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留於府上,好生招待!」
趙泗在喜的答卷上批覆以後,令宮人送於韓生,爾後徑自起駕,直去迎接已經達到咸陽的騰。
騰,官至兩千石,文治武功都非常出色,曾任內史,掌關中。
這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官員,可惜,在天下一統以後並沒有選對方向,被迫致仕。
作為一個曾經兩千石的大官,哪怕致仕歸家,騰依舊在關注着天下形勢。
他自始至終都認為李斯的路是走不通的,同時也認為始皇帝操之過急,在致仕歸家以後也不止一次想要勸諫始皇帝。
但始皇帝身體越來越差,心態也越來越焦躁,騰也因此徹底失去了復起的希望。
他內心多半是悲觀的,還是那句話,聰明人很少,但天下之間絕對不缺少能夠看得清楚天下大勢的頂級人才。
只不過礙於形勢,他們大多數人微言輕,意見不被採納,時代的洪流總是這麼難以抵擋,只等大石落定以後才會追悔莫及,讓後來人追悔萬分。
騰是如此,後來的岳飛同樣如此……哪怕是最最混亂黑暗的時候,也不缺少真正的有才之人。
騰本以為天下就會一直這樣下去,他太清楚始皇帝的性格了。
是的,他固然驕傲的認為只要他在天下就盡在掌握,甚至於所有人都這樣認為,哪怕是始皇帝的反對者也是這樣認為。
可是,人力有窮盡。
始皇帝不在的時候呢?
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始皇帝了,扶蘇不會是,胡亥也不會是,始皇帝的十八個孩子不可能再出現下一個始皇帝了。
騰悲哀的認為大秦的命運會隨着始皇帝的人生的終結而陷入混亂。
可是一切……再某一天,突然發生了改變。
從那個出海尋仙的少年歸來開始……
短短几年時間,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令他目不暇接。
甚至於讓他直呼反常……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個人真的能夠改變一個國家麼?騰不這麼認為。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令他歡欣鼓舞。
大秦真的徹頭徹尾的改變了,爾後就是趙泗突然變成了始皇帝的嫡長孫。
緊跟着就是立儲,天下大亂,亂七八糟的事情讓天下風雲激盪。
最關鍵的是始皇帝他居然真的不急了。
這一切讓他感到欣慰又感到好奇,大秦在越來越好,可惜的是他已經無緣參與這一切。
畢竟他輸給了李斯,得益於他曾經是始皇帝的重點提拔對象,一心為公,因此他的結局不如淳于越一般悽慘,可是在李斯當權的時代,他大概率是沒有機會復起了。
堂堂三公之首,怎麼可能會容忍他曾經的敵人復起去瓜分他的權勢呢?
騰太清楚李斯的權欲之心了,這一點李斯的小師弟可以作證。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小公子親書使其往咸陽召見。
一封書信,長達兩千言……
情真意切,言之鑿鑿,最關鍵的是,太孫殿下公然且不避諱的承認大秦目前面臨的問題,並且對曾經喧囂一時的新吏思想表示了肯定。
可是……右丞李斯不是據說和小公子私交甚密麼?
這是公開批評李斯的行政方針了吧?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一個致仕歸家之人又有什麼值得惦記的?
大秦的情況是變好了,可是秦法不改不變,禍害的根子就擺在那裏,自己倘若被太孫殿下復起,還是要和李斯爭上一爭的。
真的有這個必要麼?
騰認為是有的!
他已經老了,所剩的時間為數不多,所追求的東西也不多,只想用自己的一生來貫徹自己的忠誠,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事實上從趙泗發佈招賢令的時候騰就意識到了機會所在,開始向一些自己曾經覺得才能過人因為政治鬥爭而被牽連的吏員寫信,讓他們把握住這個機會。
騰猶豫的是自己的何去何從。
現在,不用再猶豫了,因為太孫殿下親自寫信相召。
他是做過兩千石的,政治敏感度不低,再太孫殿下寫信相請的時候就意識到太孫殿下或許要有一番大動作了。
他固然可以裝裝樣子避之不受,等來個三辭三請以後再隆重回歸咸陽,為自己的歸來造勢。
但作為一個傳統的忠臣,他並不喜歡用這種手段,也並不想去通過這種方式來驗證主君的決心。
他選擇了坦誠相待,欣然前往。
倘若猜想為真,那便用心用命,倘若只是流於表面和形式,大不了重新致仕罷了。
已經犟了一輩子,沒必要妥協……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太孫殿下,居然親自來迎接他來了。
甚至於他還沒有進入咸陽城的城門!
官道之上,太孫殿下的車架停在路旁,一個看起來身材高大英武不凡的人正列於首。
騰自車廂里踏出的時候,看到了那個身影。
「騰!參見殿下!」
趙泗臉上帶着笑容前來,親自將騰扶了起來。
這還是騰和趙泗的第一次見面,儘管一直關注天下局勢的騰對趙泗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僅從相貌上來看,趙泗確實賣相很好,可以滿足一個君王,一個儲君的所有外貌形象。
「殿下親赴於此,民慚愧……」騰嘆了一口氣。
君主親自相迎,這種事情其實並不少見,上位者通過折節下交的方式來博得下位者的好感給予對方尊重,讓對方收穫情緒價值,提升好感度這種手段從來都屢見不鮮。
但是騰還是願意吃這一套……
惠而不費的事情,實際上能夠真正去做的又有幾個人呢?
最起碼,對方做了……
「早前孤就聽過您的名字,大父可是於我言,您是治國之才!我所做的事情與我而言惠而不費,可我希望您為我所做的事情反而更多,說起來應該是我討了便宜。」趙泗笑了一下。
「陛下還記得我?」騰愣了一下眼中帶着幾分詢問。
「怎麼會不記得?您應該聽說過我,我是從海外歸來,回來的時候比較晚,因此對以前的事情都不怎麼了解,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知道您的名字,直到後來我在大父的宮室之內看到了《為吏治官及黔首》和《數》以後,驚為天人,向大父詢問,這才得知了您的名字啊。」趙泗笑着說道。
騰聞聲臉上露出一些笑容,心中流出幾分暖意。
陛下還收藏着我曾經寫的書卷……
「許多年前寫的東西,現在已經有很多地方已經不合時宜了。」騰笑了一下。
「未曾問,民亦及花甲之年,垂垂老矣,殿下相召,所為何事?」騰開口問道。
「上車,邊走邊說。」趙泗笑了一下將騰請上車架。
「實不相瞞……自看過您所書《為吏治官及黔首》以及《為吏之道》以後,我就常常思索大秦目前的癥結所在,思來想去,唯剩一條路可走,不外乎變法也,因此也只能希望您能夠來幫助我來實現這樣的事情。」趙泗開口說道。
他向來不擅長語言的藝術,因此選擇直來直去開門見山。
好在,他是上位者,上位者的坦誠,有時候還挺好用的。
「民已經花甲之年,變法這樣的大事,恐怕已經是有心無力了,並不能幫上殿下的忙了啊。」騰搖了搖頭。
這倒不是推諉和自謙,他說的是事實。
首先,他確實年齡很大了,精力有些跟不上,尤其是他要面對的還是這種變法大事。
其次,就算他身體好的時候,讓他來主持變法,他恐怕也主持不來。
怎麼說呢?能力不在於此。
讓他打仗,讓他治政,都行。
但他並非學問家學術家,變法尤重思想,他自問自己是做不好思想綱領和變法章程的。
他能作為其中的一環,卻不能統領全局。
之所以成為新吏思想的代表性人物,主要原因是他願意接受新吏思想,同時在那個時候他在新吏群體之內地位最高,權勢最大,新吏群體需要他這個保護傘。
昔日秦吏的內部鬥爭,騰之所以落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於治一國而言,他確實不如李斯。
李斯能夠制定給天下人用的律法,他不能,拋開立場來看,騰是承認自己的失敗的。
「百里奚七十尚未大夫,何況花甲?」趙泗搖了搖頭。
「民非自謙,實在才能所不能也,並非藏拙,還請殿下不要誤會!」騰聞聲搖了搖頭。
「殿下的招賢令我也聽說過,可是現在李斯已至三公之首,秦吏皆以其為尊,殿下若要變法,也不該再這個時候,新吏已死,需得重新培養……」騰搖了搖頭開口。
他並不介意承認自己不如李斯,也不介意當着據說和李斯私交甚密的趙泗的面直接di李斯。
反正都一大把年紀了……
「咸陽的形勢變化還是有些大的,您致仕在家,有些事您或許不清楚。」趙泗笑了一下從一旁拿出來一本《三本論》交給騰。
「這是李相所書,您可以看看。」
騰聞聲臉上帶着遲疑接過三本論。
李斯所作?
李斯比他強他承認,可也強的有限。
李斯能寫出來什麼?無非是照着商君的舊路走,順便抄一抄他的師弟韓非子。
可是,當打開扉頁,看到《三本論》的章首以後,騰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奇怪了。
君本,國本,民本……
而且,越往後面看,騰的表情就越來越精彩。
看了半天,騰放下三本論,臉上帶着一些恍惚。
不是,時代是不是變化的太快了?
不是,李斯他這是剽竊!
不是,李相身為堂堂三公之首,秦吏的表率,率先投降是吧?
槽點太多,一時之間有點緩不過來。
「這……他……李相……」
要不要這麼絲滑啊!
前後判若兩人是吧?反差起來了這就。
三本論帶給騰的衝擊,大概就相當於一個恐怖分子忽然有一天要宣傳世界和平了一般。
趙泗要變法他很開心,從趙泗親自迎接自己的行為上來說,騰已經意識到太孫恐怕是選擇了曾經和舊吏對立的新吏思想,他也很開心。
只是他能力不夠不足以擔任總工程師的位置,而現在敵人勢大,三公之首,他打算勸說趙泗徐徐圖之……
先復起新吏,爾後復其思想,廣其群體,最後再一舉發力,打敗李斯這個大b。
現在好了,最大的b是我們這邊的隊友。
騰憋了半天,最後只憋出來了一句話。
「反覆之人,不可信重!」
是的,這是騰給出來的評價。
雖然李斯干出來的事情很反常,可仔細想想這不就是李斯的作風?
當大勢不可改的情況下李斯往往會第一時間順從,他永遠是被動的那一個,順應局勢的那一個。
如果其中有利可圖他的行動就會更加迅速。
相比較於思想上的堅守,李斯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地位和權勢以及安全。
「您想說的我都清楚,若不然我也不至於開招賢令了。」趙泗笑了一下。
「不止如此,我還打算請示大父,恢復您內史的官位,掌咸陽京畿八柄。」
柄,即權柄。
所謂八柄,一曰爵;二曰祿;三曰廢;四曰置;五曰殺;六曰生;七曰予;八曰奪。執國法及國令之貳,以考政事,以逆會計。掌敘事之法,受納訪,以詔王聽治。凡命諸侯及孤卿大夫,則策命之。凡四方之事書,內史讀之。王制祿,則贊為之,以方出之,賞賜亦如之。內史掌書王命,遂貳之。
權力很大,但既為變法,就必須有這麼大的權利。
李斯是三公之首,是天下表率,趙泗不可能再推出來一個三公出來,更不可能把騰填進左丞相的空子裏。
但是最起碼在關內,他需要一個和李斯權力對等的人來監督李斯。
雖然但是……趙泗確實和李斯關係很好,但是李斯的主觀能動性確實不夠,但偏偏就目前而言,也只有李斯能夠擔任總工程師,新吏那邊上得了台面的只有騰一個,其餘人位置卑微,不能服眾。
騰還是得繼續作為表率,雖然不擔任總工程師,但他需要足夠的權力來制衡李斯,並且向李斯提提意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