人生是一場攻略,官場也是一場攻略,如何攻略自己的頂頭上司,是一門藝術。
作為全國八大總督之一的頂級封疆大吏級別的舒常,對於這一套可謂是門兒清。
於是他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立刻找來了穆騰額,和穆騰額商量了一下,決定他們聯手再狠狠敲一筆十三行的大商人,讓他們再出點血割塊肉,榨點銀子出來。
數量不必太多,但是只要把這些銀子給弘曆送去,必然能大大增加他們的印象分。
領導對咱們的印象好了,以後的前途還不是大大的有?
穆騰額對此感到為難。
「之前十三行已經捐了不少銀兩,再捐,怕是沒幾個人樂意啊。」
「國家有難,他們這些深受皇恩的商人難道能罔顧皇恩嗎?」
舒常冷笑道:「他們不敢不捐,尤其在你我面前,他們要是敢不捐,你只需要稍微吩咐一下,就夠他們喝一壺的,民不與官斗,這些商人甚至還不如地里的老農。好對付的很。
再說了,眼下國家多災多難,皇上憂心勞神,他們這些商人卻穩坐釣魚台,旁觀一切,哪裏來的那麼好的事情?不捐?那就是心懷異志,直接抓起來審問個兩三天,也不必傷人,抓起來,消息傳出去,不怕其他人不就範。」
穆騰額聞言,雙目放光,一臉驚喜。
「原來如此,還能這樣說啊……果然,這方面,還是您懂得多啊!小弟還是才疏學淺、孤陋寡聞了。」
舒常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這算什麼?比我懂得多的人也多了去了,這為官之道深似海,這一點,咱們可要多和那些漢人學學,打仗他們不行,做官咱們不行,人家的長處,咱們得學,不學,怎麼更進一步?」
穆騰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學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識。
舒常則表示學到了還不行,還要會實踐,實踐出真……金,不實踐,怎麼能確定自己學會了?
穆騰額連連點頭,立刻表示還是您懂得多。
於是,他決定配合舒常,狠狠的搞十三行一筆銀子出來,感受一下權力的美妙滋味。
要是搞得多了,他們兩人還能順勢截下一些銀子給自己留着花,豈不是更好?
在京城的時候沒想到,到了廣州之後穆騰額才知道原來天底下有那麼多好玩意兒。
那些西洋夷人雖然身上味道很難聞,但是那些個機械製品是真的精巧,而且皇上也是真的喜歡。
穆騰額也想搞到一些特別好的機械製品獻給弘曆皇上,以此得到弘曆的欣賞,從而獲得更大的利益。
但是這些東西造價不菲,一般來說很難搞到手。
這樣一想,穆騰額就心思火熱起來了。
稍晚些時候,這鴻門宴的請帖就送到了十三行商總潘啟那兒,潘啟一接到穆騰額的請帖,就暗叫一聲不好,估計那邊又有什麼么蛾子了。
一般只有在讓他們這些商人花錢的時候,官僚們才會如此客氣,要是沒有好處的事情,官僚們簡直不拿他們當人看,主打一個呼來喝去。
現在又是請帖又是請他赴宴,沒別的說頭,肯定是要錢。
數字估計還不會小。
潘啟深深地嘆息了一陣。
前段時間為了賑災,十三行各家行首才東拼西湊了一大筆銀子交給紫禁城使用,已經很夠意思了,這要是再來……未免太過了一點吧?
咱們都知道十三行是天子南庫,但是你這吃相是不是也要稍微控制一下?
這話潘啟也只敢在心裏說,甚至都不敢說出口,生怕這禍從口出。
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潘啟只能收拾收拾,準備去赴這明晃晃的鴻門宴。
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劉崇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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