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精神科3102對,我是。」
席勒拿起了電話,聽着那邊說話,眾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然後他們聽到席勒重重的嘆了口氣說:「你的意思是,現在重症監護室有一個家屬因為親人去世哭到崩潰,不肯從床前離開,你們希望我們能去進行一下緊急心理干預?」
幾個年輕的實習生站了起來,他們知道這是來活了,這種活相對比較好干,還不用進行消毒流程換衣服,早干早回,督導指派的任務也算作督導時長,這算是比較好的任務了。
結果他們聽到席勒不咸不淡的說:「女士,冒昧問一句,如果你的父親去世了,你會傷心嗎?當然,我們都會,所以現在你是想讓我讓一個三分鐘前親生父親剛剛去世的可憐姑娘歡聲笑語的蹦達出重症監護室?」
「為親人的離世而感到傷心是正常情緒,而不是疾病,如果她佔用了床位,那就去叫保安,如果你們不想這麼粗魯的對待她,那就去勸勸她,然後給她泡杯熱咖啡。」
「當然不,精神科的管轄範疇是人類的大腦,小腦以下的部分,包括嘴,都不是我們管轄的範圍,所以勸說這事兒得你們自己來。」
說完席勒就掛了電話,實習生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坐下了。
查爾斯微微皺眉,因為他的讀心能力已經搜索到了那位哭到崩潰的女士,她現在已經哭暈過去了,正在被人抬走,濃重的悲傷情緒縈繞在整個走廊里。
「那個我們是不是應該,我的意思是,出於人道主義稍微安慰她一下?」
「不,查爾斯。」席勒搖了搖頭,並堅定的拒絕了他,說:「我想你應該完全能理解我說的話,這不是一種疾病,這只是人類正常的情緒,而你是個醫生,你不能要求一個沒病的人把自己的情緒給憋回去,這才是不人道的。」
查爾斯勉強認可了這個說法,席勒開口接着說:「我想你們已經記住了我剛剛說的管轄範圍,請各位以後嚴格按照這個範圍進行執醫,我知道這可能有些違反直覺,但是」
叮鈴鈴!叮鈴鈴!
席勒再次接起了電話,對那邊說:「喂,你好,精神科3102。」
「我再說一遍,羅斯女士,當一個人住院12周,動了四場手術,一天24小時不是躺在住院部的病床上,就是躺在手術台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主完成的時候,他需要的是儘可能的坐着輪椅去院子裏轉兩圈,而不是讓一個同樣穿着白大褂的人跑到那裏去和他聊天,尤其是他只有12歲的時候!」
席勒又掛斷了電話,這次大衛也抿起了嘴,查爾斯還是說:「我們真的不需要給這種年齡小的病人做疏導嗎?他一定感到非常的難受和害怕。」
「我們首先要排除器質性病變導致精神問題的可能,如果他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至最佳狀態,那麼他呈現出來的一切精神和情緒問題就不是精神疾病,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查爾斯當然能聽懂席勒的意思,簡單來說,一個人虛弱,他就會沮喪,這是非常正常的,除了受虐狂之外,沒有人能在疼痛的時候開開心心,這類情緒問題不是精神疾病,是人類最正常的情緒反應。
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這種情緒不歸精神科管,相反的,如果某個人身體特別虛弱,精神卻特別亢奮,那他就很有可能是個精神病患了,因為他違背了人類的情緒規律,就說明他的大腦可能出了問題。
「那麼要如何區分界限?」查爾斯問道:「這種情緒要到什麼地步才需要我們干預?」
「直到他們出現典型的外化表現。」席勒說:「請一定記住,有表現才能開處方,如果只有情緒,那就去心理部找諮詢師,絕不要一個病人跟你說他不開心,你就給他開藥,這不是精神科醫生該幹的事。」
席勒換了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並說:「幹這行最難的不是接收病人,而是拒絕病人,因為這是相當反常識,且有些違反道德的。」
「病人就在你面前,他表現得很痛苦,你知道他有一腔的憤怒、悲傷、怨恨要抒發,但你只能告訴他們,你很抱歉,你不能給他們開藥,因為這不起作用。」
「絕大多數的精神類藥物都有安定效果,他們吃完之後,這種情緒會減緩,但這實際上不是在治療,因為你讓他們違背了正常的情緒規律,讓他們在該悲傷的時候去睡覺,在該憤怒的時候去睡覺,這很可能會造成比他們情緒爆發更嚴重的問題。」
「所以如果你遇到這種病人,就讓他們去看心理醫生,而不是來精神科開藥,除非他們已經因為抑鬱症、焦慮症或者其他類似的精神疾病,感覺到木僵、渙散、失眠。」
「就如同其他科室的內科醫生不會給病人開抗生素,讓他們預防嗓子疼,只會建議他們在嗓子還沒發炎的時候多喝水,少說話,少吃刺激性食物。」
查爾斯聽懂了,但是沒聽進去,因為這種理論聽上去真的很無情,一個悲傷的病人來了醫院,希望得到有效緩解,但是醫生拒絕了他,這對他一定是另一個重大打擊。
科室內的氣氛有些沉重,而席勒還試圖讓他更沉重,他說:「這一行就是這樣,有可能在病人病情極為嚴重的時候,你給他開了足量足療程的藥物,並且期間輔以心理輔導,對他無微不至,極盡關懷,但他直到出院還是那樣,完全沒有任何好轉。」
「然後在十年後的某一天,他看到路邊開的一朵小花,突然就想開了,這與你當時對他的治療沒有直接關係,人類的精神就是這麼奇妙。」
「那麼你就只能安慰自己,當時如果你不管,他可能會惡化的更厲害,或許他就活不到十年後了,但你知道事實不是如此,他挺過去完全靠他自己,你沒有救他,可能也沒幫助到他。」
「這是一個患者自己的努力要遠遠大於醫生的治療的醫療門類,很難體會到拯救生命的成就感,正反饋極端不足,卻很容易被各種奇葩的患者家屬氣個半死。」
「這也就是為什麼精神科醫生這麼賺錢,到現在卻已經缺到了需要進行緊急培訓的地步。」
席勒剛說到這兒,電話又響了,他接起來之後說:「喂,你好,精神科」
席勒的眼神忽然沉下來,科室中變得更安靜了,幾乎落針可聞,但是出現在席勒身上的憤怒一閃而逝,很快就變得微不可察。
「我很抱歉,女士,沒有這種藥,我已經向您強調過無數次了,內向不是一種疾病,不願意社交不是她瘋了。」
「如果您覺得她運動能力不足,那就去看神經科,不,我們不能讓她住院,您女兒不是一個精神病人,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以我的人格和專業能力擔保,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藥物能讓人變得開朗起來,沒有,那麼去吧,不管您如何投訴,我都沒辦法開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的藥物。」
掛斷電話,席勒攤開手說:「就是這樣,你會聽到各種各樣的無理需求,我相信樓下的醫生和護士一定向她強調無數遍了,他們讓她打這個電話,只是為了用我的權威性讓她死心,但我們都知道她不會。」
此時查爾斯也已經找到了這對母女,母親正在破口大罵,女兒呆呆的站在她身後,醫生和護士都是滿臉無奈。
這時維安站了起來說:「我下去勸勸吧,不能讓她們在這裏鬧事,要是真吃一個投訴,今年進前三肯定沒指望了。」
席勒擺了擺手讓他去,查爾斯正在專注地聽這對母女的心聲,其實也沒什麼可聽的。
能夠進長老會醫院,還能讓醫生和護士對她無可奈何,非得打電話給席勒,就能知道這女孩的家庭非富即貴,顯然她滿足不了精英教育的需要,天生內向,不善於社交,比起喜歡滑雪、打球和小姐妹出門購物,更喜歡躲在家裏看動畫片。
母親的思維當中充斥着雜音,女兒的大腦一片空白,同時聽這兩種聲音,查爾斯都覺得自己拉扯的快瘋了。
他看到大衛皺了一下眉。
忽然,女兒的心聲消失了,騷亂的思緒猛地爆發出來,查爾斯凝神一看,女兒暈倒了,樓下一片混亂,自己的師兄剛剛趕到,正在聯繫急診室。
「你做了什麼?」查爾斯看向大衛。
「我吸收了她的人格。」大衛在查爾斯的腦子裏輕描淡寫的說:「在我的思維空間裏,她有了一個獨立的房間,可以看她喜歡的動畫片到天荒地老。」
查爾斯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你你怎麼能」
「別傻了,我們是變種人,而且是強大的變種人,你不會真打算像普通心理醫生一樣給他們開藥治病吧?我們有好的多的方法。」
「但是但是」
查爾斯有些呆呆的愣在原地,腦中迴蕩着大衛的話,但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理解,他說的好像都是對的。
他們是心靈能力者,他們能夠像擺弄積木一樣擺弄人類的精神,那他們就能比這些束手束腳的精神科醫生做得更多更好。
她也是活該,不是嗎?一個危險的念頭出現在查爾斯的腦海里,一個媽媽就因為自己的需求,都快把自己的女兒逼瘋了,可以想見的是,如果她今天得不到結果,回去之後只會把所有的氣都撒在她女兒身上。
這個可憐的、什麼也沒做錯的小姑娘,很有可能會承受一輩子的折磨,她沒有能力逃開,這些精神科醫生也幫不了她什麼。
但他可以,他們可以,查爾斯想,這個母親得到了懲罰,女兒也某種程度上得到了最想要的自由,他得承認,得知這個結果可比聽席勒說那些話要更加暢快淋漓的多。
或許這就是他們誕生的意義,查爾斯想,是上帝在查缺補漏。
那麼,為什麼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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