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吞鴻 第二卷 塞北平田出新貴 299章 對酒問道,卿樽向月(下)

    從古至今,中國人在外面吃的每一頓飯,都有獨特意義。

    與袍澤對飲,增進感情;與師長對飲,聊表心意;與上司對飲,有事想托。每一頓豪華宴飲的背後,都融入了請客之人濃濃的寄託。

    就如今日,一場宴飲,原本是聊表遼西百姓心意,但在主人謝安的『別有用心』之下,宴飲的內容又徒增一項,考驗劉懿才能。

    劉懿說完『為謝郡守拆文解字』後,在謝安的禮貌微笑中,開始侃侃而談,「百年前,我大漢諸葛丞相北伐停滯,百無計策之時,時任都亭侯魏延獻子午谷奇謀,他自己想率蜀軍精騎一萬,從漢中出發,晝夜行軍,沿艱險的子午谷道向北秘密進發。魏延料定,雖然途經長安等地,但沿途守軍對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必然來不及作出應對,第一反應當是固守城池。漢軍就可毫不停留直奔潼關,搶佔這處天險並堅守二十餘日,只待諸葛丞相率主力前來。等到兩軍匯合之日,則關中全境為蜀所有,北伐或可大獲成功,再鞏固時日,國力便可同當時的大魏國分庭抗禮」

    劉懿踱步廳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當那時,蜀漢家底兒薄,經不起折騰,諸葛丞相怕把老本賠光,遂未採納此計。然,此計雖兵行險招,卻不失為出奇制勝之舉。」

    謝安輕吐哈氣,不痛不癢地道,「劉大人小小年紀便熟讀史書,本郡守佩服。」

    此乃武事,在座武將紛紛認真傾聽,極度認真,時不時傳出嘁嘁喳喳的討論聲,明顯對劉懿所說的事件表示存疑。

    在座的除了謝安和少數幾名文官,武將們都是大漢帝國最基層的軍官,說的直白一些,都是白身起家以武立身,沒讀過幾天書,能識幾個字都已經很不得了,更不要說研讀陳壽的三國志啦。

    劉懿瞧見後,心中頓明,憨厚一笑,直爽的說道,「本令今日所言,書中自有,真真切切,非我空口杜撰。」

    王大力扯着嗓子,大咧咧道,「大人說啥就是啥!」

    眾人又是一陣歡笑。

    劉懿笑過,轉身回案,端來酒皿,為謝安斟滿了樽酒,迎着漸呈鵝毛之勢的大雪,繼續對謝安說道,「大秦雖然一改土地風貌,可冬季依然寒冷異常,聽聞大秦人過冬雪堵門、馬烤火,人難出行,軍資難運。若有站端,屆時,可選一上將,乘馭數萬精騎,以紫電連絕之勢,出薄州,入大秦南燭道,襲其屯、奪其氣,輕進速退,弊而勞之,或焚燒糧草、毀壞村莊、誅殺幼崽,或劍鋒直指天狼城、威逼皇權,總之,攪他個地覆天翻,讓大秦元氣大傷,二十年無法南下犯漢。」

    劉懿豪情萬丈,舉樽豪言,「節旄落盡海西頭,千騎萬甲解鄉愁。百年太平,邊軍裁撤,牧馬邊境,豈不快哉!」

    「好!彩!要是有那麼一天,算上俺們幾個!」

    這些土生土長的武夫,聽完了劉懿豪言,仿佛吐出了壓抑心中的多年陰鬱之氣,紛紛舉杯豪飲,激動無比,對劉懿面露欽慕神色。

    謝安卻只在門前靜立不動,月光照耀下,他的嘴角,拱起了一絲一轉而逝的不屑之色,心想:大秦坐擁雄獅百萬,麾下武將如雨,就算兵仙韓信在世,率領一萬騎卒,都不一定輕言勝利,更何況是如今大漢帝國武將匱乏的尷尬形勢了。大話誰都會說,事情,做起來,難!

    縱觀劉懿今夜表現,謝安已經非常滿意,在他心中,此子乃人間璞玉,有膽識、有氣魄、有學識,加以雕刻,必會成為國之棟樑。

    恰在此時,劉懿嘴唇輕吐,「只是。」

    謝安雙目一睜,略顯急促地追問道,「只是什麼?」

    數片白雪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

    劉懿雙眼迷離,倚門北望,雪花星星點點地落在酒杯之中,不知杯中幾何,少年幽幽地道,「大秦兵鋒強勁,能人輩出,此數萬精騎行路艱難險阻,首取主將之威勢,需拜媲美兵仙武聖之人為帥,選萬夫不當之士為將,用久經沙場之兵為卒,且不毛之地,作戰艱難,補給無望,以大秦的筋骨之強、爪牙之利,這數萬兒郎完成任務後,怕是回不來了!」

    在座眾將沉默,馬革裹屍是榮耀,但誰又不想衣錦還鄉呢?

    面對生死,他們沉默了。

    廳中安靜,謝安卻興趣使然,繼續追問道,「劉大人,你有沒有想過,若真按你的計策行事,,第二年開春大秦大舉南下,以如今天朝國力,可能抵擋?」

    「那就要看打的疼不疼了!」

    劉懿手中的酒已經半溫不溫,這貪杯少年一飲而盡,往事湧上心頭,道,「晚輩小時候家徒四壁,連父親自己穿的布鞋,都虛要父親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父親那一雙握書的手,每次總會把鞋子縫大或做小,可他為了遮掩自己差勁的手藝,總會說鞋子總要穿上才知道合不合腳,着實無賴得很!」

    謝安眼睛眯起來,「劉大人想表達什麼?」

    「行軍打仗,也是此理。這打仗嘛,哪有先談勝負的?前年來,哪有不敗的將軍?」


    劉懿對謝安笑道,「若帝王兵將都可以預料勝負,那還打什麼仗啊?大家都去學陰陽家的占星卜卦之術,豈不妙哉?還要平戎聽雪台、解兵林、落甲寺這些兵家論道之地作甚?還要我世間百萬文人和百萬將士何用呢?」

    一時間,謝安對劉懿說辭頗為贊同,轉身拱手,「聽君一席話,受教了,劉大人!」

    諸人回位,因談論國事,諸人不免憂心忡忡,氣氛一時有些壓抑,劉懿索性借醉抒發,「我有一摯友,乃白馬寺一白身小緇流,我倆夜話家常時,他曾對我說『北疆干戈日滋,大秦小則擄掠,大則屠村,黎民飽受兵禍之苦,佛哀道嘆』。」

    廳內安靜的落針可聞,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劉懿說的是真的。

    劉懿坐直了身子,輕言道,「疆場未靜,薄州虎嘯、孫江兩郡,十五萬大軍屯駐長城內外,看似兵雄氣盛,實則精氣兩虛。十五萬大軍各分隊伍,依次擺列,綿延分佈到各處要地,每地屯兵僅有幾十幾百,大秦南下收秋之兵,常以千計,往往攻我不備、勢如潮水,有甚者,可突進漢境八十餘里,待我其他烽燧堡壘援軍趕來馳援,秦兵已經灑洒然而走,徒留滿目瘡痍。邊軍敗於賊手之次數,遠勝於退敵次數,哎,創業容易,守業難啊!」

    似乎劉懿所言激起了蘇道雲的傷心事,他手握樽酒,睜睜望着天上那白玉也似的明月,一行清淚悄然落下,「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

    王大力重重拍案,怒道,「鳥!老子要是邊軍將軍,就帶着一部軍士,隨便找一個秦狗巢穴,殺他的天翻地覆,管他明日如何?打仗就像惡狗搶食,一隻叫的越凶,另一隻叫的就越弱,我大漢越是忍讓,秦狗越是肆無忌憚,哼!」

    這次,謝安也不再說話,安靜聆聽,仿佛感同身受。

    劉懿說的這些他雖然未曾耳目,可曾作為丞相府征事的他,自然知道每年漢庭國庫付給遺孀的撫恤,是一個多麼龐大的數字,可以說,鋒州、牧州、薄州的邊境,每天都在死人,而且,是以成百上千計數的死人。

    ......

    「攘外必先安內,天子平田,加強集權,充實國庫。」

    劉懿忽然拍案而起,「他朝功成,百萬雄師,拔劍起蒿萊,呼號泄怒,氣吞萬里如虎,卷旗幟、踏北洲,匹夫氣撼天狼城,血漂檣櫓、屍絕江河,以牙,還牙!」

    滿座怒髮衝冠,一朝蟄伏如芻狗,業成雷霆有萬鈞。

    劉懿舉樽自飲,「這一樽,敬本令平田可成!」

    東海茫茫,南山寂寂,天下英雄出我輩!

    ......

    真情實感,往往能俘獲人心。

    劉懿一番豪言壯語,不管是煢煢孑立在旁的喬妙卿,還是垂垂老矣少飲的蘇道雲,皆激動不已,能喝的,不能喝的,想喝的,不想喝的,都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此時的謝安,對劉懿刮目相看,若之前他僅以為劉懿是可塑之才,那麼,現在他對劉懿的評價,就是『天才』二字了。

    廳中寂靜片刻,小嬌娘妙目飄動,「大人,想吃一道火山飄雪了!」

    謝安有些好奇,「那是何物?」

    小嬌娘咧嘴一笑,大眼睛忽閃忽閃,「糖拌西紅柿呀!謝大人才學貫世,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眾人言笑晏晏。

    喬妙卿的小小心愿得以滿足後,宴席總算告別了激昂旋律,漸漸放緩。

    劉懿對國政大事的拿捏和那種披肝瀝膽的俠氣,讓謝安很是滿意。

    但是,這也不排除受其父劉權生耳濡目染的原因,或者,這些神采激揚的話,本就是在轉述其父劉權生的宏願也有可能。

    所以,謝安打算再驗證一二。

    嘿!想讓我謝安認可,可有點難!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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