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和蔡伯的眼光都不錯,元日這孩子的確是塊讀書的料子。
考上秀才之後,又是三年一度的歲考,元日成了廩生。那之後還有一次科考,順利拿到名次,獲得了參加鄉試的資格。
鄉試在八月。提前兩個月,元日便修書寄到桃花山,一是告知此事,二是問候陶師父和榮姨安好。
陶眠的回信來得也快,他說山中一切安好,叫元日專心溫書,不必牽掛。只是近來有朋友自遠方來做客,恐怕趕不上鄉試前見元日一面。
陶眠對此深感歉疚,特意為元日準備了一道平安符,保佑他安安穩穩地度過考試。
平安符隨信一併寄來,元日把它放在掌心,符紙是紅色的,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塊。
他把掌心輕輕合攏,感受着紙張的乾燥溫暖,望向窗外的天。
暑熱要褪了,又是秋涼好時節。
真希望能快點回到山中,看看陶師父和榮姨。
此時的桃花山山陰。
在一眼清泉旁邊,紫薇樹下,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灌木之中。
陶眠正在奴役「遠道而來的客人」。
「快點幹活,別總想着偷懶!」小陶仙人用柳樹條輕輕抽打灌木,灌木的梢兒恰好掃到來望道人的腰,「才幾個鐘頭呀,就怠惰。」
「幾個鐘頭!你還好意思說!」
來望道人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你就是這麼招待你的客人嗎!我連杯水都來不及喝,就被你押到山陰乾活!」
「這不是旁邊都給你備好了麼,」陶眠理直氣壯,柳條一揚,指向兩步開外的泉水,「剛從山上流下來的,新鮮清涼,夠你喝的。」
「你怎麼做到如此坦然的!我說你這蘑菇種了,還非得拔出來,是幾個意思?」
「長得太滿了,山的靈氣都要被它們吃空了。」
陶眠那根欠欠的柳條又開始撥弄諸位仙菇。
「錢仙菇、李仙菇、趙仙菇不要,把王仙菇、孟仙菇和何仙菇留下。」
「我這話問得可能有些許冒犯這些菇是你親戚啊你分得這麼明白?我怎麼知道哪個是何仙菇哪個是趙仙菇?!」
「何仙菇是紅帽子的,趙仙菇是棕帽子的。」
「那你直接跟我說有毒的留下,沒毒的拔掉,不就完了?」
「這不是讓你在勞動的時候,增添一絲樂趣麼。」
「你要是不在這裏監工,我都不敢想我會是多麼快樂的小道士。」
「七老八十了,還小道士」
「你這老傢伙一千來歲了還自稱小仙君,你好意思?」
陶眠和來望鬥了會嘴,這簡直是他們每次重聚必上演的節目。
兩個老傢伙,誰也不服誰。
來望道人當然還沒有七八十歲那麼老,他還當自己是永遠的十八歲,精力旺盛。
他那山頭的水土也滋養人,每回來見陶眠,陶眠都要嘲他發胖。
「胖怎麼了,能吃是福,我這是一身的福氣。」
來望拍了拍肚皮。
「根骨和靈氣是沒了,好歹也打兩套強身健體的拳法吧。不然我叫村裏的老張太太教你耍一耍太極劍?我瞧她自己練得蠻好。」
這是把來望的老年生活提前安排上了。
「不耍,不耍。上回從溪邊拎了桶水回去澆樹,一不小心都閃了腰,太激烈的事情我不做。」
「那你還不服老。」
「我服老你就能少奴役我給你幹活麼?」
「」
陶眠閉上嘴巴。
「看看,你寧願不懟我兩句,也不捨得放棄奴役我!」
有趣的水友千篇一律,白來的長工萬里挑一。
白嫖和有趣之間,他選擇白嫖。
陶眠也不是不幹活。這些仙菇是有靈性的,不能輕易地經他的手,否則真的要成精了。
一隻兩隻還好,之前來望和榮箏合力種了半座山,都成精了,這得多鬧啊。
陶眠不願想像滿山蘑菇成精的畫面。
那時桃花山受難,仙菇們滋養着山。如今山氣蓄養得差不多了,仙菇又長得壯實不少,反過來,要汲取山的靈氣。
陶眠打算把些許的菇采出,重新放回他的芥子袋中,轉為沉睡的狀態,以備隨時取用。
他正愁這活計沒人干,來望道人就自投羅網了。
來望是來給陶眠和榮箏送栗子的。山里最早的一批栗子成熟了,味道甘甜,來望嘗過覺得不錯,才千里迢迢地送來,順便探望桃花山的師徒。
他還沒見到榮箏的面兒,在山腳下,就直接被陶眠拐到山後。
等忙活了半天,終於把活幹個七七八八,陶眠才請他移駕。
回到熟悉的小院,院子空蕩無人,連那隻喜歡溜達的三黃雞都不知道躲去哪裏了。
明明八月剛至,院中卻一股揮之不去的蕭索之氣。
大嗓門的來望一向喜歡站在院門口,就喊榮箏出來,看看他帶什麼好東西了。
但此情此景,他心中也明白,這是榮箏時日無多了。
榮箏就坐在屋內最敞亮的地方,這裏陽光足。
趁着師父把來望拉走,到後山幹活,她將自己梳洗打扮一番,至少別太死氣沉沉,嚇着客人。
他們三人聚在一桌,吃了頓飯。榮箏現在不能見風,不然這桌就該擺到院子裏去。
來望也不計較這細節。現在全山上下,一切以榮箏為重,連陶眠自己都要排得靠後些。
來望問起了陶眠收養的那孩子,陶眠回說很好,已經是秀才了,馬上又要到鄉試。
來望也不是世俗中人,於功名一途,完全是個門外漢,不好多言,只是點頭誇讚。
陶眠撲哧笑了。
「你點什麼頭,字都不識幾個呢。」
「嘿,這話怎麼這麼不中聽呢,好歹我看那些劍譜心法不費勁。懂那麼多字,明白那麼多道理幹什麼?沒用沒用。」
「就是就是。」
榮箏還附和來望的話,這是產生靈魂的共鳴了。
說起那孩子——
「小陶,你還真要那小孩考功名、當狀元?」
「我是想讓他當皇帝的。」
「」
來望默默地把手滑掉在桌上的筷子撿起來。畢竟是陶眠多年摯交,聽他說出什麼話來都不奇怪。
「前車之鑑,你還是別了。」
來望把自己的杯中酒滿上。
陶眠也不嫌他說話不好聽,意有所指,只當來望好心提醒。
然後他把來望面前最喜歡吃的炒筍端走,換成了他最不喜歡的豆芽。
「你這小心眼仙人。」
來望臨走時,帶走了桃花山的三五樣特產,馬匹兩側的筐裝得滿滿,都是師徒二人的心意。
來送他到山下的只有陶眠,榮箏只送到了院門口。
來望牽着韁繩,回身,對桃樹下的仙人揮揮手。
「我會常過來看看!下次別叫我給你白幹活了啊!」
陶眠含笑點頭,右手向前一送。
馬蹄聲遠去,人生無非是聚了又散,相逢再離場。
等到桂花飄香時,鄉試放榜,元日考中了舉人。
自遠處的風送來桂香,也送來了好消息。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