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直接去找了首都星綜合大學的教務主管金先生。
&管先生,我要申訴一起不公正對待學生事件。」
金先生是個高大斯文的中年男子,他當然是認識諾亞這個完全控制化理論與實踐學院曾經的高才生的。
遲疑了五秒鐘後,金先生指指對面的座位,「坐下吧,諾亞。雖然你已經脫離了完全控制化學院又沒能進入歷史研究學院,但你現在還是首都星綜合大學的學生,有權對在學校里遇到的不公正事件進行申訴。」
周寅把自己整理出來的資料擺在金先生面前寬大的辦公桌上,「我要申訴的就是歷史學院沒有接收我這件事。」
金先生挑挑眉毛,「噢?據我所知,歷史學院是給了你轉院考試機會的,只是你的考試成績與論文沒有在申請老師那裏通過而已。」
周寅正襟危坐,一條條給他看自己整理出來的資料。
&仔細比對過,轉院考試題和歷史學院二年級的考題是一模一樣的,我的總分是五百零四分,而二年級的平均成績是四百十六分,我比平均成績高出百分之二十,如果全年紀排名,我的名次也是第十六,這說明我完全達到了歷史研究學院二年級學生的水平,以考試成績不合格為理由拒絕我進入歷史研究學院學習是不合理的。」
金先生微微皺起眉頭,仔細翻看了周寅提供的資料,沉思一會兒答道,「諾亞,你的說法確實有一定道理,但是我們都知道,從三年級開始,每個學生都必須要有一位自己的導師,而你申請的斯蒂夫教授在看了你交上去的論文後拒絕了你,我想這才是歷史學院沒有接納你的主要原因。」
周寅抿抿唇,坐得更直了,「這正是我想要特別和您提出質疑的地方!請問金先生,既然導師有權拒絕自己不看好的學生,那我想這種申請了導師而不被接受的事情不可能只發生在我一個人身上過,以前學校里如何處理這種情況的?據我所知,首都星綜合大學建校一百五十年來,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次因為學生被自己申請的導師拒絕而不能繼續求學的情況!」
金先生咳嗽一聲,「那是因為,各個學院都有後續處理辦法,一般只要學生成績合格,導師是不會拒絕申請的,但是如果真的有哪位導師實在不看好向他提出申請的學生,那麼其餘老師會酌情接收過去。同樣,這樣導師今後也義務接收與其他導師合不來的學生。」
周寅問,「那為什麼斯蒂夫教授拒絕我之後,再沒有其他歷史學院的老師考慮接收我?」
金先生有點不知該如何回答,斟酌道,>
周寅語氣嚴肅地替他接上,「因為斯蒂夫教授在批閱過我的試卷和論文後緊接着在學院網上發表了一些本不該由一位教授輕易說出來的言論!他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影射我是個譁眾取寵,不尊重歷史學科的人!這直接導致了人們對我抱有不公正看法,老師們也不肯再接收我!」
金先生咳嗽一聲,「你也說了,斯蒂夫是在看了你的論文後才發表了這一言論,所以不能說是全無依據,我想應該是他對你的論文很失望所以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周寅直視着他,一字一頓說道,「先生,對此我提兩個意見。第一,我知道歷史研究學院有一位剛剛做助教的斯通女士,她還沒有開始帶學生,但是已經有了做導師的資格,請安排她做我的導師,以便我能進入歷史研究學院繼續學業。第二,我要求對我的論文,乃至同年級前二十名學生的論文統一進行星際網最高級別——紅色emrr評審!以最終評審結果來判斷斯蒂夫教授對我做出這樣的評價是否公正,以及學校沒有做出任何考察就任由這樣的言論散播,並且要因此終止我的學業是否公正!」
金先生倒吸一口涼氣,「紅色emrr評審?!」
由於人類天性中某些永遠無法被根除的劣根性的存在,在這個極度先進的地方,抄襲,偽造,蓄意打壓,乃至不公正評價仍然是學術界存在的主要問題。
所以早在星系公曆5701年的時候,大星系聯盟科學委員會就提出了emrr評審制度設想。經過之後上百年的不懈呼籲和努力,一套完善的評審機制終於通過大星系聯盟公約以法律化的形式被聯盟內的各個星系共同認可並執行。
簡單來說,就是對有兩方或者多方爭議質疑的學術論文可以公開要求emrr評審,評審分為五個等級,分別以顏色命名,紅色評審是最高等級,其裁判結果具有法律效力。
評審過程則分為網絡和匿名學者評估兩部分。先由星系主網絡的控制程序將論文內容進行全星系聯盟網絡範圍內的排查,鑑定是否有抄襲,偽造部分。再把論文隨機分發給大星系聯盟內的若干位有相關資質的學者進行分別評審打分,這些學者均勻分佈在大星系聯盟的各個星球上。
網絡程序的客觀性與評審學者的極度分散性確保了emrr結果的公平公正,在這一制度確立後的一百多年中,學術界基本保持了積極向上,幾乎沒有黑幕的局面,各個領域的科學技術都得到長足發展。
因此emrr評審也被定義在了一個幾乎與法律等同重要的高度,只是每次評審的耗資巨大,所以為了控制那些無意義的申請,評審規定了苛刻的條件,既提出申請者如果被判定為過失方,那就必須承擔巨額賠償,顏色等級越高,賠償金額越大!
就像諾亞選擇的紅色等級,如果最終emrr評審判定斯蒂夫教授的結論合理,諾亞的論文確實存在缺陷或者比另外二十位學生論文的平均水平要低,那諾亞的後半輩子就沒有什麼自由了,將全部用來替emrr打工還錢。
反之,如果評審結論證明斯蒂夫教授蓄意貶低打壓了諾亞的學術論文,那他將名聲掃地,且面臨巨額罰款,並由司法部門監督強制執行,後半輩子大概也就完了。
這樣你死我活的慘烈結果使得大多數人望而卻步,沒有確鑿證據或是真的受到了不公正對待是不會輕易去申請emrr評審。
金先生被面前這個少年竟能提出如此決絕的方法震驚到,沉思了很久後決定由學校方做出讓步,畢竟諾亞沒有違犯任何校規,轉院考試成績也合格,只因為一個教授的不看好就讓他失學也確實是不合理。
&吧,既然你敢於提出申請emrr評審的建議,那我認為最起碼你是認真準備了自己的論文,對它有十足信心的,也許它只是正好不合斯蒂夫教授的心意而已。」金先生說道,「我認為你的第一條建議可行性比較強,相信我,孩子,只要有可能,我們也是不希望有任何一個學生在求學的過程中半途而廢!我會盡力去和歷史研究學院的院長溝通,說服他同意讓斯通女士做你的導師。」抬頭看看日曆估算一下時間,「明天,噢,大概來不及,明天是周末,這樣,下周一我會給你一個確定的答覆,這樣可以嗎?」
周寅悄悄鬆開手心已經被攥出汗的拳頭,站起來道謝,「當然可以,主任先生,謝謝你的理解和幫助。不好意思,佔用了你不少時間,我該回去了。」
金先生對他見好就收,沒有倔頭倔腦,一定堅持要用emrr來洗刷名聲也很滿意。要知道十八歲正是個容易衝動的年紀,連金先生自己在詳細了解情況之後都覺得歷史學院做得有點過分了,諾亞身為當事人沒有可能不義憤填膺。
見諾亞很禮貌的道謝之後準備離開,正是個乖乖的好學生模樣,忍不住說道,「諾亞,雖然不用申請emrr那麼麻煩,但是如果你認為斯蒂夫教授的行為有過失,也可以進行投訴,學校內部會發起審查程序。」
周寅站住腳,側頭想了想,最後搖頭,「算了,沒有emrr結果,我無法證明斯蒂夫教授的行為有過失,他只是公開了自己的觀點而已,我不能要求人人都喜歡我,也許他就是看我的行為和我的論文都很不入眼呢!」輕輕嘆口氣,白皙精緻的臉上露出些許淡淡的無奈,「我對此真的很遺憾,我之所以要申請他做導師,是因為我從小就特別崇拜斯蒂夫教授。不過現在看來,他一點都不喜歡我。」
金先生很驚訝,「從小就崇拜斯蒂夫教授?!」他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諾亞在完全控制化學科領域有着非凡的天賦,是未來這個領域的尖端人才,會忽然起意轉去歷史研究學院一定是少年人一時的熱情衝動——是一個非常輕率莽撞的行為!卻沒想到諾亞會從小就崇拜一位歷史教授,「能問一下原因嗎?」
周寅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清澈無比的灰色眼睛,陷入短暫的回憶里。
金先生看着他略顯稚嫩的臉,忽然有種這是個很無助的孩子的感覺,立刻說道,「沒關係,不方便就不要說了。」
周寅抬起頭,微笑,「沒有不方便,只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我都快記不清了。好像是在我五歲的時候,有一天我的哥哥姐姐們在家玩,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他們怕受責罵,就一起指認是我打碎的。哥哥姐姐是我繼父母的親生孩子,我不是,所以我的繼父母選擇相信他們的話。作為對我的懲罰,他們把我關進一間很雜亂的雜物室,讓我好好反省,一整天不許出來,也沒有食物和水。我那時還小,很容易餓,餓得實在難受了就去翻雜物裏面的一些舊書,看上面的圖片,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我在一本書上看到了一個古代英雄的畫像,還記得那是艾爾星羅蒙德王朝的羅蒙德一世。我那時認為那張畫像簡直威武極了!出於對畫像的興趣,我磕磕絆絆地硬是自己讀完了書上對羅蒙德一世的全部介紹。介紹的最後註明,羅蒙德一世是一位蒙塵英雄,他締造了艾爾星的輝煌,又憑一己之力捍衛了艾爾星的主權,但是他的繼任者霸佔了他的功勞,歪曲事實,在他死後把他醜化成了一個投敵叛國的懦夫,因此他被人們誤會了數個世紀,直到歷史學家斯蒂夫教授帶領考察隊去艾爾星考古,發現封閉在古老密室中的絕密文檔,才還原了歷史真相。」說着有點不好意思地對金先生笑笑,「小孩子有時候很容易被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感動,我那時候看得激動極了,連餓都忘了,只覺得羅蒙德一世是真正的英雄,而斯蒂夫教授也是!沒有他羅蒙德一世的輝煌事跡就會永遠埋藏在歷史的塵埃中,從那以後我就特別喜歡歷史,也很崇拜斯蒂夫教授。」
金先生很疑惑,「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在入學的時候就直接考歷史研究學院呢?」
周寅笑了,「完全控制化理論和實踐學院有很多課題組,一年級就可以參加,參加之後報酬也很豐厚。先生,因為沒有一個可靠的家庭在身後支持我去隨心所欲選擇自己熱愛的學科,我就只能面對現實,先解決自己的生存問題,一般來說,衣食住行總是要優先於興趣愛好的,不是嗎?」
金先生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諾亞,我很遺憾你有這樣的童年和這樣的家庭,如果你有需要……」
周寅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憐憫,諾亞˙沁也一樣,因此他用一種很輕快的語氣打斷了金先生,「先生,真的不必用這種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的童年其實過得還可以,我的養父母不是亂來的人,考慮到小孩子的承受力,他們那天在晚飯的時候就提前放我出來了。而我在雜物室里不光發現了英雄的羅蒙德一世和今後的崇拜偶像斯蒂夫教授,還找到一本家用百科大全,發現上面有一個用廚房裏的常備用品配置家用粘合劑的方法,我照樣配了一點粘合劑,黏好了花瓶,別說,效果還不錯,上面的裂縫造型很藝術,我的養父母為此還獎勵了我一塊巧克力。噢,我現在還記得那巧克力的甜美味道,就是小瓢蟲飛行器面世時同期發行的一款小蟲造型的巧克力,我記得流行了很長一段時間。」
金先生勉強笑了笑,「我知道那種巧克力。」
那是一款小巧型家用飛行器推廣時的免費贈品,首都星幾乎所有家庭都收到過,他自己的兒子連看都不看一眼,說那個巧克力很難聞,有股壞掉的營養劑味。而面前的這個紅髮少年卻在滿臉幸福地回憶它的滋味。
周寅攤手,「您看,我從五歲起就學會要為自己甚至別人的行為負責了,所以請相信我並不是一個輕率任性的人,我做出的所有決定都是經過認真考慮的。」
金先生用一種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鄭重口吻說道,「諾亞,請放心回去吧,周末好好休息,歷史研究學院一定會在下周一向你發出上課通知。」
紅髮少年的灰色大眼睛裏露出了真誠的感激,「謝謝您!」
等諾亞一走,金先生就拿起了通訊器,發出了兩個預約會議邀請,一個是歷史研究學院的院長,一個是首都星綜合大學的校長,會議重要級別設置為最高!他一定要在下周一之前解決諾亞的問題,如果讓這個孩子就這樣中斷學業,他恐怕下半輩子都會良心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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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寅從金先生的辦公室出來後就去了諾亞的宿舍,因為要穿越大半個校園,便搭乘了一段校內懸浮車。
在車上忍受了幾個學生對着他竊竊私語三分鐘後,懸浮車穩穩停在了宿舍區。
宿舍區是一片矮矮的小樓,為了增進學生間的交流,學院所有的學生入學後都是由校園網絡系統隨機分配到各個宿舍的。
所以同寢室學生們所在的學院各不相同。
諾亞的同寢室同學一個是政治與經濟學院學生,一個是藝術學院學生。
政治與經濟學院的學生名叫梅恩,家裏有些背景,爺爺和父親都在政府中任職,今後梅恩也是要進入政界的;藝術學院學生名叫凱斯,則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諾亞一進宿舍就迎面碰到了正要去上課的梅恩,梅恩也是三年級,蒼白高瘦,有一頭軟到緊緊貼在頭皮上的淡金色頭髮,眼睛的顏色也很淺,板起臉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刻薄。
而他也確實是刻薄的,見了諾亞後只敷衍地一點頭,側身就出去了,明顯是連話都不願跟他多說一句。
周寅在梅恩身後撇撇嘴,記得在諾亞還是本學院學霸的時候,梅恩和他的關係還是不錯的,雖然不在一起上課,但經常會邀請諾亞去參與自己朋友圈的聚會。在諾亞轉院沒有成功,受到大多數人的詬病後,梅恩對他明顯冷淡下來,估計是覺得他已經沒什麼結交價值了。
對這種勢利膚淺的朋友,失去就失去了,周寅自然不會去惋惜,自己進去倒一杯水,坐在客廳里等凱斯。他和凱斯約好,今天一起從學校去白玫瑰餐廳——兩人現在都在那裏打工。
凱斯按時趕回宿舍,見到周寅就急急忙忙問,「怎麼樣?怎麼樣?金先生同意去和歷史學院協調讓你換個導師入學了嗎?」
周寅一笑,「同意了,他保證我下周一就能收到上課通知。」
凱斯是個熱情的高個子,栗色短髮十分凌亂地在頭上支愣着,總愛穿一身四處破洞的衣服,乍一看幾乎像個不良少年。不過周寅接觸了一段時間後就知道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外形的非主流不過是藝術學院學生們的通病罷了。
凱斯頓時舒展開眉眼,重重一拍周寅的肩膀,「行啊!你還真有口才,竟然真能說動他,金先生可是學校里出了名的難說話。」
周寅眨眼,「我提出申請emrr評審,金先生大概覺得沒必要鬧那麼大,考慮一會兒之後就答應我了。」
凱斯聽到這個也很震驚,「emrr評審?你可真有魄力,怪不得金先生能答應你呢。」忍不住要刨根問底,「你真有十足把握能通過emrr評審?」
周寅沉默一會兒後才回答,「沒有十足,我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
凱斯差點昏過去,「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就敢申請!你膽子太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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