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人嘆口氣。
他乃是神薹下品道行,早年間受過金公子他爹的恩惠,一路追隨,已有四十餘年。
金公子,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
所以對於沒有子嗣的他而言,金公子無異於他的第二個孩子。
他的要求,他都儘量滿足。
至於什麼是非善惡,他並不在乎。
於是,推門而出。
那門一開,沉沉夜色,就與他撞了個滿懷。
呼——
起風了。
深秋的夜裏,寒風刺骨,讓老僕人不由緊了緊衣袍。
但旋即,擔心過來。
冷?
為什麼會冷?
他神薹下品的道行,哪怕就是脫光了跳進冰窖里,也不會有絲毫寒意。
在這深夜的給里,卻感受到了冷?
冷!
冷汗涔涔!
豆大的細密汗珠爬上腦門兒,讓老僕人整個人渾身緊繃,幾乎本能一般全神警惕!
——雖然在這金家宅邸,安全毋庸置疑,但老僕人還是不知為何,心頭髮寒。
然後,他感受到了風。
輕柔的風,在寂靜的夜裏,吹過他的頭髮。
頸邊那黑白斑駁的頭髮,無聲斷裂,紛紛揚揚灑落地面。
與此同時,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在他蒼老的肌膚上一過,再無聲息。
老僕人愣住了。
總感覺哪兒不太對勁兒,但又說不出來。
直到他在身軀完全站立不動的情況下,感受到了視角的變化。
眼中的一切景象,緩緩傾斜。
砰!
好似什麼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來。
老僕人看到了,他的身子,定定地站在那裏,那空無一物的頸項上,鮮紅噴涌而出,嘩啦啦一片!
——死了?
老僕人第一反應,竟是茫然,無法理解。
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
他的眼珠子的掙扎着轉動,他看到了一張黑白相間,血紅打底,凶神惡煞的臉譜,好似鬼神。
他急了!
他想出聲,想提醒當即的少爺。
可他發不出聲音,哪怕是長大了嘴,也只有汩汩的鮮血從裏邊兒揪出來。
咕嚕咕嚕咕嚕
焦急,但卻死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黑白戲袍的身影,走進房裏。
此時此刻,找到了發泄出口的金公子,終於有了吃飯的心情。
正趴在桌上,一口酒,一口肉,大快朵頤。
突然,聽聞一聲清脆響聲。
砰——
像是什麼重物墜落地面發出的聲音。
他眉頭一皺,循聲望去,卻發現是門口那邊。
正欲出口呵斥,便看到了那無比驚悚的一幕!
且說這大門之外,一具蒼老佝僂的無頭屍首直挺挺的立着,那好似刀削一般光滑的斷面出,鮮紅的噴泉汩汩噴涌,好似一場血雨灑落下來。
然後,在那黑夜的台階上,既是他僕人也算是他半個爹的老僕人的腦袋滾落在地上,一雙眼裏,充滿恐懼與驚駭,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死不瞑目!
那一刻,渾身上下一個激靈!
好似一盆冰涼的冷水從頭淋到腳,金公子全身雞皮疙瘩直冒!
咄,咄,咄,咄
清脆的腳步聲,從黑暗裏傳來。
借着養心宅那昏黃的燈光,金公子看見的是一個身穿黑白戲袍,面戴奇異臉譜的身影,閒庭信步。
「金公子,晚上好。」
就好似老朋友間招呼一樣,那身影走進門裏,輕輕合上門扉,隨意開口。
那一刻,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懼,油然而生!
「你!你是誰!擅闖懷玉金家!你不要命了!!」
「來人!來人!」
「來人啊!!!」
對方進門以後,暫時並沒有做出什麼別的舉動。
但金公子卻被老僕人的死,嚇得驚慌失措,魂不附體!
——他只是靈相道行,而那老僕人乃是神薹下品!
既然神薹下品在對方手裏都悄無聲息被殺死,自個兒又算什麼菜?
金公子只是囂張跋扈,但並不傻。
心念急轉之間,便開始大聲呼喚!
他曉得,恐怕只有神薹圓滿的他爹,也就是這金家分宗的宗主,方才能擋得住眼前這個詭異的傢伙!
可這一場好戲,怎能被打斷?
且看那人影,緩緩搖頭,「金公子莫要費力氣了,此方天地已為牢,金公子就是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任何人聽聞。」
金公子信嗎?
他信個鬼!
就扯着嗓子在那兒喊!
一邊喊,一邊雙手揮舞,匯聚天地之炁,激發深藏在身軀之中的血脈力量。
剎那之間,一頭巨大的黃金猛虎幻影在他背後拔地而起,張牙舞爪,猙獰兇猛,向余琛撲殺而來!
「這就是『世家』的血脈力量嗎?果然奇妙。」
余琛望着撲殺過來的猛虎,喃喃。
他能看出來,這金色猛虎並非天地之炁凝聚,當然也不可能是道則演化。
而是從那金公子的身軀里釋放出來,帶着一股濃濃的古老蠻橫的味道。
一邊自言自語,他一邊伸出手來,一點。
轟!
沒有任何神通道法,便是純粹一指!
那黃金猛虎,便轟然炸碎!
化作漫天血紅金芒,灑落寂靜黑夜。
——雖是紙人,但如今的余琛已是入道上品,接近圓滿。
哪怕是黃紙竹條紮成紙人,也擁有正體半數戰力,自不是眼前的靈相道行的金公子可以比擬。
而見到這一幕,金公子臉色更沉!
眼珠子轉動之間,瘋狂思索脫身之法。
卻又看那臉譜身影,伸手一點。
「定。」
剎那之間,他只感覺渾身上下,都被一股無比恐怖的力量禁錮!
無論是身軀,念頭,靈相還是那血脈中的古老力量。
統統都難以動彈!
於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無法言語的恐懼,油然而生。
好似冰冷的鐵水,灌進了他的渾身每一個毛孔。
「放放過放過我」
在那股恐怖的力量下,金公子說話都無比費力!
用盡了全身力氣,青筋暴起,血脈僨張,方才吐出那麼幾個字兒來。
「放過伱?」
余琛嘆了口氣,搖頭:「金公子,都是大人了,就請不要再說那些不切實際的話了。」
他走到金公子的面前,輕輕搖頭,伸出手指,點出。
砰!
金公子的一隻手臂,轟然炸碎,化作漫天血霧!
「啊啊啊!!!」
慘烈的痛嚎聲響徹了黑夜,卻詭異地在這繁華的金家宅邸沒有引起任何哪怕一丁點兒的注意。
「你是誰啊!我金冕與你無憂無愁!你為何要趕盡殺絕啊!!」
痛苦似乎激發了金公子血脈當中的凶性,那金紅色的鮮血瞬間爆發,化作一枚猙獰咆哮的猛虎,兇猛咆哮,擇人而噬!
金公子快瘋了!
他當然曉得,他的道行,老僕人的道行,甚至他爹那神薹圓滿的道行,在這個藏龍臥虎的羽化上京都算不得什麼。
可他金冕那麼多年,雖說囂張跋扈,可眼力見兒卻是一等一的。
從不得罪惹不起的人物,從不在上京主城抬頭走路,從不招惹任何底細不明的傢伙!
他惹的人,他闖的禍,都是金家可以輕鬆抹平的!
怎麼就招惹到了眼前這個惡鬼一般的瘋子?!
「我金家本家乃羽化上京主城十八凶家之一!」
「你殺了我不要緊!但你以為你能逃掉?」
「你早晚會被本家的大人們寸寸撕碎!」
憤怒與痛苦之中,金公子發出最惡毒的詛咒,大聲嘶吼!
然而,毫無作用。
且看那面具人,伸出手來,一拍。
砰!
他血脈之力凝聚的虎,再度炸碎!
「你到底是誰!!」
金公子再度一口鮮血噴出,臉色蒼白,但卻更加憤怒的嘶吼。
「今天,你的馬踩死了一個小娃娃?」
突然間,金公子聽聞對方開口問道。
「有人揭發,你又讓你的僕人把他也殺了?」
「時到如今,你還要殺他父母泄憤?」
那人再問。
金公子懵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因為這事兒?
一幾個凡籍草民的命會讓自個兒惹上這麼一個可怕的瘋子?!
「你和他們什麼關係」金公子喃喃問道。
「關係?」
金公子看到那張凶神惡煞的臉譜,緩緩搖頭,「沒有關係,非要說的話,我欣賞那個當出頭鳥的愣頭青。」
那一刻,哪怕充滿恐懼,哪怕無比痛苦,金公子都愣住了。
只感覺無比荒謬。
為了幾個凡籍之民,就要殺他一個世家嫡子?!
這真的是羽化上京能發生的事兒?!
「瘋子!」
「神經病!」
「不可救藥!」
金公子無法抑制地怒罵起來!
「我殺了他們又如何!」
「羽化上京,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理當如此!」
「我何錯之有!」
「這就是上京城的天理!這就是上京城的鐵則!」
一番發泄以後,金公子怒目而視,大口喘息。
「天理?鐵則?或許從前,的確如此。」
沙啞的聲音並沒有否定金公子的話。
一頭漆黑的恐怖骷髏烈馬,踐踏虛空,蠻橫撞出!
一聲嘶鳴,將那燃燒着濃濃硝煙的前蹄高高揚起,血紅的雙眸中透着暴虐與殺意!
轟然落下!
「——但從此以後,不再是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金公子看到那凶神惡煞的臉譜人,舉起一根手指,緩緩搖頭,好似宣告,新的時代。
砰!
鐵蹄落下,金公子的頭顱砰一聲炸碎!
紅的白的,高高飛揚而起,濺了一地!
那般模樣,如光陰逆轉,金公子變成了白日裏,那個死在他馬蹄下的小娃娃。
此時此刻,正似彼時彼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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