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一輛馬車從一座靜悄悄的宅院後門駛了出來,一個身着粗布男子外衫的人跳下馬車將後門關上,跟着又駕着馬車安安靜靜的離開了這個小巷。
隨着天色越來越亮,附近賣菜的小販很是納悶,曾家宅院中原本每日都會前來買菜的婦人並未出現,而那宅院臨近的鄰居也沒發現這宅院內的僕人從裏頭出來,這座曾家的宅院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寂靜無聲。
那輛從曾家宅院裏出來的馬車也並未駛遠,它停在了一輛車馬行的門口,車馬行的老闆因為生意的緣故很早就起來了,但這輛馬車上的客人卻是他們今兒第一位客人。
「當真要賣了?我瞧着這馬車還很不錯。」那車馬行的老闆是實誠人,平日裏多是租借,但也收購一些用過的馬車。
從馬車上下來的似乎是對年紀不大的小夫妻,妻子肚子微鼓起明顯是有了身孕,這馬車看着結實到也不怎麼精細,與這對夫妻的打扮對比並不突兀,所以老闆並未有所懷疑。
「家裏老娘要瞧病,我家娘子又需要補補,家中實在無銀,這段時間城裏又封了,生意也做不了了,沒法子啊。」說話的是個少年,似乎變音的遲還有些稚氣,但這年月商家子成親的早,有些娃娃還長成的遲,老闆也沒懷疑。
「這到也是,哎哎哎!城裏不好過啊。」老闆也被此事困擾,若是不能出城,誰會租賃馬車,更別說買了自家用上了。
小娘子一句話都沒說,用花布包了腦袋羞答答的站在少年身側。
「老闆看着給吧,合適就成。」少年很好說話的說道。
老闆也不含糊,給了二十兩銀子,連馬車帶馬一併購了,這錢對於這馬車的質量來說,只比新車少了些許,很是厚道了。
少年滿臉喜色,接過銀兩道謝告辭,很快帶着懷孕的妻子便消失在人海中。
「趕緊的,把這車刷掛刷掛,把馬拉去牲口市場賣了吧。」老闆轉身邊往裏走邊說道。
「這麼急?」夥計不解道。
「這馬看着不錯,趁着還能買賣趕緊出手了,省得以後有什麼變故,再賣不出價錢。」老闆幫人是一回事兒,自己也不想吃虧,「至於那馬車,前陣子不是劉大人家想要輛坐下仆的車麼?你給改個漆送去吧,省得咱們還要費力打一個。」
夥計立刻應聲去了。
那對消失在人海中的小夫妻此時互相攙扶着混在人群里,遠遠看着一隊隊像是士兵又好似護衛的丞相府兵丁來來回回的在人群里搜尋,小娘子頭上出了汗水,小力的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道:「姑娘,那馬車賣了,不會被發現麼?」
「咱們原先住的地方離着鋪子太遠,不用馬車可不行,但若是隨意丟棄,很容易被人順藤摸瓜,到不如賣到車馬行去,那地方每日都有來來回回租賃的馬車,他們不可能放着舊車不管,肯定是要修整,到時候就算有人找過來,也尋不回原來那輛馬車了。」假扮成少年的相思一掂手中的銀塊,笑眯眯的說道:「左右不是咱們的馬車,沒了麻煩還掙了錢,多好的事兒。」
「可是姑娘,咱們這樣成麼?」石榴摸着肚子小心的朝前走,生怕腰上的枕頭掉下去。
「怎麼不成?」相思昂首挺胸嘴角含笑,小心翼翼的扶着石榴的胳膊,讓人看起來就像是位疼愛妻子的小丈夫,再加上她眉寬又深,哪怕身量不足普通男子,可也只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
「誰也不會知道,一直身在後院的無知女子,會打扮成這副模樣,坦坦蕩蕩的出現在眾人眼前。」相思與一隊兵丁擦肩而過,連緊張的表情都沒露一絲,「有些男人總是覺着女人沒有腦子。」
兩人一路買了吃食,幾次與巡查的兵丁相遇,甚至還被盤查,可相思上輩子已經見多了陌子謹的做派,不說學會十分三分總是有的,再加上她本身扮演的也不是什麼成年壯漢,而是個歲數不大的文弱少年,那些兵丁從一開始看見她們就已經先入為主,當然問不出什麼實質的東西,反而收了碎銀,高高興興的走了。
相思按照記憶中陌籬的吩咐,走到一條並不怎麼繁華的街市,這條街市後頭就是有名的花街,所以附近的客棧不少,好些還住着暗門子,石榴一見此狀況就有些發慌,但相思牽着她直接尋着牆上的暗記來到一間外觀瞧上去又小又破舊的鋪子,這鋪子明顯是改的,上頭可以住人,下頭賣些果脯零嘴。
相思扶着石榴走了進去,用食指在掌柜的桌面上扣了三下道:「可能住店啊?」
那掌柜的很不耐煩道:「去去去,沒看到是賣零嘴的麼?」
石榴咬着唇看向相思。
相思不慌不忙道:「但是也能住店啊?」
「誰告訴你能住店了?」掌柜的放下筆道。
相思從懷裏掏出張紙道:「春姑、夏姨、秋嬸、冬伯。」
那掌柜的臉色一變,接過那紙看了兩眼道:「你們等會兒。」
說完,他撩開身後的破爛布簾走了進去,可不大一會兒又走了出來道:「行了行了,樓上還有一間空房,真是事兒多。」
店鋪外頭有不少臨近的店鋪,人來人往早就習慣了掌柜的這樣的脾氣,甚至還有人看見相思她們跟着上去,就在門口起鬨道:「還真敢住啊,也不怕是黑店。」
掌柜的氣沖沖的對着外頭吼道:「滾滾滾!以後別想在我這兒騙東西吃。」
等着三人走上樓去,又跟着掌柜的走另外一邊下得樓去,石榴才覺着這路似乎越來越往地里走了。
相思是聽過陌籬說起這鋪子,所以並未害怕。
等着三人從地道里走出去,相思才發現,她們又進了一座比之曾宅精緻百倍的五進大宅。
「郡主莫怕,這是一位皇家宗親之前休養的宅院,表面上還是那位將軍的,可實際上已經被咱們山莊買了下來,已經好些年了。」那掌柜的原先古怪的語氣已經沒了,雖不是很熱情,但聲音平平帶着恭敬。
相思信任陌籬,當然也會信任他推薦的人,她也不囉嗦,將這幾日京中的事情與那掌柜的說起,又將想要送出去的信件交給掌柜的,此事再不能拖,否則陌籬恐怕真有危險。
「少主還在宮中?」掌柜的明顯不知此消息,想來丞相將事情壓了下來,竟是宮中內應也沒消息傳出。
「下了天牢。」相思雖然不知道豫郡王如何得知此消息,可她相信芸蘿不會騙她。
「多謝郡主告知,小的立刻就去尋找爾西大人。」掌柜的不敢停留,將相思她們交給宅中下仆,便匆匆離去。
相思與石榴這才換了衣衫,可以鬆了口氣了。
滴答滴答……
陌籬甩了甩染血的髮絲,忍着眩暈看向綁在木樁上的手腕,血液順着木頭滴下去,居然匯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窪。
「咳咳……」陌籬這兩日被人打的厲害,內臟受損,鮮血倒灌,常常忍不住咳嗽,他知道出了李見珅外,其餘的人都好不到哪裏去,丞相想要屈打成招,為皇上的死推出替罪羊,更想知道保皇派具體的名單,以防他想要完成大計時被人捅了後背。
「你這又是何苦呢?」牢房之外,難得出現除了獄卒之外的其他人。
陌籬扯了扯嘴角,到沒想到除了那和尚還有旁人來看他。
「只要你說出保皇派還有哪些人,尤其是軍中……以你是不念大師的徒弟,丞相大人必然會將你重用,你何苦冥頑不靈呢?」溫溫柔柔的聲音中卻是對待生命的漠視。
陌籬微微抬眼,對着牢房外那雙繡花鞋啐了一口,那血沫含着內勁沖了出去,濺了那鞋面一片。
「你!」
「姓舒的,你說夠沒有?一個女人居然跑到牢房裏來了?就不怕來了出不去?」陌籬披散着長發,哪怕這幾日的酷刑也沒讓他露出半點示弱,反而因為汗水和鮮血讓這個本來就白皙的少年越發的妖冶與魔性。
舒宛萱看着那張臉,心中如果貓爪一般,那原本就應該是她的丈夫,可偏偏為了一個郡主背棄了長輩的婚約,讓她差點成為京都的笑柄。
「你嘴巴可真硬,我到要看看,你能硬多久……」舒宛萱往後站了站,眼珠一轉道:「或者,你若是願意說出郡主的下落,我也可以求七公子放你一碼,讓你死個痛快。」
「七公子?」陌籬讚嘆道:「難怪大師說你是個人物,這會子進不了我陌家的門,到扒上了韋七公子,嘖嘖……我那便宜的大伯母會喜歡你,也算物以類聚了!」
舒宛萱聽着陌籬的語氣,看着陌籬眼中的鄙夷,只覺又羞又怒,她雖然在權勢之下她更願意嫁給深得丞相喜愛的韋七公子,可她卻偏偏對陌籬真的動過心,如此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陌籬羞辱,那種難言的滋味讓她差點拂袖而去。
「我不計較你毀了婚約,可我也不願意看你死的太痛苦。」舒宛萱說道:「你現在不說那假郡主在哪兒,我總會找到她,到時候我會讓她死的很難看!」
「看你現在這副嘴臉,我就知道,你肯定找不到她!我告訴你,我已經將她送出城去,往後天高地遠任她遨遊,你捉不住她的!」陌籬邊咳嗽邊笑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將她送出去的!」舒宛萱只要一想到孟相思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安然的活着,她就如同被蟲蟻啃咬了骨頭,全身的不痛快,她從來沒有失敗過,唯有在陌籬身上栽過跟頭,還幾次被相思那個小賤人恥笑過,如今相思再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她一定要讓孟相思付出代價!
陌籬說完那話,便再不理她,只是半閉着眼睛想念心中那個帶着一些小壞,整日懶洋洋活着的女人。
「哼,你就硬氣吧,等我找到她,先送你去死,再讓她一輩子活在痛苦裏。」舒宛萱見陌籬再不理會,恨恨的轉身走了,她能將京都的名媛貴婦玩弄於股掌之間,能讓自視甚高的韋七公子對她死心塌地,她就不信她會抹不掉這個她曾經失敗的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