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昶叫過兩個貼身隨侍,命他們和二夫人「說說」。
二夫人睜大一雙原本應該挺漂亮,這時卻又紅又腫的核桃眼不明所以。
那兩個隨侍既然能夠貼身伺候莊主,自然是一等一的親厚可靠,在莊中地位非比一般。而二夫人雖然生了個兒子身份卻依然只是個侍妾,並沒因此就被元昶抬舉成了正夫人,所以那兩人對她也不怎麼客氣。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侍從踏上一步就直接道,「二夫人,按照你方才對莊主所說,小少爺是今日一大早被人在身上塞了一個有毒香囊對不對?」
二夫人定定神答道,「是,寶兒一般早起胃口都很好,我怕他積食,每日早飯過後必然會讓人帶他去院外玩一會兒。」
那侍從又道,「你說當時正好看護小少爺的兩人都因故走開了?」
二夫人道,「今早是寶兒的奶娘和娟兒帶着他,只是奶娘陪他玩了一會兒就發覺早上日頭雖大但吹過來的小風還是有點涼就回來給寶兒拿衣服,可巧娟兒不知昨晚吃壞了什麼東西,忽然肚子痛得厲害,她想着奶娘馬上就會回去,讓寶兒自己玩一會兒應該不要緊,便急忙去了茅廁。」一指周寅恨恨道,「他就是趁這個時候下的手,奶娘過了辰時將寶兒領回來後寶兒的身上便有了那可怕東西,虧得娟兒鼻子靈,聞出不對!否則——否則——」掩口哭道,「寶兒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我也不活了!」
那侍從道,「夫人說有人看到是曜菡公子所為,卻不知是誰看到的,看到的是曜菡公子的正臉還是背景?是單單看着像他還是有十成把握確定那人就是曜菡公子呢?」
二夫人被問得愣了,收起眼淚,頓一頓才道,「這——這還有什麼像不像的,有兩個人都說看到了他,定然就是他了!」
那侍從道,「二夫人還請慎言,這種話不能亂說,曜菡公子最近幾日早上都會去桃樹林那邊吹笛,我和四平今兒早上路過那邊聽曜菡公子連吹了好幾首曲子,直到己時才離去,怎可能去你那裏暗害小少爺!」
二夫人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這——這——這不可能!」
元昶微慍,「怎麼不可能!」沉聲吩咐道,「去將二夫人那裏兩個膽敢說謊作假證的奴才拿住了帶去給老林,讓老林好好審審,真是狗膽包天了,敢在麒麟莊中做此等構陷害人之事!」
立時有人答應着去了。
元昶又看向二夫人,「此事查清楚之前你也有嫌疑,不能再照看寶兒,暫且將他交給三夫人照顧。」
二夫人۰大驚,「莊主!」
元昶皺眉道,「你不要吵,只要最後查出與你無關,寶兒自然還是交還給你撫養。」說着神色一冷,「但若是讓本庄主發現你竟然利用自己的孩兒陷害旁人,那就休怪我無情!」
二夫人臉如白灰,嘴唇抖動囁嚅,但元昶的臉上冷意逼人,她在莊主的積威下硬是沒敢再出聲。
發落過了二夫人,元昶再轉向秋蘭,「秋蘭,本庄主一直對你十分信任,但這一次你可太讓人失望了!」
秋蘭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但依然挺直腰身迎向元昶那懾人的目光,「還請莊主明鑑,秋蘭只是按規矩辦事而已,絕無其他心思!」
元昶淡淡反問,>
秋蘭一個瑟縮,知道莊主這個反應是不信她,暗悔自己之前行事太過魯莽,因為不喜曜菡所以心中先入為主,聽了二夫人那邊的一面之詞便斷然相信是曜菡暗地裏想要加害小少爺,一見到元昶就和二夫人她們口徑一致,仿佛提前串通好的一樣,這可大大犯了莊主的忌諱!
正在心中惴惴,一旁一直在靜靜旁觀的周寅忽然開口,和聲道,「莊主,秋蘭姑娘應該是不知此事的,就如她所說,她是在按規矩辦事,雖然有不查疏忽之處,但不是什麼大錯,不必太苛責。」
元昶終於也和緩了臉色,問周寅,「曜菡這麼看?為什麼?」
周寅悠然道,「因為我想不出秋蘭姑娘有什麼理由要害我,人做事總是要有些因由的,既然沒理由那應該就不是有意為之。」
元昶的臉色由和緩變為閒適,要笑不笑地看着周寅,「曜菡你這麼想?當真大度。」朝眾人擺擺手,「你們都出去吧,秋蘭自己去汪總管處領罰,看他是打算罰你兩個月月銀還是抄抄書,都行,隨你們吧。」
秋蘭大鬆一口氣,沒想到曜菡會替自己說話,更沒想到他一句話在元昶那裏就能算數。
周寅等眾人都出去後對元昶建議道,「莊主最近若是不忙不如將小少爺放在自己這裏照顧,他那么小,忽然被從母親身邊帶走只怕不能適應。」
元昶不太能理解他這觀點,不以為然,「寶兒放在我這裏成什麼樣子。」
看曜菡無故被人喊打喊殺地帶到他這裏來折騰了一整還是一臉雲淡風輕,心中竟是有些心疼,頗想安撫他一番,怎奈高高在上習慣了,一時說不出什麼軟話,轉念一想便道,「曜菡,我看你好像十分喜歡寶兒,說起來你的性情寬和溫文倒是挺適合照顧他,不如……」
周寅連忙擺手,失笑道,「莊主趕緊打住,我個大男人和幾個後院女子搶孩子像什麼話,況且我那裏一天到晚湯藥不斷,藥氣太重了,不適合小孩子住。」
元昶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失望,輕輕咳嗽一聲道,「曜菡,你現在對本庄主說話時越來越隨意了,這莊中可沒人敢聽我說了半截話就讓我打住的,以前怎麼不見你這樣放肆?」
周寅淡笑,「以前我是莊主的侍衛嘛,總得守規矩,現在什麼都不是,自然就輕鬆了。」
見元昶一時半會兒沒有讓他走的意思,便拿出大師兄版的親和勁兒玩笑道,「當真奇怪,莊主的兩個貼身侍從貌似十分清閒,大早上什麼都不用干,只管去桃樹林邊聽人吹笛子就好,還真巧,虧得他們如此清閒,否則我今日還真說不清了!」
元昶有些赧然,不過他自然是不能被人取笑了去,神色不動,「是我早上正好從那邊過,聽曜菡吹得好聽就多聽了一會兒,他們正跟着我所以也聽到了。」
周寅深深點頭,「噢,原來是莊主正好路過,然後在那裏一站就站了大半個時辰,看來不是莊主的侍從清閒,是莊主本人清閒才是。」
元昶一敲桌子,「曜菡!」
周寅舉手,好脾氣道,「好好,我不說了就是。」果然是閉上了嘴,只臉上笑微微,眼神中帶着絲調侃看過去。
元昶被看得心中一動。
他最近經常要找點理由見見曜菡,或是把人叫來或是自己去莊中找,反正曜菡不是在指點講武堂的弟子們練功就是在桃林吹笛子,好找得很。
見過之後也經常會像現在這樣心裏怦然一動,只覺沒了侍衛身份的拖累後,這人變得無比自如閒適起來,溫和清雅,大度從容,使人如沐春風。心裏不由第一百次想道:早知這樣,當初帶他回來麒麟莊時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做了侍衛啊,麒麟莊又不缺侍衛!
讓人斟了兩杯茶進來,元昶便隨口問問周寅他最近指點講武堂的弟子時又有什麼新的體悟所得沒有,這是二人最常說的話題,曜菡在劍術一道上天賦奇高,往往見解獨到,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元昶有時和他談談說說也能覺出頗受裨益。
眼看着一杯茶喝完,元昶貌似無意地看眼漏刻,「時候不早了,曜菡留下一起用晚飯吧。」
周寅也看看時間,然後歉然起身,「不成啊,我該回去喝藥了。」
元昶,「讓人送過來就是。」
周寅還是搖頭,「今日有些累了。」大方給他看放在手邊的一件長袍,「剛才出來的時候有些匆忙,覺得冷就隨手抓了件衣服,以為是披風誰知是這個,也沒法穿,一直覺得身上有些涼。我得早些回去喝了藥睡覺,不然明天一準要生病。自己硬忍着難受,要是請了孔大夫來看又定會被他教訓。」說起孔大夫的臭脾氣不由嘖嘖搖頭,「我現在可實在不敢招惹他。」
這元昶就沒得好多說了,只道,「覺得冷了剛才怎麼不說。」命人給取件披風來,然後就只得讓他回去。
人有時就是這麼奇怪,曜菡以前當侍衛還兼着床上伺候的活兒,元昶對着他時沒有一點顧慮,有時話都懶得多說,很偶然的需要人伺候了也只一個眼神就足夠。
現在不讓人當侍衛了,元昶對着人反倒矜持起來,仿佛是被曜菡那春風般的態度所感,隱約覺得這人已算是半個友人,對朋友自然拉不下臉亂來,每每想讓他留下還得使勁找藉口,而曜菡每次都不得方便,推辭的理由都無比合情合理,溫文爾雅地把他堵得無話可說,最後只能讓曜菡走人。
而做了這麼件不符合莊主身份的委屈事兒後心裏的感覺竟是惆悵又甜蜜的,他這輩子沒對什麼人忍讓過,偶爾忍讓一次也沒什麼不適,反倒有些心甘情願,樂在其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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