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也是一位有野心的雄主,想着自己未來能夠超越自己那位偉大的父親。
這位天皇大帝嘴角便忍不住向上翹。
「赤瑪倫之事,愛卿有什麼看法?」
回歸正題,這痛打落水狗的事情,李治那是樂享其成。
陳青兕道:「吐蕃位於高原之上,易守難攻。不如從中分化,等他們最薄弱的時候,或殺或使之臣服,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間。不過赤瑪倫此人與噶爾東贊是一類人,都心繫着吐蕃。可以利用她對付噶爾東贊,但不可依賴她對付吐蕃。她並不可信」
赤瑪倫可是以一女子之身,撐起吐蕃三代雄主的奇女子。
論其經歷之傳奇,並不亞於同時代的武皇后。
李治怔了怔,說道:「這點,朕倒是不知,會提醒裴卿的」
赤瑪倫這一條線一直都是裴炎負責的。
李治也沒有想過讓陳青兕接手,只是知他是個吐蕃通,習慣性地問一句。
陳青兕的目標很簡單,就是西方大食。
蘇定方、李績都已經老了,李治自己也不懂軍事,在軍事上他唯一信任的唯有陳青兕。
「吐蕃短期內難成氣候,愛卿接下來的重心當在西方。朕知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兩軍對壘,終有輸的一方。但面對大食,朕不想輸,亦不能輸。」
陳青兕也是面色嚴肅,現在的情況已經超脫他的掌控了。
歷史上大食最強大的時候,他們主要發展方向是完全避開東方。
現在本應該是白衣大食四面擴張的時候,可因為唐朝過於強大,威脅到了他們,大食國居然將所有戰略重心轉移,他們放棄了原定四面征伐的戰略,而是將重心轉移到了東方。
畢竟當今世上能夠威脅大食國的,只有東方的大唐。
這是陳青兕始料未及的。
既然要打,自少不了籌碼。
西域就是大唐的籌碼,至於大食的籌碼,目前還不確定。
因為大唐壓根就不想打這一仗至少在西域完全掌控之前,並不想將手伸得太長。
只是國與國之間是沒有信任可言的,至少大食國不信大唐不會在他們西征的時候,暴他們菊花。
與其擔心受怕,不如先解決不穩定的因素。
這也是大食國、大唐必有一戰的緣由。
故而此次兩國之戰不會是歷史上的怛羅斯之戰那般,點到為止。
大唐若是輸了,西域不保。
而且後果會極其嚴重
大食國的文化是完全脫離東方的,他們一旦奪取了西域,將會強迫西域改信大食法,將華夏的烙印除去,會讓華夏數百年對西域的開拓,化為虛無。
這般後果,李治無法接受,陳青兕也是如此。
至於大食國的籌碼,這就得看大唐的胃口了。
畢竟大唐真輸了,還能退回玉門關。
有兩千里沙漠作為屏障退守。
而大食國要是輸了,大唐能夠直接干到大馬士革跟巴格達
「陛下放心,臣絕不會讓華夏先賢百年心血,毀於一旦。」
李治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放手去干,有什麼需求,直接與朕說,一切事情,以西域大局為重。」
李治特地強調這點。
自己面前這位臂膀什麼都好,就是很多時候會不顧念大局。
在這位皇帝的心中大局,跟陳青兕眼裏的大局不一樣。
李治心中的大局就是只要對目的有利,可以捨棄一些不重要的東西。
比如犧牲一些百姓的利益什麼的。
但陳青兕在行事的時候就會避開這些,甚至甘願為此多走些彎路。這種風格李治並不喜歡,只是沒辦法,陳青兕不可替代,他也只能容忍。
陳青兕自然應的極為痛快,他的大局跟李治的大局,有着點點偏差。
在陳青兕離開大殿之後,李治又召見了新晉宰相張文瓘。
張文瓘一直是東宮太子府的一把手,官居太子詹事。
李治此番封禪而歸,念張文瓘輔佐太子李弘監國之功,升任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參知政事,身為宰相。
「陛下!」
張文瓘一臉正氣,一身傲骨,方正不阿,大有昔年魏徵之風。
有人為了巴結他這位新晉宰相,又是太子的老師,贊他可比魏徵。
張文瓘謙虛道:「不敢比魏文貞,能追上戴道公,於願已足。」
戴道公也是初唐名相戴胄,生性忠直,犯言直諫,也是一位賢相。
「愛卿!快坐,尋你來,是研究一下,在渭南開墾新田一事」
李治其實更不喜張文瓘,只是張文瓘確實有魏徵之風,是輔助太子的最佳人選。
原本李治是打算一直壓着他,讓他等到太子登基的時候再起來。
只是眼下政治任務極重,國庫因為封禪,空了大半。
又需要為與大食決戰西域作準備,朝廷需要一個清廉方正的人來鎮場子,也需要一個善於行政的人,治理經濟,以便獲得更多的戰略物資。
張文瓘是不二之選。
即便再不喜,李治也得用,且是重用。
離開了皇宮的陳青兕,望着吐蕃的方向,看着西南方天邊的黑雲,心中暗思:「陰雲密佈,這就是吐蕃現在的寫照吧!」
——
吐蕃國都。
大論府!
噶爾東贊一如既往的處理着國中事務,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突然副論達延莽布支驚惶失措的跑入大堂,臉色煞白,慌亂惶恐,好似天塌下來一樣。
「怎麼了?」
噶爾東贊心裏也不免打鼓,達延莽布支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出身吐蕃寒門,不在貴族之列。
吐蕃的階級問題遠比中原嚴重,達延莽布支能夠走到今日,那是經過嚴峻考驗的。
能夠讓他如此慌亂,事情可是不小。
但他依舊保持冷靜,笑臉以對。
達延莽布支見噶爾東贊如此模樣,略感詫異,心中也略微安定,頓了頓才說道:「我剛剛得到消息,說蘇定方臥病在床是個局。唐廷此番就等着我們入瓮而今我們中計,損失慘重,欽陵也已戰死」
噶爾東贊聽到這裏,心中莫名刺痛,臉上笑容略微僵硬,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不可能!」
噶爾東贊說道:「蘇定方重病的消息,我是親自確認,不可能有假。再說,我也沒有得到前線傳來的消息你從哪裏聽來的。」
達延莽布支搖頭道:「不知,只是有這種流言傳開,說得好似真的一樣。一開始,屬下也以為是流言,這種伎倆,常遇到。可這次不同,沒廬氏、韋氏的人,頻繁出入布達拉宮,不像假的。」
噶爾東贊依舊堅持,道:「不可能,蘇定方確實病了,毋庸置疑,除非他」
噶爾東贊突然沒有說下去,但腦海里卻想過一種可能,深吸了口氣道:「我還未得確切消息,不得驚慌。就當作什麼事情都未發生,一切如常。」
他說着揮了揮手,招來一名心腹,命之立刻去打探消息。
噶爾東贊屏退達延莽布支,一手按着胸口,繼續處理着政務,冷靜的可怖。
第二日,夜!
噶爾東贊讓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誰!」
噶爾東贊自得到兒子「論欽陵」假死的消息,一直和衣而臥,此刻突然驚醒,心跳驟然加速,他手猛按着心臟,看着屋外,持重的眼眸中透着一絲渴望。
「阿父,是我,贊婆」
聽到是自己三兒子的聲音,噶爾東贊眼角淚水已然滑落。
他強忍着悲疼,抹去了淚水,道:「進來吧!」
噶爾東贊從床榻上起身,點燃了油燈。
燭火照亮了狹小的臥室。
贊婆一臉疲憊風霜,跪伏在地上,抽泣道:「阿父,阿父阿兄,阿兄他」
面對自己父親,贊婆按捺不住心中的淒楚,淚流滿面,語無倫次。
噶爾東贊道:「欽陵是否已經遇害」
贊婆痛心疾首的猛力點頭,道:「阿兄洞察唐軍謀劃,命我率部穿破羅真谷,他親自率部拖延唐軍抵達烏海的時間。」
看着自己的兒子,噶爾東贊癱坐在床,道:「你呀,誤大事了。」
噶爾東贊何等了得,只是從贊婆的反應,聽他說了這一句話,一下子就猜到了前因後果。
必然是贊婆在穿過破羅真谷以後,擔心自己受不了喪子之痛,刻意瞞下了軍情,派人打探消息,確定論欽陵確實陣亡,這才親自來報。
卻不知吐蕃軍中,有其他貴族的力量,他們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地聽贊婆的話,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將軍情傳給了自家的家主。
這也導致了本應該最先得到情報的噶爾東贊反而是最晚得到軍情的
噶爾東贊此刻已經顧不得悲疼,現在的局面已經萬分危急,一個不慎整個噶爾家族都得覆滅。
「大論!贊普來了!」
便在噶爾東贊苦思挽救之法的時候,愕然聽到了一個消息。
——
青海湖,駐吐谷渾唐軍營地。
原本殘破的營地,重新作了修葺。
蘇定方叮囑道:「此番吐蕃損失慘重,短期內無法興兵。但你也不可大意,此番之失,過不在你。然終究則損了不少兵馬,也是難辭其咎。老夫還有幾分薄面,為你說幾句好話。以後多長個心思,莫要重蹈覆轍。」
席君買連連道謝。
「好了,動身吧!」
蘇定方眯着眼睛,帶着幾分留戀的望了四方一眼,轉身即走。
席君買躬身作揖相送,直至蘇定方走出二十餘步,方才起身,見那偉岸的身影,心中不知為何莫名感傷。
蘇定方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的愛駒走去,正欲上馬。
王孝傑躥了出來,道:「大帥,這來迴路途遙遠,還有下雨雪的可能。不如乘坐馬車回鄯州您看,末將從慕容可汗那裏要來了一輛馬車,末將親自駕駛來,特別平穩舒適。」
「滾蛋!」蘇定方罵了一句,還舉起馬鞭,不輕不重的甩在了王孝傑的身上,道:「老子這一輩子都沒坐過這娘們乘的玩意,一把年紀了,還給人看笑話?」
大唐尚武,年輕人坐轎子那是會讓人恥笑的。
那是不會騎馬的廢物。
不過隨着生活的富足,也有人開始往享受方向發展了。
已經有一部分人出行選擇坐馬車,甚至是人抬的轎子。
但蘇定方這種從隋末滾爬過來的人,對於馬車轎子那是極其排斥。
他說着並不理會王孝傑,上了自己的戰馬,往鄯州方向行去。
部隊徐徐而前,行至赤嶺的時候,蘇定方身子默默地臥在了馬背上。
「大帥!」
王孝傑一直留意着蘇定方的情況,見他如此,驚愕大叫。
周邊兵卒也聚了過來。
程務挺、黑齒常之也是如此,他們神色驚恐,不解的看着王孝傑。
王孝傑哭得跟一個孩子一樣,道:「大帥,大帥他他在去年,去年攻打那祿驛的時候,已經受了風寒,一直沒有與外人說。此次出戰,都是帶着病強撐着」
蘇定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躺在結實的床榻上,四周皆是兵士將官,見他醒來,歡呼聲成片。
「大帥!」
「大帥!」
「大帥!」
各種聲音,響個不停。
「吵死了!」
蘇定方吃力的說了一句。
一瞬間,屋內安靜下來,針落可聞。
「這是哪?」
蘇定方說的第二句。
「石堡城!」
回答的是王孝傑,他眼睛紅彤彤的,腫了一大圈。
蘇定方想了想,說道:「好地方」他遲疑了一陣,道:「鄯州書房,有一封信,是某寫給陳尚書的,待我死後,轉交給他。」
「大帥,您可別說喪氣話。」
蘇定方沒有理會,只是吃力道:「還有,我死後,朝廷若安排能人接替我職,你等當如待我一般待他。若無安排,則聽程務挺安排,不得有誤。」
「大帥!」
程務挺亦是淚流滿面。
蘇定方說着又看了王孝傑一眼,道:「孝傑驍勇忠厚,只是心思不在正途。你多多擔待」
「大帥!」
王孝傑慟哭出聲。
蘇定方卻是大笑:「大男人哭什麼,這輩子南征北戰,有明主,有恩師,還有一群生死相依的袍澤,如今又能死邊,以馬革裹屍還,此生足矣。」
「哈哈」
他的笑聲一開始很大,但漸漸地卻弱了下去。
一代名將,病逝於石堡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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