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望道人安葬後,陶眠就帶着徒弟回到桃花山。
回去後再有七日,就要到清明。陶眠心想這正好是個機會,帶元鶴接上之前的入門教育。
清明當日,晨光未亮,山間蒙蒙下着細雨,早起的師徒二人手中提着祭品和掃墓用的掃帚,沿着山階一路上行。
半山坡上靜靜立着六座墳塋。
元鶴是第一次被陶眠帶到此地。先前他知曉這裏埋葬着同門師兄師姐,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正式祭拜。
山路濕滑,陶眠讓徒弟小心腳下,他們二人慢慢地來到墓碑前。
第一個墓碑上面刻着顧園的名字。
「這位是你大師兄,我最初的弟子。」
陶眠按照慣例,一一為元鶴介紹。
桃花山的每一位弟子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他們短暫的一生波瀾壯闊,陶眠想講的太多太多。
元鶴一直靜靜地聽着,他的師父如果去說書,必定能賺大錢。
大師兄顧園和他的經歷有相似之處,都是為了給家人報仇,才決然下山。二師姐陸遠笛是一代女帝,她和元鶴自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聽到師父說,二師姐最後被自己養大的陸遠毒殺時,元鶴抬起了頭。
陶眠知道他要說什麼,但他先一步開口。
「你和陸遠已經隔了許多代,舊怨不該牽扯到你的頭上。我把你收作徒弟,也不是為了報復。」
他讓元鶴別有負擔。
三師姐和四師兄永遠是被放在一起講述的。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太深,至死方休。但無疑,在桃花山,他們和師父共度的時光是歡樂的,能治癒此後的一切傷痛。
五師姐在六師兄之後故去,她是第一個在復仇後選擇回到桃花山的人。自己坐的那張素輿,之前就是她在病重時用過的。
六師兄是個溫柔隨和的人,聽了師父的描述,元鶴在心中覺得,這位六師兄應該是和師父脾氣最像的徒弟。只是他在千燈樓救下師父後,匆匆散去,連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
仙人在最後提了一句六點五弟子。
「也曾有過和睦相處的日子,是我見過的最執着的人。」
再提沈泊舟,陶眠仍然無法輕鬆地略過他。
元鶴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什麼都沒有多說。這是師父的心事。
「再後來,就是你來到山中,成為我的第七個弟子。」
關於元日和元行遲,陶眠也說了一些,尤其是元日。
「你的祖父是了不起的人。我想,如果我沒有長生,沒有桃花山,入世,成為一介凡人,我絕對做不到他那麼好。
他是被遺棄的,年紀太小了,我初見他的時候,他比當年的流雪隨煙還要小。而且他說話不便利,小時候去學堂上學,還因為這件事被其他的同窗譏笑過,但他都忍受了下來。
我不想他受苦,但他執意走上求學的路。讀書的苦我不能代他品嘗,他克服了許多,走了很遠,才走到朝堂之上,被天子召見。
從此宦海一生。」
陶眠說到這裏,轉頭看了看元鶴。在元鶴的眉眼間,依稀能辨認故人的影子。
「後來元日做了官,卻也不順遂,幾度遭貶。但他寵辱不驚,哪怕被貶到再偏遠的地方,心中也並無消極怨言。
旁人都說他幸運,自古以來的狀元郎,有幾個能笑到最後,身居高位呢?但我想,元日並沒有比別人多幾分運氣,只是他的心志更加正直堅定。
他一直對我說,要做個好官。他做到了,並且把這種家訓傳給了你的父親,和你。行遲為人正直,光明磊落。元鶴,在你身上,我也能看到當年元日留下來的影子。」
元鶴輕輕搖頭。
「我遠遠比不上我的祖父。如今我的雙手染上太多鮮血,也曾被仇恨支配過許多年。祖父說元家人要堂堂正正地活在人世間,我卻只能苟且度日,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陶眠安靜地望着元鶴,他知道這個七弟子一直把元日視為自己的榜樣。
「但是七筒,你讓元家不再受人非議。如果你不去做這些,元日和行遲所付出的一切,都會化作煙塵。至少現在,有很多人會去懷念他們。
元日在做官時,並不知道自己是前朝陸家後人。是不是後人又怎樣呢?在其位謀其職,他只想為黎民百姓做些好事。
元相不該背負那些莫須有的罵名。」
陶眠如今還會回憶起小時候的元日,一個氣鼓鼓的紅爆竹,後來竟然做了大官。
如今他的孫輩站在自己的面前,眼角也有了歲月的磨痕。
陶眠的寬慰起了作用,元鶴從自己的情緒中走出來,笑笑。
「我聽師父說,師父有個習慣,每收一個弟子,就要先為他打一副棺材,以備不時之需那現在我是不是也有了一個?」
「徒弟還有這種要求?那我這做師父的當然得滿足。」
陶眠一提這件事就來了興致,他和元鶴把祭品一一擺放在六位弟子的墓前,就開始挖第七個坑。
畫面也是很詭異了,兩人興致盎然地選方位,定木料。
元鶴自己對於死亡早有準備。從他離開桃花山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如今能和師父一起,坦然地面對這件必然到來的壞事,壞事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他猜不到陶眠如何去想。或許在來望道人離去後,仙人對死亡一事看開許多。
可當他瞥見,陶眠背對着他蹲在挖好的坑邊,兩手緊緊抓着濕潤的泥土,久久未動時,他想,這一天來得還是越晚越好。
「七筒,你應該想起小時候的事了吧?」
仙人忽而聞到此事,元鶴一怔,應了一聲。
「是。」
「嗯?奇怪了,我明明在你離開時,用法術封存了這段記憶怎麼會解開呢?難道是時間太久了,法術失靈?」
陶眠還納悶呢,元鶴主動為他解惑。
「是弟子用遺塵訣,為自己算了一卦。」
元鶴回想起他返回桃花山的前一夜,在客棧內,他坐在老舊的長條板凳之上,面前是一杯清茶。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