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秦氏的一生。
敢愛敢恨,也從不妥協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更難得的是,她眼光還好。
別說在大夏這個視傳宗接代為頭等大事的封建世道,就是余琛上輩子記憶里的世界,無後也是天大的罪過。
但這陳芒和他娘,在得知秦氏沒得生育以後,依舊如初,就極為難得了。
倘若不出意外,這應當是幸福快樂的一家子。
可偏偏,出意外了。
一家子,支離破碎。
在秦氏的走馬燈里,余琛清清楚楚看到了她和那十幾個婦人死前,那工部的員外郎和他身旁的陰鷙老頭兒那譏諷和不屑的眼神。
雖未說話,但無聲勝有聲。
好似在講。
——就憑你們?拿什麼跟我們斗?
同時,那宮牆的倒塌,也是他們動的手,就是為了殺人滅口。
也正因如此,余琛確信,陳芒和另外十多個卸嶺力士的失蹤,絕不簡單。
否則倘若真如那工部員外郎說的,卸嶺力士里壓根兒就沒有陳芒這些人,那工部只需要把秦氏等人趕走就死了,真犯不着搞出那麼一場哭倒宮牆的戲碼來。
只能說明心裏有鬼!
他們怕!
怕秦氏等人把事兒鬧大!
怕卸嶺力士陳芒等人失蹤的秘密暴露!
這才下了殺手!
看完走馬燈後,余琛初步猜測。
然後,便是秦氏的遺願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要搞清楚,弄明白,陳芒究竟是死是活,倘若活着,人在何處?倘若死了,死在何時,死在何地?死因為何?
余琛收起度人經,腦子裏浮現出卸嶺力士的情報,
職如其名,搬山卸嶺。
這些卸嶺力士,直屬工部,大多都是些魁梧的精壯漢子,天生神力。
而後被工部看中,賜予他們煉體法門,待修至淬火境以後,便需為了朝廷的各種工事東奔西跑。
無論是修橋鋪路,改道山河,城池建立,都是他們的活兒。
天生神力加上淬火境界,使這些卸嶺力士的力量和體力都遠超一般百姓工人,幾天時間,就能完成尋常勞工幾個月的活兒。
而且那些凡人十幾個也不一定能抬起的巨石,他們單手就能輕鬆拎起。
但即便如此,卸嶺力士也是靠力氣吃飯的,在煉炁圈子中,處於最底層。
那麼,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讓工部的人甚至從名單上把陳芒等人直接抹了呢?
再想起卸嶺力士本身的職責,改道山河,搬山填海。
余琛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件事兒。
——奪天造化大陣。
先前,披着國師皮囊的戚後讓神武王在江州試丹,最後雖然失敗了,但一次次的試丹還是有了不少成果。
如此一來,可以肯定,戚後想要以無盡蒼生來煉丹。
既然要煉丹,那就得佈陣。
布這籠罩龐大山河的巍峨之陣。
一般勞工苦力,定然難以指望,那麼就只剩下卸嶺力士。
這些日子,從到了京城開始,余琛就一直在留意。
京城周邊是否有什麼類似陣基的奇怪建築,類似陣紋的狹長甬道;還有天元道觀所掌控的非凡市場上是不是又有大量稀土的流失等等。
但一切如常。
就好像戚後忘記了這事兒一般。
余琛也無從下手。
直到這會兒,他似乎嗅到了一絲味兒。
於是,緊咬不放!
同一時間,京城,內城,六部大府。
肅穆威嚴的龐大門扉上掛着一塊兒牌匾,紅底金字兒——工部,左邊柱上刻——鬼斧造化,右邊門柱上雕——巧奪天工。
囂張得很。
不過它自也有囂張的資本,那漠北千百里長的邊關長城,就是大夏工部成立之初,用僅半年的時間,一磚一瓦壘上去的。
言歸正傳。
這會兒的工部外邊兒,兩個卸嶺力士正在重新砌築圍牆。
哐哐哐幾個時辰功夫,那百丈長的圍牆就已經重新砌好,除了交接處的新舊痕跡以外,看不出一點兒不同來。
兩名力士生得如熊一般高壯,在尋常人眼裏怎麼着也得幾天才能幹完的活兒,在他們看來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事兒辦完了,兩名卸嶺力士就到一旁的茶鋪邊上,點了兩壺茶水,幾個饃饃,補充體力起來。
這時,他倆餘光一瞟,就看見旁邊的桌上,坐着一個樣貌陌生的年輕書生。
六目相對,那年輕書生笑了笑,「兩位辛苦了。」
倆人一愣,但見對方態度和善,也是笑呵呵道:「職責所在,職責所在罷了。」
那年輕書生贊了兩句,又好似隨口問道:「今兒一早那事兒,兩位可曉得?」
兩名卸嶺力士一愣,自然反應過來這年輕人說的就是秦氏分等人尋夫的事兒,正欲開口,但突然想起上頭的吩咐,紛紛三緘其口。
那年輕書生看了,也不在意,「罷了,待會兒還是要辛苦兩位了。」
兩名卸嶺力士一愣,對視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但等他們再看過去時,那鄰桌上除了一壺已經冷了的茶水以外,就只剩下幾文大錢,哪兒還有什麼年輕書生的身影?
但倆人只是驚愕了一瞬,便也釋懷了。
畢竟這京城裏能人異士無數,來無影去無蹤,正常得很。
倆人就坐那兒喝茶,吃饃饃。
直到半個時辰後。
他倆突然聽聞,對街的工部府里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哭聲。
痛苦,悽厲,又絕望。
然後,天色昏暗,飛沙走石,狂風驟起!
轟隆隆!
伴隨一聲巨響,工部府里最高的那處閣樓,轟然倒塌!
倆卸嶺力士腦袋嗡一下炸響!
這才反應過來!
——當初那人說辛苦他們了,不是說砌築宮牆辛苦,是說這工部府塌了,重建辛苦!
半個時辰前。
余琛盯着一張陌生的臉,喝完茶水,付了錢,大搖大擺走進工部府里。
——掩天避世陣之下,除非第四境的大神通者全神貫注,否則無人可以發現他的蹤跡。
在偌大的工部府里,漫步而行了兩刻鐘,他在一幢肅穆的紫黑色大房前停下來。
——在秦氏的走馬燈里,這就是工部的官員辦公的地兒,天工樓。
只不過這會兒在那工部尚書曹宇安死了以後,新的尚書還沒任職,所以天工樓里工部的官員只有一位員外郎和一位侍郎在。
先前接待秦氏等人的,就是那工部員外郎楚金貴。
同一時間,當余琛來到天工樓外的時候。
樓里,一件偌大書房。
古色古香的陳設里,數不清的書典和圖紙分門別類存放着,房屋四角的香爐里燃起裊裊煙霧,沁人心脾。
這會兒,三道身影正在在房裏。
書桌後坐着的那個,五十來歲,面容清瘦,神色嚴肅,身穿侍郎服,頭戴官帽,看模樣正是那工部侍郎。
而書桌前站着倆人,一個正是那員外郎楚金貴,另一個便是那秦氏走馬燈中不知身份的黑袍老者。
仨人,正在說話。
且聽那楚金貴將晚上的事兒,一五一十匯報了上去,末了還沾沾自喜:「哭倒宮牆?這可真是一個好噱頭,那些蠢笨的草民還都相信了,嘖嘖嘖!」
那工部侍郎聽了,眉頭卻是緊皺,一拍桌子:「混賬!百姓好糊弄,朝廷好糊弄嗎?那位丞相好糊弄嗎?你們等那些婦人出了京城再動手不行嗎?非要讓人死在我工部面前?」
這話一處,那員外郎楚金貴臉色一變:「那位那位丞相應當不會理會這些小事吧?」
「小事?」工部侍郎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般情況下,他老人家自然看不到這些,但此事關乎重大,絕不能有一點兒差錯!」
頓了頓,他抬頭看向倆人:「現在,立刻,馬上!你們倆去找一個能背下黑鍋的傢伙,記得得是能摧毀宮牆的煉炁士,等他簽字畫押以後,立刻打殺了去,把那十幾個婦人的死和工部撇清關係!」
「是!是!」楚金貴立刻點頭,連連應是,轉身就準備告退。
但恭恭敬敬轉過身以後。
他去拉門。
卻突然發現。
以往輕易就能拉開的房門,這會兒好似被凍結了一般,任憑他如何使力,都紋絲不動!
楚金貴一愣。
又加了幾分力氣,發現仍是徒勞。
他不得已轉過身來,卻發現了極為詭異的一幕。
且看那房間裏,除了仨人還能行動以外,其餘一切,都靜止了。
無論是侍郎大人手中翻到一半的卷宗,還是那香爐中裊裊升起的煙霧,都宛如凝固了。
那一刻,楚金貴臉色狂變!
那陰鷙老頭兒同樣滿臉警惕,怒喝一聲:「誰!」
侍郎大人更是眉頭緊皺,喚道:「來人!」
但一切聲音,都好似石沉大海,沒有哪怕半點兒回應。
偌大的工部府,好似與世隔絕了一般。
砰!砰!砰!
仨人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起來。
終於,半晌過後,一個聲音方才迴蕩在房裏。
「光天化日,殺人害命,栽贓嫁禍你們仨,膽子不小啊?」
仨人渾身一個激靈,循聲望去,就見門口處,一個年輕書生模樣的男人,正擱那兒站着。
不知何時出現,亦或是他本就一直在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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