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最開始的兩天吧,幽河的老百姓還擱那兒樂呢!
畢竟太久沒下過雨了,一旱就是一整年,旱怕了。
這會兒他們見了下午就跟見了天上下銀子似的。
但哪怕真是天上下銀子,這銀子多了,也得砸死人。
更何況是雨?
——一連下了四五天,磅礴大雨,原本乾旱的幽河立刻變了個模樣。
江河滿溢,土地泥濘,山洪石流,一瀉千里。
水澇成災!
直到這時候吧,百姓們才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心頭開始驚恐起來。
——莫不然乾旱了一年,又要澇災一年?
咋?
幽河縣這是建到太歲頭上,沖了地煞了唄?
可就跟當初那乾旱一樣,凡人之力哪兒逆轉天象?
天要乾旱,天要下雨,都一樣,阻止不得!
也將那新任的幽河縣令,急得跳腳,好似熱鍋上的螞蟻。
天天擱那衙門裏邊兒焦急地轉,就等京城傳來的消息!
終於吧,消息傳來了。
可以啊,是個壞消息。
說那是占天司的人,還是四大神君之一,位高權重,哪怕是幽河上邊直屬的朱雀城也管不了,但會在朝堂上向宋相以及提及此事,讓那位陛下給占天司壓力。
千等萬等,卻是等來這回復,幽河縣令人都麻了!
——等那會兒,黃花菜都涼了幾茬兒了!
一連四五天,暴雨不曾停。
天穹幽暗,陰雲密佈。
整個幽河,樂極生悲,再度陷入絕望當中。
連同那些進來運送物資的士兵和吏目,都是忍不住嘆息,說這幽河啊命苦!
同一時間,幽河縣,幽河湖畔。
東神君盤膝坐在地上,狂風暴雨在他身邊徘徊,卻沒有沾染他一點兒,他的雙腿上,還橫放着徐雲子的金劍,面無表情。
與此同時,一縷縷湛藍色的光暈在他身上飄灑而出,升上天穹,落下時朝化作無盡傾盆大雨,灑落而下。
而他的手裏,不知從哪兒拿出來一根泛黃的釣竿兒,將那無餌無鈎的魚線扔進水裏,任由其漂浮在河面之上,被豆大的雨點兒打得翻滾跳躍。
在釣魚。
這一坐,就是五天。
雨沒停,他也沒動。
直到第五天正午,一名童子模樣的小道童,騎着一枚青葫蘆從天上晃晃悠悠而來,聲音清脆:「東君,怒已泄夠,便收手罷。」
東神君看了些道童一眼,反問道:「南君,朝廷廢了禁雨令,本君來下幾場雨又有何不可?」
面對其強硬的態度,小道童眉頭一皺:「堂堂神君,要與凡人置氣?」
「置氣?」
東神君看着這這位占天司中的同僚,同樣也是四個神君之一的南神君一眼,搖頭道:
「你也以為本君在和那群草芥一般的凡人置氣?
南君,雖本君一直看不慣你,可倘若本君在你心中是這般模樣,那本君也太過失望了。
本君承認,在見到那些凡人觸碰徐雲子金闕劍時,確有盛怒。但本君也不至於小氣道拿他們出氣兒。本君這般做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將那殺害了徐雲子的兇手引出!」
小道童模樣的南神君眉頭一皺。
東神君卻也不解釋,只是看了看手裏的魚竿,道:「南君認為,本君在做什麼?」
「釣魚?」小道童搖頭:「但既無餌,亦無鈎,徒勞一場空罷了。」
「誰說無餌?」
東神君裂開嘴,「這茫茫幽河,不就是餌?這無數百姓,不就是餌?這連綿不停的大雨,不也是餌?」
那一瞬間,小道童眼睛猛然一眯。
「那殺死了徐雲子的兇手,本君不清楚他究竟是誰——就如本君不清楚這河裏究竟是什麼魚兒。」
東君抬起眼帘,開口道:「但無妨,他既然為了幽河能將徐雲子殺死,說明幽河縣在他眼裏地位非同尋常——既然如此,旱災時他會來,洪災時候是否亦會來?」
「用幽河無數百姓的性命當餌?」小道童搖頭,「本君最討厭你的,就是這點。」
「彼此彼此。」東君冷笑,「國師大人明察秋毫,自然知曉本君所做一切,既然他老人家都未曾阻止,就不勞南君費心了。」
頓了頓,他看向小道童,「所以,若是南君有意與本君一同垂釣,那便留下來;倘若無事,便請回,莫要打攪了本君雅致。」
南神君哼了一聲,這才駕這葫蘆,搖搖晃晃去了。
而東神君的神色,也愣了下來。
——那天在泰公屍首前,一開始,他的確被那群凡人的行為激怒了。
但身為神薹巔峰的存在,控制情緒那是最基本的,僅片刻後,他便不打算與這群草芥一般的凡人置氣——並非是原諒了他們,而是大象不會因為一頭螻蟻碰到了它的腳就憤怒。
只是,拿着徐雲子金劍的時候,東君突然茅塞頓開!
是!
他這會兒是找不到那殺了徐雲子的兇手!
可為什麼要找?
他既然能因為幽河大旱,百姓疾苦而出手殺死徐雲子;那倘若幽河洪水,而一切的源頭都是自個兒以後,那兇手會不會來找自個兒?
於是,才有了他毀掉泰公金身,又引出「賠禮降雨」之說。
東神君這會兒做的事啊,就如他手中的釣竿兒一樣。
——釣魚!
願者上鈎!
他不會遷怒與幽河百姓,但需要犧牲他們的時候,也不會有絲毫心軟。
這就是凡人在東神君心裏的地位。
——沒有地位。
同一時間,萬家陵上。
「老爺您太厲害了!」
「石頭遭不住了!」
跟熊一樣高的石頭,這會兒被一根黑黝黝的、豎直的懸浮在空中的棍子,壓在頭頂。
渾身冒汗,青筋暴露,臉色漲紅!
余琛見狀,手一抬。
那根黑黝黝的棍子便好似無物一般飛起,化作繡花針大小,落在他手裏。
而一旁的石頭,方才如釋重負,呼呼喘着粗氣兒。
余琛把玩着手中的「繡花針」,微微點頭。
這玩意兒,喚作「架海金梁」,傳說是古老時候,用來作為一方無盡汪洋骨架一般的存在。
只不過這會兒殘破有缺,無法顯露當初之威能罷了,但儘管如此,那也是數一數二的神異法寶!
乃是當初完成了那文至秀的遺願以後,度人經給出的獎勵。
架海金梁,重萬萬鈞,大小如意,鎮天下海!
方才,他便是以這架海金梁,來試鍊石頭突破煉體的第二境以後,肉身所能承受的重力傾軋。
「不錯,如此一來,神薹之下,傷不到你了。」余琛看着石頭,微微點頭,甚是滿意。
這些天裏,石頭突破了煉體之道的第二境,鍛身。
也就是相當於煉炁之道的靈相境。
這剛一突破,余琛拿那架海金梁一試,便發現石頭的肉身強大達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
神薹之下的神通道法威能,無法傷及!
「嘿嘿嘿!」石頭傻笑着,撓了撓頭,看了看天色:「老爺,石頭去燒飯了!」
說罷,就跑進了屋裏。
正巧這會兒,虞幼魚從山下回來。
——這妖女在有了余琛的紙人腦袋以後,就不甘心一天到晚呆在不歸陵上了,偶爾也會下山去轉悠一圈兒。
買買東西,探探消息,搗鼓搗鼓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兒之類的。
因為她本就是第五境的存在,雖然這會兒受了傷,修為跌落,但無論是心智還是手段都不是一般煉炁士可以比擬的,余琛也就放心讓她去了。
「哎呀,切身剛剛聽到了什麼?」
虞幼魚朝着余琛眨了眨眼:「想不到你這看墳的斯斯文文,竟喜歡石頭那一款?別瞞着妾身嘛,妾身所在的閻魔聖地開放得很——妾身的一個師弟,就喜歡那種長着一口尖牙的食人花,這些妾身都司空見慣了,所以不會嘲笑你的呢!」
余琛沒多理會這滿腦子黃色廢料的妖女,只是問她:「京城局勢如何?」
虞幼魚說起正事兒,也不打哈哈了,擺了擺手道:「也就那樣嘛,反正這次托你的福,你們大夏朝廷大清洗了一遍。」
頓了頓,她眉頭一皺,「不過還有一件京城之外的事兒,你聽了恐怕並不那麼高興。」
余琛一愣。
就聽虞幼魚繼續道:
「當初你在幽河不是殺了個人嘛?好像是你們大夏什麼占天司的?地位還不低?
所以這會兒占天司的一個什麼東神君就去追查兇手去了,可咱們在不歸陵上,他找不到呢,就拿老百姓撒氣兒,一直擱那兒下雨,連着下了四五天了,好多田土都給淹了。
百姓們都在說,這占天司的人,真小氣!」
頓了頓,虞幼魚補充道:
「——以上,都是市井裏邊兒在傳的消息。
但妾身認為,那什麼東神君坐着這事兒的原因,恐怕遠不止出氣兒,更是想引蛇出洞。
你想想看,當初你因為幽河殺了占天司的人,這會兒他又為難幽河老百姓,不就等着你上鈎嗎?」
余琛聽了,面無表情,只是微微點頭。
虞幼魚看了他這模樣,就曉得這事兒不可能善了了,扔出一疊卷宗:「妾身就知曉,這無餌的鈎,你怕是也會去咬——所以這是妾身在萬晟樓找到的關於那東神君的所有情報,你且先看看吧。」
余琛接過卷宗後,虞幼魚進了屋,在門口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
「這陵上妾身幫你看着,你要去就去吧,讓那什麼東神君知曉。」
「——這世上,不是什麼魚,都能釣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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