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剛亮。隨夢小說網 www.suimeng.co
汽車站裏,人頭攢動。
到處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為生活奔波的忙碌身影。
林輝拿着車票上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這趟車基本沒什麼人,位置可以隨意坐。
他看看手錶,心中默念:「希望還來得及!」
突然,砰的一聲,座位震了一下。
他轉過頭,驚訝的發現,許達竟然坐在旁邊的位置上。
林輝人傻了:這傢伙啥時候跟來的?
還沒等他開口,許達就先一步說道:「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是老魏班長帶出來的兵。要是沒有他,我到現在還只是個渾渾噩噩的鄉下小子,早退伍回去種地了。」
「他改變了你,也改變了我,要受處分,老子跟你一起。」
許達轉頭看着他,林輝微微一笑。
許達也回他他一個微笑。
兩人緊緊握手,重重點頭。
這畫面,像極了當初兩人一笑泯恩仇的場景。
部隊大院。
林光耀喝了一口粥,讚不絕口的說:「老婆,你這粥熬的真不錯,不稀不稠,剛剛好!」
坐在對面的江蘭英吃着油條,一言不發,獨自看着報紙。
林光耀也拿了一根油條,咬了一口:「這油條也不錯,酥脆酥脆的,是解放大街馬家早點鋪子買的?」
江蘭英沒有任何反應,根本不接話茬。
林光耀頓時感覺有些尷尬:「大清早的,你這是怎麼了?」
啪!
江蘭英把報紙往桌上一拍,雙手環抱胸前,冷冷的看着他:「你說怎麼了?」
「我不知道啊?」
「呵呵,當初說好當兵兩年,就讓小輝退伍,現在你又送他去軍校,你是不是不想讓你兒子回來?」
林光耀嘆口氣,果然是因為這事。
他無奈的說:「說好的事,我肯定答應,但現在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能有什麼辦法?」
「騙誰呢?」
江蘭英沒好氣的說:「什麼他自己的選擇,全都是藉口。」
「小輝什麼樣,我不知道嗎?他壓根就不想當兵,根本就不想進部隊,是你硬逼着他去的!」
林光耀苦笑說:「老婆,兒子大了,想法變了,有時候咱們當父母的跟不上很正常,他現在已經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而且,現在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想要留下來!」
江蘭英翻個白眼:「少在這糊弄我,你就是個老軍閥!」
「老大被你弄去當兵,老二也被你洗腦,進了部隊,現在還逼着老三去當兵!」
「三個兒子全都去了部隊,都繼承你的衣缽了,那我的公司,我的產業怎麼辦?」
她越說越氣,臉都紅了:「打小我就看出小輝有經商天賦,不論是聚攏人脈,還是籌備資金,都是他的強項!你就看他天天在外頭玩,沒看到他幫着我,簽了多少生意?」
「就連他舅舅都夸小輝是難得一見的商界天才,我都準備好把公司交給他了,結果硬是被你送去當兵了。」
「我告訴你,說好的兩年,就是兩年,現在時候到了,你要不把人給弄回來,我跟你沒完!」
林光耀滿臉無奈。
平時兩人都很忙,一年到頭很難碰上面。
現在好不容易能坐下來,安安靜靜的吃個早飯,結果弄得和打仗似的。
「你說,這事怎麼解決?」
江蘭英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必須要讓他拿個說法出來。
林光耀緩緩的放下筷子,看着她:「你去吧。」
江蘭英愣住了:「去什麼?」
林光耀嘆口氣:「你不是想法把他帶回來嗎,直接去找他啊。」
江蘭英一臉不信:「你能同意我找他?你這是在拿我尋開心呢是不是?」
林光耀一本正經的說:「江蘭英同志,我沒在開玩笑。如果你能讓他回來,不管是做生意,還是繼承公司,我都不攔着,而且,我絕對支持他!」
看着他這幅模樣,江蘭英反倒是皺起眉頭:「你該不會是想私下裏搞什麼鬼,提前做手腳吧?」
林光耀搖頭,一臉嚴肅:「我以軍人的榮譽保證,絕對不會!」
「行,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希望你說到做到」
話還沒說完,客廳電話突然響起。
林光耀打了個招呼,趕緊去客廳接電話了。
剛拿起來,那邊就傳來爽朗的聲音;「老首長,是我啊,西南戰區602的小呂!今天周末,沒打擾您休息吧?」
林光耀稍稍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哦,是你啊,沒有沒有,早就起了。」
手底下人太多。
通常一個小師長,很難讓他記住名字。
更何況還是其他戰區的。
但畢竟林輝在602。
之前為了了解林輝發展情況,和呂青松聯繫過幾次,所以才有會印象。
林光耀微笑着說:「什麼事啊小呂,是不是我那兒子,又犯什麼錯誤了?」
「沒有沒有。」呂青松趕緊搖頭:「我打電話就是想請您一件事。」
「什麼事,說?」
「能不能給林輝請個假,遲幾天去軍校報道。」
給軍校打電話請假,呂青松師長的身份根本不夠格。
司令員去還差不多。
畢竟人家軍校校長,也是將軍。
林光耀詫異的問:「請什麼假?那小子不是明天就去陸大報到嘛,難不成,有什麼緊急任務?」
呂青松擺擺手:「不是什麼緊急任務。」
「就是昨天,他帶人突然就走了,所以」
話還沒說完,林光耀就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蹭的一下站起來。
給餐廳吃飯的江蘭英都嚇一大跳。
「要死啊你!」
林光耀滿臉氣憤:「這龜兒子,好不容易有機會上軍校,他不珍惜,居然還當起逃兵了?」
呂青松趕緊解釋:「不不不,林輝沒當逃兵,他是去見他在島上的老班長了,叫魏永年,是個十幾年的老兵,馬上要退伍了」
沒等對面話說完,林光耀就明白了。
他嘴角露出笑容,直接打斷說:「知道了,我去給他請假去,這事你不用煩了!」
「謝謝首長,那我掛了。」
電話掛斷,林光耀回到餐廳重新坐下。
心裏頭倒是很欣慰。
龜兒子倒是挺有情有義的。
就是有點不服從命令,太肆意妄為了。
這種事,就不能先打個報告嗎?
他轉過頭,看到江蘭英虎視眈眈的瞪着自己,立馬嚇一跳:「咋了,怎麼這麼看着我?」
江蘭英氣哼哼的說:「你還讓我去找他?他才離開部隊一下,你就發這麼大火,說,你剛才是不是騙我的?」
林光耀苦笑:「一碼歸一碼,怎麼會騙你呢。」
江蘭英瞪着他:「反正我會去找他的,你要是敢食言,反悔,這日子就別過了,老娘跟你離婚!」
林光耀臉上無奈,心裏嘆氣。。
都這把年紀了,還老把離婚掛在嘴邊上,真的是。
但想到一林輝幹的事,他心裏還是挺樂呵的。
他相信,林輝冒着被處分關禁閉的風險,連紀律都不顧,也要去見老班長。
說明他對部隊的感情,遠遠超過了一般人。
一年前他不敢保證,但是現在,林光耀可以肯定。
林輝捨不得部隊,更脫不下這身軍裝。
看着江蘭英匆匆離去的背影,林光耀臉上露出微笑:「蘭英同志,看來,你這次恐怕是要白跑一趟咯!」
月牙島上。
所有人拼了命的往魏永年包里塞各種東西。
魏永年看着大家這麼熱情,滿臉苦笑:「夠了,夠了,塞不下了。人家退伍都是帶着一個包走,你看看你們給我帶了多少,都三個包了,我這怎麼拿得動?」
大家衝着他嘿嘿笑道,開着玩笑說。
「你是老兵,是老班長了,這點重量算啥?」
「你是陸地猛虎,海上蛟龍,三個包輕輕鬆鬆!」
「對對對,班長,這都是我們的心意啊!你就是用肩膀扛,用牙咬,都得把東西全部弄走了,一樣不許落下!」
魏永年哭笑不得:「你們給我弄這麼些東西,是讓我回去開小賣部嗎?」
眾人笑呵呵的說:「也不是不可以!」
鄒鵬從衣服里掏出相機,寶貝的說:「班長,這照相機是我攢了一年工資才買的,可是好東西,我想把它送給你。膠捲已經給你裝包里了,以後沒事了,你可以拍拍風景啥的。」
「指不定哪天就發展成一個攝影師了。」
還沒等魏永年開口,吳夢就掏出一部手機:「班長,這東西叫手機,是個新鮮玩意兒。以前大伙兒都流行用bb機,這是剛出來的,我特意給你買的。」
「插上電話卡,走到哪,電話打到哪,隨時聽隨時接。」
「回去以後,不論到哪我們都能聯繫上你。」
劉山用抱着一沓毛茸茸的東西,笑呵呵的說:「班長,這些是我給你買的護膝護肩,各種不同款式。這是羊毛的,這是狐狸毛的,這,這不一樣啊,這個是磁石的,厲害着呢。」
「班長,我知道你在島上待得時間長,都有風濕關節炎了,膝蓋肩膀一到陰雨天就疼。」
「穿上這些,你多少能舒服點,尤其是這個磁石的,你一定要試試,專家說可管用了!」
他說着說着,眼眶就紅了:「你以後離開部隊了,更加得健健康康的生活下去,你身體硬朗,我們心裏才踏實,大家說,對不對?」
「對!」
所有人一起笑着回答。
魏永年沒有說話,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感動。
就在這時,一個叫聞軍的小個子,也拼命的擠過來。
手裏提着個編織袋,裏面嘩啦啦響。
聞軍打開編織袋,從來裏面捧出一大把山貨:「班長,你看,這些紅棗桂圓,還有山核桃,都是我們老家特產,我特意讓家裏寄來的,專門給你帶回去嘗嘗。」
劉山指着他說:「怪不得你小子前兩天,從補給船上,拿了那麼一大包東西,問你是啥還不說!」
聞軍嘿嘿一笑:「以前,你們老說我扣扣搜搜的,不大方。」
「這回班長都走了,我不得大方一回嗎?」
「班長,這些東西外頭有錢都買不着,營養價值可高了!回去帶給嫂子還有孩子嘗嘗!」
他一邊說,一邊把拼了命的把東西班長包里塞:「班長,這可是我的家鄉味道,走到哪都別忘了我。」
魏永年嗯了一聲,心中充滿感動。
他突然轉過身,眼淚瞬間滑落臉頰。
身後的幾人,還在各自把東西往他包里塞。
要不是部隊的包質量好,准撐爆了。
魏永年用餘光看着他們,既心暖,又心疼。
他知道,老兵們塞得不是禮物,是情誼。
越是貴重的東西,就越是讓他永遠忘不掉。
在一起相處這麼久,已經處成家人了。
現在自己要走,他們每個人心裏都不舍,所以才把自己最貴重的送給他。
嗚!
海面上突然傳來汽笛聲。
一艘運輸船,由遠及近的從海上開來。
魏永年深吸一口:「行了,別塞了,該走了。」
聽到走這個字,身後的所有人就像定格了一樣,全都不動了。
魏永年轉過頭,每個人都是淚流滿面。
他喉嚨頓時哽咽了一下:「行了,別哭了,都這麼大人了,都是老兵了,哭個什麼玩意兒?我是退伍,又不是人沒了,將來等我回老家,給你們寫信。」
「對了,電話,吳夢剛不是送我個電話嗎,回頭我打電話給你們。」
「有空了,來我老家,我請你們喝最好的酒!」
眾人抿着嘴唇,用力點頭。
很快,船就靠岸了。
再次響起的汽笛聲,仿佛在催促他們分別的時候到了。
副班長嘆口氣,走過去幫着領起所有的包:「走吧,老魏!」
「嗯。」
魏永年點點頭。
步子才邁出去,身後突然有人喊了聲:「班長!」
魏永年身子一頓,腳上就像扎了釘子一樣。
幾個人一起沖背後衝上來,從後面緊緊的抱住他,哭着大喊:「班長!」
魏永年仰起頭,儘量不讓眼淚眼淚流下來。
他能感受到,後背已經被浸濕了。
那是老兵們流下的淚水。
魏永年強忍着悲痛,淡淡一笑:「以後啊,我,我不在這了,千萬別放鬆自己。人就活這麼一輩子,別渾渾噩噩的過去,好好活,活出個人樣來!」
說完,他就用力把人推開,大步朝着岸邊走去。
「敬禮!」
鄒鵬帶頭,嘶啞着聲音大吼。
所有人全部舉起右手,朝着班長的背影敬禮。
魏永年腳步頓了下,身體都跟着顫抖起來。
但最後,他還是忍住沒有回頭,繼續堅定的往前走。
來到岸邊,團長高杉已經在等着了。
魏永年向他敬個禮:「團長!」
高杉也向他敬個禮,一句都沒多說,拍拍他,摟着他的肩膀就上了船。
副班長也提着行李,一起上了船。
海面上盪起波瀾。
運輸船,再次朝着大海方向駛去。
魏永年默默的轉過頭,一直看着小島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視野里。
高杉站在旁邊,遞給他一根紅塔山:「想哭就哭吧,都是自己人,沒什麼矯情的。」
魏永年接過煙,高杉幫他點着。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嘆了口氣:「我的青春啊,再見了。」
高杉扶着欄杆,也默默的抽着煙。
兩個人靠在一起,煙霧籠罩在頭頂上,誰都沒再說過話。
幾個小時後,船終於靠岸。
岸上,一輛軍車已經在等着他們了。
高杉走過去,衝着司機說:「你下去吧,我來送他。」
司機愣了一下,沒多猶豫就下了車。
高杉扶着車門,衝着魏永年招招手:「走吧,咱們可是老戰友了,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魏永年嘿嘿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兩人爽朗的笑了笑,全都上了車。
副班長把東西塞進後備箱,也跟着上了車。
他也要送班長最後一程。
上車後,魏永年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空蕩蕩的路面,讓他心中無盡的失落。
他期盼的那個人,始終還是沒能出現。
副班長看出了他的心思,輕輕的嘆口氣:「要是林輝在這,那就完美了。」
魏永年心裏咯噔一下,沒說話。
高杉看了一眼後視鏡,也嘆口氣:「這小子可是你帶過的最後一個兵,也是最好最出色的兵。我聽說,他現在已經當上副營長了,馬上還要去軍校進修。」
「還是老班長牛啊,永遠都能帶出好兵!」
魏永年擠出一絲笑容,但卻什麼也沒說。
高杉心中默默嘆息。
他知道魏永年此刻心情一定非常難過。
帶出來的最後一個兵,對於任何一個帶過兵的人來說,永遠都是最難得,最珍貴的。
只可惜,林輝去了新部隊,有了新任務。
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過來。
這可能也是魏永年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了。
「走了。」
高杉發動車子,朝着前方大路開去。
車子剛剛轉過前面一個路口。
他突然猛踩剎車。
後面兩人因為慣性,身體沖飛出去,腦袋差點沒撞在前面座椅上。
「怎麼回事?」
「團長,你要不會,要不我來開吧?」
高杉猛地轉過頭,瞪大眼睛,嘴唇都在顫抖:「快看,快看前面!」
魏永年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樣,雙手拼命的搖晃車窗把手,把玻璃降下來,趕緊朝着外面看去。
只見兩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路邊,腰杆挺的筆直,像是電線杆子一樣!
魏永年嘴唇顫抖,眼淚唰的一下就落了下來。
他把頭埋在胳膊上,無聲哭泣。
路邊,林輝嘶啞着喉嚨,用力大喊:「敬禮!」
刷!
他和許達兩人挺起胸膛,用力舉起右手,一起用盡全身力氣大吼:「班長好!」
魏永年身子劇烈顫抖,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徹底失聲痛哭起來。
副班長和高杉也都昂起頭,淚流滿面。
「走吧,走吧。」
片刻後,魏永年擦着眼淚,拍拍高杉的肩膀說道。
高杉回過頭:「你不和他們打招呼嗎?」
魏永年搖了搖頭,心滿意足的說:「夠了,能看到他們,很值了。」
高杉知道,他是不希望讓自己帶出來的兩個兵,看到自己脫下軍裝的狼狽樣子。
他想走的體面,想把自己最好的形象,永遠都留在林輝兩人的心中。
高杉擦乾眼淚,重新掛擋。
輕輕鬆開離合,讓車子緩慢向前滑行。
魏永年微微抬起頭,看着林輝和許達兩人隨着車子方向,慢慢轉動身體。
直到他們走了好遠好遠,兩人依舊矗立在那裏,保持敬禮的姿勢。
魏永年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哽咽着說:「好兵,都是我帶出來的好兵,值了,這輩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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