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萬里山河,異域卻同聲。
漢歷十月十五,在一片坦途、四野皆闊之地,劉懿胯坐賽赤兔,一馬當先,縱情馳騁在赤松荒野之間,身後,二百騎塵土飛揚,氣勢如虹。
快哉長風,梟馬奔騰,追雲逐野,一泄奔流千萬里,氣與天地共潮生。
公羊寨、扶餘城、寒楓寺、天池。
江瑞生、苻文、荀庾、寂榮。
隨着平田軍離開寒楓寺,平田軍在赤松郡的一行,終於徹底結束了!
赤松郡的好與壞、悲與歡、喜於憂,也都告一段落了。
歷時十日,二百騎風馳電掣,一路南下,奔至遼西郡的治所,陽樂縣。
對於陽樂城,劉懿並不陌生,年前,劉懿隨東方春生、死士辰,把這裏攪了個天翻地覆,殺金昭、誅樂貳,從此,遼西郡換了天地,百姓們過上了太平美滿的幸福日子。
短短不到兩年,故地重遊,物是人非,引得劉懿心中無限感慨。
日子不抗混吶!
在陽樂城北,劉懿與李二牛所率一百騎兵會師後,就地依山紮營。
劉懿安排好一應巨細,便回到中軍大帳之內,獨坐帥案沉思。
近些日子遠離朝局,只顧參悟《樂子長記》中所記龍珠操控之法,對於政事,自己思之甚少,近幾日重新踏上平田之路,思緒和思路才緩緩迴轉。
幸好李二牛十日一信報平安,才讓劉懿能夠準確地掌握遼西郡的信息。
李二牛在信中告知劉懿,新任的遼西郡守謝安,正有條不紊的開展平田諸事,劉懿心中方定。
看來,這位門高位尊的謝郡守,對平田的看法和政策的執行,是精準而正確的。
看來,此一行後,薄州三郡,便算落定了!
故地重遊,劉懿自然感慨頗多。
在這裏,自己的亡師死士辰躲在水缸中除掉了金昭;在這裏,自己曾虛張聲勢,嚇的樂貳差點肝膽俱碎;在這裏,龍驤浮屠和羅月鐵軍,殺的武次軍丟盔卸甲;在這裏,亂賊的屍體堵死了吉恩河的流水;也是在這裏,劉懿第一次嘗到了世族的厲害,心裏紮下了平世族以平天下的根。
根深蒂固的那種!
眼見帳外冬葉飄零,劉懿回過神,在他看來:遼西郡無世族,又是兵亂剛平,正是人心思定的時候,遼西郡原來的土地因為乞靈幫『收春膘』,多有荒廢,這兩點先決條件,無形中為謝安平田提供了極大便利,使新任太守謝安有了更大的發揮餘地。
聽說謝安乃是太子的大師傅,太子又是天子劉彥的獨子,將來『天』有不測風雲,太子榮登大寶,下朝五公之位,定有謝安一席。
至於謝安為何遭貶至此,劉懿猜測,定是犯了大錯或是參與了豪閥內鬥吧。
當然,神仙打架,不是自己這種終日謹小慎微的小白身所要關心的,自己目前所要做的,便是儘快拜會這位新晉郡守謝安,蓋上遼西郡守的大印,爭取趕在年關前返回凌源縣城,讓軍士們在家過個太平年。
這少年劉懿慵懶地歪在案上,有些疲乏。
他微微捏了捏絨絨的胡茬,夏晴那顆碩大的腦袋,又一搖一晃地浮現在自己眼前,劉懿嘿嘿一笑。
自己以後再不能想的,便是遇事退卻。
知命者不怨天,畢竟,最清晰的腳印,永遠踩在最泥濘的路上,前人既然給你鋪了路,你就要好好走下去。
就算是入了地獄,我入的也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地獄。
拼了!
劉懿起身,借凜冷秋水洗了把臉,出門吩咐衛兵擂鼓聚將,不到半刻,喬妙卿、北尤皖、李二牛、王大力、雲一、蘇地六人,列座中帳,嚴陣以待。
看到隨自己出生入死一年的兄弟們,劉懿自然十分欣喜,他嘻嘻哈哈地與眾人互相寒暄打趣了一番後,才微微坐正,準備議事。
坐下眾將亦腰背如松,表情嚴肅。
劉懿輕輕敲了幾下桌案,正色說道,「諸位,本令一無家世、二無特長,全蒙陛下厚愛,得受五郡平田大任,實在赧赧。而今,薄州彰武、赤松平田之事已了,琴蟲已得,可謂平田過半,能有今日之果,全仗將士一心、官兵用命,本令在此謝過。」
說罷,劉懿起身,對座下幾人莊重拱手。
包括喬妙卿在內,眾人趕忙起身還禮。
雖然劉懿仍為少年,還未加冠,可一年相處,坐下六人對劉懿的機警聰慧,早已佩服的五體投地,對劉懿背後的那股不俗力量,也是忌憚敬畏得很,此時,劉懿將功勞全部推給將士們,自己不受分文,這讓幾人更加感動。
一番恭維謙讓之後,劉懿環顧一周,伏案而立。
見他豪情壯志,蒼勁激昂地對眾人說道,「此行之後,本令決定上書長安,奏請陛下成立平田一軍,專司天下平田一事。諸位,太平盛世,大丈夫建功立業、封候拜將,就在此時啊!」
這番話說的王大力、李二牛、雲一、蘇地四人激動不已,像他們這種白身,出人頭地,不正是畢生追求麼,於是,幾人紛紛離席拱手,宣誓效忠,「願為劉大人效死!」
劉懿心中滿意,微微點頭道,「此遼西郡平田有個結果後,我平田軍即將返程,值此最後一哆嗦,各位將士還要盡心盡力,不容絲毫馬虎大意啊!古往今來,馬失前蹄之事屢見不鮮,我等之前受伏之教訓,需常記在心啊!」
「諾!」
六人齊聲應允,就連一向不着邊際的喬妙卿,也嚴肅起來。
劉懿這句話是沒有錯的,古往今來,大事喪身之人數不勝數,遠的不說,這一路遇伏無數,損失兄弟袍澤幾十幾百,無非『大意』二字。
劉懿回坐案前,下令道,「為便宜行事,本令重新明確職務,令,王大力為前鋒,雲一為副將,統帥一百前軍。」
王大力和雲一兩人起身拱手,鏗鏘有力,「諾!」
劉懿直視李二牛,「令,李二牛統帥一百後軍,蘇地為副將。」
「諾!」兩人起身拱手。
隨後,劉懿瞥向喬妙卿,溫聲道,「妙卿,你統帥三十名斥虎死士,負責大軍偵查警戒。」
「諾!」
劉懿輕聲宣佈,「我統帥中軍一百,北尤皖為副將。」
北尤皖英氣勃勃,起身拱手,「諾!」
宣佈完一干人事任命,劉懿環顧一周,打氣道,「諸位,一時強弱在於力,千秋勝負在於理,現在,我等手握大義真理,我相信,只要我等齊心用命,定會還五郡百姓一個好日子,建立不世功勳。」
眾將異常激動,同心拱手道,「誓死追隨大人,建功立業,報效國家。」
劉懿雄心勃勃,起身道,「今日,擦拭盔甲、磨亮刀槍、清洗馬匹,整肅軍容,三日後,高舉軍旗、昂首挺胸,進城拜會謝郡守。」
諸人領命而去,獨留劉懿在帳內兀自愣神。
坐了好一會兒,劉懿心思難定,索性尋到王大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討到那壇被王大力私藏下來的寒楓寺老酒,獨自一人出寨,策馬向北而去。
賽赤兔風馳電掣,劉懿也就騎着賽赤兔短行了三四里路,便大馬側韁,下了官道。
賽赤兔當真是日行千里的良駒,行在泥濘的山野小路上,坐於馬上的劉懿,竟絲毫不覺顛簸。
稍頃,青天白日下,一片墳場陡然出現在劉懿眼前,那是劉懿南來陽樂縣路上發現的一處寂靜地。
劉懿下馬取酒,徒步進入這片與周圍瑩瑩綠意極不搭調的墳場。
墓群無人祭奠,已是一片荒涼,只有枯草、石獸而已,幾棵白楊樹在凜風吹拂下發出悲悽的聲響,那蕭蕭悲悽的聲調不禁使人愁煞,再配上殘缺不全、東倒西歪的墓碑,足讓人心生悲切之意。
劉懿獨立寒階,隨意看了幾塊兒墓碑,沒一塊兒都做工粗糙、造型簡單,墓志銘上,生不同年、死卻同日,看來,這塊兒埋骨地與自己所想的一模一樣。
這裏埋葬的,是年前平定樂貳叛亂時,戰死的士兵。
劉懿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他能想像到:士兵們全身衣服都沾滿了血淚和塵埃,樂貳兵亂結束了,但是回到故鄉也還會感到悲哀無比,只因為身邊袍澤再也沒有回來。在風風雨雨中,桃花開過了,梨花落盡了,寒食節也過去了,年復一年,有幾家的墳上會有子孫來掃墓呢?來來往往的東風就要手持着刀兒尺兒,精心剪裁出春天新的紅花綠葉,可這花花綠綠,也蓋住了那段誰也不願再提起的往事。
劉懿再次睜開眼睛,眼角似有淚花。
一將功成萬骨枯,如今已經高高在上的蘇州牧啊,你會不會偶爾來這裏,看看曾經與你一同奮戰的將士?
遼西郡的參差百萬戶,你們又會不會記得這些為你們的自由獻出生命的無名英雄?
劉懿放眼望去,一片殘垣斷壁,旋即自嘲一笑:人死如土,隱入塵煙,看來,世人的忘性,真的很大啊!
劉懿拎着酒罈,隨意找了一塊兒墓碑,蹲在碑前,輕輕擦拭名字已經模糊的墓碑。
一塊兒墳墓一個家,劉懿苦澀一笑,看來,這一壇酒不夠將士們分啊!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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