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輪馬車上,路山彥以欣賞的目光看着這位跟自己相同姓氏的後輩。
他迫切想要詢問對方的家鄉是在何處,是宗族哪個分支的傑出子弟,又是何年何月來到德國他知道這樣的年輕人將是帝制被推翻之後新國家的未來棟樑。
在昂熱替他編出部分身份背景後,路明非很自然地融入了這個故事中的一員,在向卡塞爾莊園行駛的過程里與這位「祖父」交談。
路山彥雖是大清帝國的官員,但他自己卻是堅定要葬送掉這個封建腐朽帝國的先驅——關於這個話題路明非倒不怎麼擅長,昂熱給他編的身份是「柏林軍事學院優秀畢業生」,所以兩人的話題更多的是集中在未來軍隊的武裝、帶兵打仗的方向。
而路明非那些什麼「對人體進行超級基因改造,再配備刀槍不入的科技裝甲」之類的構想理論讓路山彥聽得滿懷期待,而在諸如斬首、閃擊、跳幫等特種含義的戰術理論則讓路山彥神色欣喜,恨不得立刻就拉這位優秀的同族兄弟一起回東方將腐朽的帝國推翻。
年輕的卡塞爾.梅涅克對兩人純中文的交流插不上太多話,反倒察覺到昂熱這位老朋友的言語有些傷感,好似他們已經有數十年未曾見面一樣。
車身懸掛的煤油燈艱難地驅散了外界的黑暗,在經過數十分鐘的行駛後,三輛馬車沿着濕滑的道路來到了卡塞爾莊園。
有不少人早已等待在此,其中包括一隊身穿白衣的醫生和護士,不過他們對於莊園的主人梅涅克伯爵沒有絲毫興趣,而是直撲第二輛馬車抬下來的棺材,就如同被花芯吸引的蜂群。
而專門等待梅涅克的是三位拄着拐杖的年長紳士,雙方一一握手。而當他們看見那件從馬車上卸下來的棺材時,眼眸中的金芒堪比汽燈般亮眼。
路山彥跟在梅涅克之後走上台階,把交易記錄遞了過去,「交易記錄編號19010666,驗明是正貨,對方交付了貨物,但沒有收錢。」
「為什麼?」為首的紳士問。
「他們認為那個是被詛咒的不祥之物,急於扔掉它。」路山彥說。
「如果真的有敵人躺在那棺材裏還沒甦醒,換成你你會怎麼做?」昂熱和路明非站在馬車的陰影里,注視着故事進度的推進。
「連同棺材一起淨化掉。」路明非不加思索地說,如果他是這群秘黨的一員,在碼頭時他就會用爆彈槍將這箱子轟成渣。
而後他語氣稍微停頓,「如果敵人屬於那種數量龐大的類型,那在淨化前可以暫時留下為後續如何高效淨化作研究。」
泰倫蟲族就屬於這種異形,就比如說專門對付蟲子異形的地獄火爆彈就是一位專門研究過泰倫蟲族的機械教生物賢者所鑽研出來的東西,其內部的彈頭和彈芯會被替換成一瓶專殺蟲子的誘變酸,當藥瓶粉碎時,其內部成千上萬的針頭會射入目標體內的同時也將酸液注射進去。
「沒錯,這些知識都是財富,就好比我們現在從實驗以及實戰中知道龍類忌憚水銀、厭惡硫磺也許他們還藏着更多的弱點,而這些弱點則是我們能夠抓住並且戰勝他們的契機。」昂熱說道。
「請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夠開始工作?」那位醫生搓着雙手走向那三位紳士,神色興奮且迫不及待,他是漢堡最着名的外科大夫莫德勒,「這太讓人激動了,會是醫學術上的奇蹟。」
三位紳士中那位叼着玳冒煙斗的紳士澹笑着允許莫得勒現在就開始他的工作,他們不在乎所謂的不詳之物,這件交易物的本身價值就超出了其他所有概念。
「這算是梅涅克犯的最大失誤,他沒有找到專業的人士去處理那個東西。」昂熱幽幽地說,側頭看向了路明非,「故事該翻頁了。要和我一起去見證那箱子裏面的東西麼?」
路明非點頭,他本就是為此而來。
「我去充當莫德勒大夫的助手,應該由我們的人在旁邊,免得發生什麼意外。」走上前,象徵性地徵詢梅涅克的意見。
「不需要這麼緊張,他已經死了幾千年了,現在只是一具脫水的乾屍。」梅涅克說。
對此,昂熱只是笑了笑,神情有些悲涼和憂傷,他轉頭跟上莫德勒的腳步,大夫和護士們簇擁那個箱子進入卡塞爾莊園下的酒窖。
「昂熱今天有些古怪,他不是那種會畏懼於不詳概念的人。」梅涅克盯着昂熱和他那位中國學生的背影。
「他的顧慮是正常的,用我們的邏輯思考他們的事是不對的,因為他們不屬於人類。」為首的馬耶客勳爵說,「現在你該做好警戒的工作,在解剖完成之前禁止任何人進入酒窖!」
「他們的侍從千百年來始終在尋找侍奉的主人,小心他們的到來。」體型瘦高的夏洛子爵說。
「您是說『死侍』麼?他們已經過時了。」梅涅克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現在是人類的科技時代,他們如果敢來,迎接他們的將會是槍林彈雨!」
在他的身後,他的夥伴們正把調試好的銀汞劑淋在子彈上,這些人用的子彈與眾不同,表面有精密複雜的蝕刻花紋,帶有濃烈的犍陀羅風格。
銀色的金屬液體滲入花紋中,隱隱地發出藍色的熒光,而後熄滅,仿佛一頭野獸在悠長的呼吸後進入假死的狀態。
「所謂的死侍跟吸血鬼沒什麼兩樣,溶解在汞中的銀離子對它們是種劇毒。」
「那你有在死侍的身上試驗過你這套武器嗎?」
「沒有,他們已經有幾百年沒出現過了,但我是根據科學的分析,得到理論上的可行方案,我查了很多資料並對他們的血液樣本進行過化學分析」梅涅克感覺自己有些侷促,在夏洛子爵那如同貓一般深綠的童孔注視下,他拘束得像是個在做畢業答辯的學生。
「那希望你這些新時代的武器有用。」夏洛子爵澹澹地說,隱藏着刀鋒的童眸掃過梅涅克以及他身後的陰影們,加上路山彥和離開的昂熱,一共六個人,都是通過梅涅克加入秘黨的全新一代,他們年輕的面孔上帶着堅毅的神色,眼神冷厲地直面與龍族之間的戰爭。
在年輕時夏洛子爵也曾高舉着燧發槍衝鋒在前,以一頭銀髮為標誌,被秘黨的同伴們稱為「銀翼」;可再勇敢的屠龍勇士也會衰老,就像他引以為傲的燧發槍退出了歷史舞台,一分鐘能射出六百發火藥子彈的馬克沁重機槍能瞬間複製十次他的殺招科學的時代正在降臨,人類越發地強大,從太古時代就開始籠罩他們的噩夢也有了終結的曙光。
夏洛子爵笑了笑,輕輕拍了拍梅涅克的肩膀:「這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你應該有信心才對,否則這場戰爭不可能結束。」
「不是屬於我們的,是屬於整個人類的新時代!而我們正離它越來越近。」梅涅克挺起胸膛。
「我和另外兩位上樓享用英國茶了,這是老人面對時代變化的方式,」老人轉身緩緩走向樓梯,「也正好可以商討一下關於學院的建立」
「老人們似乎有點傷心。」路山彥走過來輕聲說道。
「放心,他們是很開朗的,不會這點小事而鬱鬱不樂,」梅涅克露出了他那不安分的笑容,「而且我們還要走遍世界,殺死每一條危害人類的惡龍呢!」
「你是認真的麼?」路山彥笑了。
「當然了!每個有為青年都會為這個目標而熱血沸騰吧!」梅涅克摘掉手套,手在漆黑的雨夜裏高高舉起。
他的夥伴們,秘黨的新一代精銳「獅心會」的成員基本都在這裏了,一群無畏的年輕人笑了起來,傳遞眼神後不約而同地摘掉皮手套,他們右手食指上的古銀戒指在黑暗中閃着森然的冷光。
梅涅克擦着他們的肩膀走過,和他們一個個在空中用力擊掌,年輕人有力的掌擊震碎了雨水,也震碎了黑暗中的寂靜,也想要震碎那個籠罩他們的龍族噩夢。
「我也有幸和你擊掌嗎,山彥?龍可是清朝皇帝的象徵啊。」他最後停在路山彥的面前。
「同時我也是個有志於推翻帝制的屠龍者。」路山彥笑着與梅涅克擊掌。
他的目光不禁移向卡塞爾莊園的酒窖,期待着那個名為路明非的年輕人能成為自己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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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里,濃郁的酒香和橡木香在酒窖中悄無聲息的流淌。
昂熱手裏鋒銳的折刀切開了一枚枚足有半尺長的棺材釘,密封的古館露出了漆黑的窄縫,積累了上千年的青色不明氣體帶着尖厲的銳聲噴出,但隨即便被梅涅克研製的人力抽風機抽走,酒窖入口的男護士正「嘿休嘿休」地踩着飛輪。
在所有棺材釘被切斷後,昂熱面無表情地將質地變得如同大理石一般堅硬的棺材蓋移開,就像又一次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醫生和護士們蜂擁而來,潘多拉的魔盒更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一名男護士將煤油燈提起照亮,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棺材裏的東西。
「天啊,這是醫學史上的奇蹟!」莫德勒按住胸口,發出由衷的感嘆。
他畢業於慕尼黑大學,在大學博物館裏見過來自世界各地的古屍標本,儘管號稱保存的最好,但沒有一個和不變形,要麼是頭骨歪曲眼睛暴突,要麼四肢腫大撐破了葬服;所謂「面容安詳面露微笑」的古屍,多半是嘴唇皺縮露出了殘破的牙床,除了讓人讚嘆古人的保存技術,絕不能讓人有什麼美好的感覺。
但這副棺材裏的則完全不一樣。
這是一個沉睡的中國男孩,皮膚柔軟,烏髮溫潤,輕輕閉合的眼睛上一根根睫毛都沒有脫落。
但他確實又已經死了,乾枯的身體帶有明顯的脫水痕跡,全身肌肉萎縮,皮膚受浸在骨骼上,像是沙漠上死去的動物在乾燥的空氣中存放了幾十年的樣子。
男孩身穿有一件白色的絲長袍,像是當時漢人的儒家衣冠,繡滿了龍、鳳、孔雀、寶相花和瓔珞的隱紋,外面套着織金錦的窄袖襖,頭頂剃禿,周圍留一圈頭髮,恰恰是西夏党項族當時的髮式;
棺材內散佈着金銀飾品、玉質珠鏈和錢幣,中國男孩就躺在米黃色的雲紋織錦上,腳下放着一面銀牌,一切就如他下葬的那一刻,在這具古老的棺木里,時間仿佛被封印了一般,過去的上千年只是彈指一揮間。
刻骨的仇恨與暴怒自昂熱年輕的面孔上浮現,他攥緊手裏的大馬士革折刀,恨不得將混合有賢者之石的刀鋒送入這個仿佛在安詳沉睡的男孩的心臟。
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他確實可以這樣做,但這樣除了給自己一絲虛假的復仇快感外毫無意義,這裏只是記憶構成的夢境,而非時間逆轉的真實過去。
「有什麼想法麼?」昂熱側過頭,問身側的路明非道。
「這是人類?」路明非微微皺眉,從外表上來看這個男孩毫無疑問屬於一個人類而且是標準的人類,不是那種血統不純或者發生變異的人類亞人類,有必要的話路明非甚至想動手檢驗他的顱骨純潔性。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種方式也不準確,畢竟那頭白王異形的顱骨看上去也跟純正的人類顱骨無差。
「他現在看上去是人類。」昂熱說,漫不經心地把手伸進棺材裏,拾起男孩腳下的銀牌——在他觸到雲紋織錦的瞬間,那張華麗的錦緞崩潰了,化成里一片灰色的塵埃,那些蠶絲纖維經過了上千年之後,只徒然留下了華麗的外表而已。
「啊!這些都應該採樣!」莫德勒心痛得直甩手。
「你想繼續看故事的前戲發展呢,還是直接跳到故事的高潮部分?」昂熱沒有理會一臉痛惜模樣的醫生,手指摩挲着那塊冰涼的銀牌,繼續問路明非道。
「繼續。」在思考了一會後,路明非開口說道。他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層澹薄的金色霧氣,沉穩的聲音裏帶着絕對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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