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吞鴻 第8章 幽花陰樹,療傷話世

    在古時,青樓與窯子可不能相提並論!

    春秋時期,齊國一代賢相管仲為了增財、補稅、富民生,遂建立了青樓。燃字閣http://m.wenzigu.com

    青樓文化源遠流長,作為彈曲賞舞之地,在如今的太平盛世,可謂遍地開花,引得無數文人雅士為之傾倒,也產生了一樁樁風花雪月的良緣故事。

    劉德生將東方爺孫安置下榻的輕音閣,正是華興郡青樓中的頭牌。

    話說,這輕音閣與夏晴的望北樓一牆之隔,卻迥然相異。

    來望北樓的以豪俠莽漢居多,好酒好肉配豪氣,自是一片熱鬧喧囂。

    來輕音閣的以文人墨客為長,輕絲輕舞配青伶,贏得一片風雅風流。

    劉懿的父親劉權生,便是輕音閣的常客。

    望北樓和輕音閣兩家意相同,都是做的酒肉生意,卻因受眾面不同,也能近相容,不至於撕破臉皮相互爭利。

    輕音閣雖始終被望北樓穩壓一頭,卻也不做聲響,夏晴甚至與那輕音閣掌柜許堅還結成了異性兄弟,互通有無,倆人約定合起伙來賺錢!

    試問,誰會和錢結死仇呢?

    所以,輕音閣與望北樓,每日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兩家共同築起這北市乃至整個華興郡的一片繁華。

    在合作共贏下,倆人賺得那叫一個盆滿缽滿。

    ......

    在農家壯漢的駕駛下,東方春生乘坐的牛車吱吱嘎嘎,過了半個時辰方才行至輕音閣,輕音閣花團錦簇的門前,掌柜許堅早已在門口恭候,在許堅身後半步內,站着楊柳與一名背着藥囊的妙手坊老叟。

    再次見到楊柳,劉懿微微皺眉,旋即流露出恍然大悟之感,他瞪大眼睛,機械轉頭,瞥向東方春生,東方春生恰好也在眯眼打量着劉懿,一老一小雙目對視,東方老爺子露出了極其無奈的笑容。

    劉懿低頭,攥緊了拳頭,心中充滿了怒意。

    東方春生見狀,勉力伸出胳膊,輕拍劉懿肩膀,「孩子,大才者,胸有驚雷而面色如潮,懂得動心忍性,才可成就他人所不能。」

    劉懿長舒一氣,迅速調整了情緒。

    ......

    劉懿作為望北樓夥計,與許堅熟識已久,不等農家壯漢駕駛牛車走近,劉懿便疾步跑去,躬身拱手,一聲『許叔叔』順嘴流出,許堅挺着大肚腩大咧咧回禮後,劉懿側身,向着望北樓聚力大吼,「夏老大,快出來,江湖救急啦!江湖救急啦!」

    劉懿正要再吼,一個頂着一顆大腦袋的清瘦身影,從望北樓兔子一般竄出,那身影快速來到劉懿身側,照着劉懿的頭,一個接一個的板栗砸了下去,不輕不重,邊打邊說,「叫你前日不關窗,叫你不關窗,樹葉颳得滿樓都是,老子一天都沒開張!淨收拾屋子了!」

    那劉懿也不是呆子,跑回牛車,躲在已經被東方羽扶起的東方春生身後,吐了吐舌頭,反駁道,「夏老大此言差矣,你作為酒樓掌柜,自然要全權擔負起酒樓經營之責,前日酒樓窗戶未關耽擱了生意,要怪只能怪夏老大你疏忽失察,又怎能全怪罪到我的頭上?」

    夏晴火冒三丈,便欲上前教訓劉懿。

    護在劉懿身前的東方老爺子向夏晴尷尬一笑,夏晴停住了腳步。

    人精夏晴眯起眼大量到牛車,看看許堅和醫師,又看看東方老爺子一臉風塵滿身傷痕,心裏頓時明白了七七八八,他剛忙從囊中取出十幾株錢,好言好語,好生拊循了一下那牽牛漢子!

    這牽牛漢子也沒有多做思考,收起錢便匆匆消失在視野中,管他是劉家貴客還是王公貴族呢!先拿了錢再說!

    外事已決,場中儘是『內人』。

    眼前都是熟人,一身肥肉的許堅並未多做客套,前邁三步,拱手施禮道,「東方前輩,在下許堅,字敬乾,乃輕音閣掌柜,今日受劉公子所託,安頓東方爺孫暫居療傷,如今諸事已安排妥當,前輩,請!」

    東方春生微微點頭,算是默許。

    於是,一行人以許堅為先,東方春生被僕役攙扶在次,東方羽同藥囊老叟緊隨其後,本不該捲入此事的夏晴揪着劉懿耳朵走在最末,楊柳則早已不見了蹤影,想必是佈置防務去了。

    輕音閣與望北樓風格迥異,比起望北樓的華麗大氣,整座輕音閣佈置的更加機巧玲瓏。

    只見輕音閣的正門,左右掛聯一副,以八分書草擬,一句『起舞弄清影,琵琶逸天飛』,使人見之便浮想聯翩。

    步入閣內,紅紗、紅絲、紅毯映入眼帘,數層的輕音閣牡丹泛濫,十步一酒罍,杜康香飄,罍外圍有七八兔毛薰香席,觥置於上,以牡丹環於席外,人為形成一個個天然隔絕的席案,整體形亂神不亂,處處透着一股朦朧之美,煞是好看。

    再往前走,每隔二十步設有一台,長寬各九尺,風塵女子或舞於台上,或奏於台邊,紅紗環繞、紅絲曼舞、紅毯散香。

    來客席間或飲酒、或賞曲、或作賦,蘭芳朱扉,香裊玉涎,水月樓台,實乃人間風流!

    一行人並未在美妙景色中多做流連,在一片酒色升騰中,他們直穿輕音閣主樓,走出後門,來到別有洞天的後院。

    繞過屏風,眾人眼前一亮。

    只見小橋流水、梅花小松映入眼帘,一派清淡雅致,與主樓的大紅大紫形成鮮明反差。

    「三年前,大公子以重金置地,修建後院,意在拓一片淨土、結一二知己,此地無大公子手令,閒人不得入內。庭內有驅鳥境武夫十人、破風境武夫六人、撼樹境武夫三人,還有護衛三十人,無比安全,東方前輩大可安心靜住下!」

    許堅側身引路,細語低聲,每句話都用意深重。

    一路無人,甫至深處,廊側驟然閃現一道背影,見那人衣衫寬鬆、形骸放浪,倚廊傾酒,劉懿與夏晴站立不語,突然,劉懿大叫一聲道,「爹!」

    那人緩緩轉身,眼神飄忽迷離,着玄色布長袍、腰系麻繩,柳眉大眼、鼻直略扁、口闊唇薄、寬肩細背、八尺身高,手上左酒右書,眼微眯、頭微探,打量着一行人。

    倏然,那人瞳孔放大,激動非常,放酒扔書,向東方春生小跑而來,小松林中一陣沙沙之聲,許堅手一揮,松林復而寂靜。

    距東方春生三尺處,那人屏息站定,正衣束髮,行拜師禮,「學生劉權生,敬拜老師!六禮束脩,終不敢忘。恩師教誨,受用終身!」

    那人正是夏晴的大哥,劉懿的父親,凌源劉家三公子,劉權生。

    世人皆知劉權生師從儒家賢達學宮,可怎會同名家的東方春生扯上關係?


    所以,一行人表情各異,許堅狐疑,劉懿驚訝,夏晴穩重,只有那喘着粗氣的東方春生,臉上五味陳雜,似有百感交集之情。

    幾個呼吸過後,東方老爺子右手微微抬起,指着劉權生一陣亂顫,沖天鼻一聳道,嘆道,「罷了罷了,起來吧,你是個好兒郎!」

    而後,東方春生轉頭又看向劉懿,咧嘴真摯笑道,「你是權生的兒子?你也是好孩子!」

    簡單寒暄,東方春生由劉權生的攙扶,在許堅的引導下,繼續前行。

    後面的庭院不大,幾人很快行至道路盡頭,在這裏,有二層小屋一座,小屋外環水、內環林,進得屋內,屋內並無把玩之物,唯有書香墨香,盡顯雅致,看來劉德生為了東方春生的蒞臨,着實下了一番心思!

    又是一番寒暄客套,許堅和夏晴結伴而返,賤笑着說要試試南城大窯子新到娼女百鳥朝鳳的滋味!

    妙手坊老叟則為東方春生一番推拿活血,在開方下藥後,提囊同輕音閣送飯侍女一同告退,略顯擁擠的小屋寬敞起來。

    小屋軟榻之上,東方春生略有好轉,東方羽在一旁餵飯煎藥,劉權生則帶着劉懿席地而坐,劉懿隨性而坐,劉權生則目不斜視,一臉嚴肅。

    劉懿看着劉權生恭謹拘謹的樣子,心中難免吃驚:爹素來不拘一格放浪形骸,祭祖的時候都沒有這幅德行,難道東方爺爺是那下凡仙人?竟能製得住爹這種狂士!

    東方春生斜斜身子,兩眼空空地看向劉權生,面無波瀾,身子也一動不動,就像老僧入定般站在那裏。

    劉權生見他這般模樣,本想說話又停住了,只好靜靜地待在那裏。

    良久,老爺子回過神來,低聲問道,「權生,你可知這縣誌是幾時一修?」

    劉權生低眉拱手,恭敬回答,「老師,十載一縣、十五載一郡、二十載州、三十載一國!」

    東方春生緩緩舒氣,大笑道,「塞外悲風切,若無變數,數十年之後,這凌源縣誌上終會記上一筆:凌源劉氏長子敬天順德,於凌源西門為名家前輩叩首,實乃禮賢下士之人。編纂縣誌之人如果來了興致,也許還會捎帶老夫一嘴,呵呵,我東方春生布衣草根,竟能與華興劉氏共續佳話一段!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東方春生一番冷嘲熱諷,隨後自嘲的搖了搖頭,眼中隱含着對世族霸凌一方的不滿和無奈。

    東方羽鼓搗完柴火,生起了屏風後的火牆,為東方春生理了理被褥,小嘴一撅,把頭塞到毯子裏,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東方春生哈哈大笑,用手輕撫鬍鬚,豪爽道,「莫哭莫哭,千年史冊恥無名,管他好名與壞名,留名就好,留名就好啊!」

    東方羽忽地鑽出毯子,噘嘴看着東方春生,一雙美目流轉盈盈流轉着溫情與不甘,恨恨說道,「我才不怕爺爺青史惡名,我只恨爺爺這口惡氣未出。劉家老二出來打人,劉家老大出來軟軟硬兼施,咋?好人壞人全都叫他劉家做了?」

    東方春生大笑,「哈哈哈!來日方長!來來來,權生,你上前來,老夫有話要說。」

    劉權生起身走近,跪坐在東方春生榻前,東方羽識趣的跑去了二樓,經過劉懿時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衫,示意劉懿與他一同上樓。

    劉懿白牙一露,向東方羽搖了搖頭,東方羽氣氣哼哼地扭頭便走。

    東方春生瞧了瞧劉懿,又慢慢把目光轉向了劉權生,輕聲問道,「這孩子是?」

    劉權生輕輕點頭,「嗯!」

    東方春生眼中漸漸閃出光來,顯出來一副聞鼙鼓而思破陣的神態,隨後,他朗聲大笑,笑聲經久不息。

    「江山存勝跡,後輩復登臨。刑名山莊那群鳥人日日吵、夜夜吵,甚是聒噪,老夫煩躁不堪,便帶着寶貝孫女出來見見世面。這一路,我爺孫倆先經桂林,看那劉安家少年意氣,小小年紀一劍遁入破城;再入明州,瞧那陰陽湖邊的金氏兄弟驚才艷艷、心算無敵;武陵郡荒郊,無名書生常璩立誓著書傳千古;白馬寺外,佛光普照、萬法皆空;棲光道府,季遁與王羲之筆畫文墨皆為當時魁首;武當山下,小謝允奇功妙法,機敏無雙......。依老夫看,這些人,此生都有望窺得天機,修得通玄神境,羽化飛升,年輕,真好啊!」

    言罷,東方春生閉目咧嘴,身體舒展,沉浸在遊歷的樂趣中。

    「十五年前,陛下重劃九州,那時老夫仍在朝中任職,陛下便着老夫來到這曲州觀風土、察人事、舉賢良,那時的凌源縣城有一風流才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我年輕時三分才氣!」

    老爺子自得一笑,劉權生尷尬咧嘴,「老師過譽啦。」

    「誰知道,變成了一個老酒鬼!」

    東方春生用高挑的語調撇出了這一句話,順道向劉權生吹鬍子瞪眼。

    「權生實負老師厚望,權生打小性情浪蕩,不擅周旋官場,現繼祖上萌陰,得終日飲美酒佳釀,且得遇知己一二,閒暇時得作情詩幾首,白日裏得教學生幾名,不悔夢歸處,只恨太匆匆,如是而已。」

    劉權生誠於中、形於外,但雙目中初見東方春生時的那份激動之色漸漸消退,恢復了三分清明。

    「臭小子放的什麼鳥屁,你撅屁股能拉幾個糞蛋,老爺子我還不明了?當年你捨棄高官,連夜從京畿長安隻身返回凌源城,箇中深意,別人看不透,老夫我還看不透麼?罷了罷了,罷了罷了!往事不要再提,孩子,你所作所為,但求無愧於心就好。你要記着,人間萬事不可強求,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找一個小島,同這孩子隱遁一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東方春生恢復了些氣力,聲音洪亮了幾分,神情卻微微透着不甘。

    劉權生點了點頭,眼中帶着溫柔,口吐真言,「這些年,學生仿佛陷入了纏繞的絲線當中,想剪剪不斷,想理理不清。但學生相信,隨着時間推移和時局變幻,終有一日,學生會解開一團亂麻,將當年的事和這孩子的身後事,安排的清清楚楚。」

    「大雪壓青松,枝低不着泥。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一首小詩從老爺子口中緩緩流出。

    說完這話,劉權生低頭不語,東方春生亦低頭不語。

    劉懿聽得雲裏霧裏,卻也沒有細究。

    半盞茶後,東方羽百般聊賴的下樓而來,看見屋內寂靜無聲,轉而蹲在藥爐旁,只顧捅咕着柴草,低聲不語!

    場面似乎有些尷尬。

    在劉權生與劉懿尷尬的表情中,老爺子又開始吹噓起來,「權生,你有個好兒子!這孩子仁義、善良,還有老夫我四分才氣!」

    劉懿心中忍俊不禁,打趣道,「老師您是一個誦書的,能有幾分才氣呀?」

    東方春生盤膝而坐,正色道,「來來來,小劉懿,今日你依靠智取,從劉布手中救我爺孫性命,此等恩情本該重謝,可我爺孫身無分文,家底兒又不該拿的如此輕浮。老夫且問你一問,若你答得叫人滿意,老夫便以大禮相贈。」

    劉懿少年心性,聽到還有禮物可得,雙瞳放亮,腦袋撥浪鼓似地點頭。

    東方春生來了精神,「今日在牛車之上,老夫表情變幻你應知曉,懼、驚、疑、怒、慮,都算佔了一些,你可知,這怒是所為啊?」

    劉懿眼珠一轉,隨後快速起身,拱手道,「《漢律·城防章》曰,私關城門者,莫論尊卑,皆斬。劉德生今日在眾人面前公開向東方爺爺執晚輩禮道歉,此舉於東方爺爺來說,乃是小恩小惠,但於國法來說,卻是當斬之罪,只不過,在場之人皆身處其境,無法探知罷了。爺爺所以惱怒,可是為此啊?」

    劉權生側臉看着自己的兒子,臉上露出了一絲異色,臉上浮現出驚喜和淡淡的焦慮。

    東方春生一臉欣慰,哈哈大笑!從懷中掏出一物。

    「天地至寶,當贈天經地緯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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